八月二十五日。

桑青提交的报告得到了总局的回复。

没有提前通知，没有随行人员，一个人直接找到申洲特调局楼下，要不是桑青认识他他都进不了大门。

特勤六组组长褚辜逢，带着特调总局的机密资料——一个U盘。

说实在的，最后掏出来一个U盘这件事着实影响了他的帅气程度。

“纸质书籍更容易被附加污染，相对来说电子文件安全一点，起码不会在运输过程上出问题。”桑青一边给唐洛宁等人解释着，一边把U盘插进电脑，“当年事件发生的时候，由于我决策失误造成了人员损失，所以，我只经手了前半段，后面元……他接受精神疏导时对事情的描述，我没有在场，是后续看的报告。”

褚辜逢的样子就跟师德海完全不一样，留着个寸头穿着一身运动服坐在桑青办公室的窗台上拉开窗点烟，完全没有一点领导的气质，看背影还以为是个十几岁小青年，但他好歹眼圈是往窗外吐的。褚辜逢就这么叼着烟头吊儿郎当地说着严肃无比的问题，“对接的是我，特勤六组组长，当初事就我接的。”

褚辜逢吐了口烟，表情说不清是因忧虑而难看还是单纯被烟呛着了，“当年老子就说，这事绝对有问题，但没办法，疑罪从无，咱拿不出证据。”

此时，桑青已经开始播放U盘里储存的视频。

那是一段录像，录像的主人公正是元阳朔。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咖啡杯，脸上是一种异样的呆滞，就像是精神遭受了重大打击之后的模样。

视频里有一个没出镜的人在说话，声音听起来像是褚辜逢。

但视频里的褚辜逢说话显然没有现在这么不正经，他语气轻缓地像是专业的心理医生，在他的询问之下，元阳朔缓缓地讲述了事情的全过程。

听起来，和纸质报告里的，没有什么区别。

褚辜逢突然从窗台上跳了下来，走到了桑青身边，指了指屏幕里的元阳朔，“看好了，就是这里。”

视频里，褚辜逢正在询问元阳朔，他队友的死亡过程。

屏幕里的元阳朔表情很是僵硬，比刚才那种不正常的呆滞更加僵硬，僵硬得像是一个死人，他缓缓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我忘了。”随后，他的身体开始剧烈抖动，整个人像被绞刑架套上脖颈一般抽搐了起来。

褚辜逢拿过鼠标，把进度条拨了一下，跳到另一个场景。

陌生的场景，同样的问题。这一次，元阳朔的反应是掩面哭泣，“是我的错，我没有能力救他们，我该死……”

褚辜逢点击了一下鼠标，视频暂停了。他看向众人，“看出哪有问题没。”

哪有问题？唐洛宁一时还真不知道哪有问题，可能是元阳朔的过激反应太过头了？可是，他看起来不像是演的，而且当时的场景里是有医生在的。

“先不说你们不知道的。”褚辜逢靠坐在桑青的办公桌上招呼桑青，“他后来的精神评定，你知道吧。”

桑青点头，在此事件后元阳朔精神出现明显异常，而且能力变得更趋于攻击性。

“对，那就奇了怪了。”褚辜逢一激动站了起来，“问题不就来了吗，你知道元阳朔的鉴定结果是从我这出的，问题是，他当时能力没问题啊？”

从元阳朔获救一直到对于他的监察治疗结束，他的能力没出现任何问题。

褚辜逢的能力算得上是一项机密，准确的说，从特调局序列特勤四组开始往后，每个人的能力都是保密状态。他的能力是“溯命孤剑”，倾向战争、命运（天启）。虽然他这项能力究竟是什么意思现在都没人清楚，但自从特勤六组的生还名单上只剩下一个人，他就成了特调局名副其实的孤剑。

从自身经历上来说，他不太愿意怀疑元阳朔，但他的“溯命”可以让他看到很多东西，比如，元阳朔确实跟他队友的死没有关系，但是，元阳朔对他们的感情，不太对。

他没有表面上那么悲伤，或者说他其实心里根本就不悲伤。

这显然不能作为证据，因为他也不知道怎么描述“命运”这种东西。但特调局知道他可以进行能力鉴定，元阳朔不知道。

一个纯粹的精神能力者，是怎么做到，在能力不发生任何变化的情况下，精神发生变化的？

超凡能力这东西挂钩灵魂的。

虽然这些他不能跟别人说，但他也确实找出了元阳朔的疑点，“在我这里检查了几个月没出问题，我一走，他在申洲就精神异变了，这事他正常吗？”

确实不正常。

虽然褚辜逢话里有很多隐藏的部分，但唐洛宁还是听出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要么是元阳朔的精神堕化是在从异界之门出来之后又受到了其他的影响，要么就是元阳朔从最开始就是堕化的状态骗过了检查。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褚辜逢对着唐洛宁点了点头，“但是我倾向后一种。”

桑青盯着这几个画面看了好半天，但什么也没看出来，只能无奈地挠挠头，“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做？”

“现在？”褚辜逢看着桑青，把鼠标重新交到他的手里，“现在，你在这里把所有视频0.5倍再看一遍吧。”

桑青：？

“不是，这视频不是被你们慢放看过很多遍了吗？”

“是啊，但是，那个时候有些东西还不知道。”就比如那个什么虫子，褚辜逢第一遍从桑青嘴里听到的时候就觉得离谱，现在想想还是觉得离谱，“就比如那个虫子，你如果事先不知道，会觉得一个人驼背是什么大问题吗？”

桑青一惊，好像瞬间明白了什么，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再刷几遍视频的必要。

“是吧。”褚辜逢满意地点点头，“你先看着，我去吃个饭。”

桑青看着褚辜逢的背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傍晚。

唐洛宁已经很自觉地往旁边的住宿区走了，走到办公室门口却发现在走廊尽头抽着烟的褚辜逢。褚辜逢见了唐洛宁，直接掐了烟朝着唐洛宁走了过来，“这几天的事我听桑青说了。”

“呃……”虽然唐洛宁知道褚辜逢说的都是公事，但他这个语气总是让人觉得奇奇怪怪。

比如，他接下来说的这句。

“你家在哪，我送你。”

褚辜逢又补了一句，“回去的时候能绕远尽量绕。”

唐洛宁懂了。

这是拿她当诱饵呢。

但唐洛宁其实没在怕的，毕竟现在“元阳朔”连她一个人都打不过，褚辜逢的战斗力，起码不能是负的吧。

但是，很可惜，唐洛宁在这野外转了好几圈，一个人影没见到。

眼看着太阳要落山了，唐洛宁忍不住给褚辜逢打了个电话，“要不我去野外露个营？”

这句话让褚辜逢都沉默了一下，“……不了，你下班吧。”

说真的，唐洛宁听到下班这两个字一时没反应过来。

家里的灯是亮着的，季琼霄悠闲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唐洛宁看了一眼，她隐隐约约地觉得，好像几天前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季琼霄就是这个姿势。

一点没在变的。

看起来元阳朔没那个本事在她家里给她个惊喜。

季琼霄打了个哈欠，“你最近还挺忙。”

唐洛宁摇了摇头，“还好。”其实吧，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摸鱼的。

“说起来，这几天遇到个疯子。”

“嗯？”季琼霄抬头看向了唐洛宁，“什么疯子。”

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唐洛宁看着季琼霄的眼睛，“有个疯子，一直在问我要‘门’。”

季琼霄点点头，“听起来确实是个疯子。”

？就没了？

唐洛宁的本能告诉她，这事百分之九十跟季琼霄有关系。

那百分之十是跟诺薇荼有关系。

“我其实有个问题，为什么我遇见的每个疯子都在跟我说‘原初’这个词。”

除去那些人之外，唐洛宁只在季琼霄嘴里听过这个词。

“原初力量吗。”季琼霄的样子就很随意，都没有问外卖点什么的时候认真，“很正常，一颗果树上提供养分最多的肯定是主干，每一颗苹果里的虫子都想吃主干上的果子。”

唐洛宁提出疑问，“主干不是不结果吗？”

季琼霄：……这不重要。

“怎么了。”季琼霄懒洋洋地看了唐洛宁一眼，“你这次又在怀疑我什么，嗯？”

那个“嗯”字的尾音被季琼霄拉出了一万个卷还带着颤音，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季琼霄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自己的脖颈。

于是成功让唐洛宁心虚起来。

“……没什么，只是想知道，我的那个‘原初力量’跟你有没有关系。”

“你觉得是有还是没有。”

“我觉得有。”

不管唐洛宁想不想承认，她的本能直觉和模糊不清的记忆都指向了同一个答案。

季琼霄还是那副慵懒的样子，躺在沙发上声音软绵绵地跟唐洛宁说着话，像是羽毛小刷子蹭着唐洛宁的耳膜，“一半一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