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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木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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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羽城是毗邻“夜叉”控制区的边陲小城。“夜叉”就像地球上古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一样,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人知道它们准确的盘踞地点,同时它们似乎对人类的科技了如指掌,即便最先进的雷达也只能在它们接近人类定居点时测算出它们大致的行动轨迹,却无法找到它们确切的来处。

所以羽城这样的地方就最容易成为它们首当其冲的劫掠目标。

这次也不例外。

但这次也是个例外。

从来没有过这么多机器人入侵者一次性被包了圆。虽然五十六战队还是付出了六条性命的代价,但是这辉煌的战果足以让牺牲者含笑九泉。

羽城上空的滚滚黑烟下,战场上机器人的“累累白骨”边上,代号六十四坐在地上,看着那名新兵将那名女孩领到了跟前。

代号六十四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她个头很小,本来就宽松的衣服被炸烂之后显得更加肥大,看上去就像个营养不良的孩子套上了一块垃圾箱里捡来的破布。她的眼睛很大,目不转睛地懵懂着看着代号六十四。

代号六十四从没在战场上遇到过遗落的难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被这对目光逼得左右看看众人,试图抓个倒霉蛋过来替自己询问对方,结果队员们默契地一个个把头扭向反方向,没事的也给自己找点事做。整理残余装备的整理装备,照顾伤员的照顾伤员,钉子带着那个不成器的新兵在机器人的尸堆里搜索有价值的东西,肥庄干脆干起了抬尸体的营生。

代号六十四见状,无奈地摇摇头,仰脸看着女孩,挠挠脑袋,问道:“你家人呢?”

女孩摇摇头。

“你不会说话?”

女孩还是摇摇头。

代号六十四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这是吓得失语了……”

这时,钉子远远地指了指代号六十四,示意那新兵过来。新兵便提着一个东西吃力地走到代号六十四身边,把那个东西往代号六十四屁股下面推:“队长,钉子哥让我把这个给你当凳子。”

代号六十四低头一看,是一截机器人的腿,腿粗得和代号六十四的躯干一样,腿根和“膝盖”已经断开,断面上是撕裂的痕迹,仿佛可以感觉到那个机器人的“痛苦”。这截腿的外皮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弹痕,都是来自于其自己的同伙。

代号六十四笑了笑,一屁股坐在了这截腿上,又把一只脚踩在上面放松,不住摇晃着,心里的骄傲不可避免地呈现在了他的脸上。

突然传来一声抽泣。

代号六十四抬头环视,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女孩身上,只见她不知为何哭了起来,抽动的鼻子带着肩膀一起不停耸动,小手抬起擦拭着眼泪。

代号六十四有点手足无措,起身走到女孩面前。长这么大,他和女孩子说过的话加在一起不超过十句,面对这样的情况,他毫无办法。

能战胜多少敌人,也不见得能战胜一个女人。

他想了想,冲周围喊道:“谁有手帕?”

一名队员冲他疲惫地说道:“队长,咱们谁出来带那玩意儿啊?连块纸都不称。就贴身儿还有几块儿碎布,可除了铁锈味儿就是血腥味儿,要不您问问她要不要汗臭味儿?”

旁边几名队员一起格格坏笑起来。可那女孩儿却突然哭得更伤心了,从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代号六十四立刻明白这是手下在和自己开玩笑,他板起脸来喊肥庄:“大脸盘子!去把这个不懂事儿的拉那堆儿废铁里枪毙十分钟。”他边说边偷偷看看女孩有没有被逗笑。

女孩双手捂着脸,眼泪渗出了指缝,顺着手背流下来,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肥庄愣了一下,随即听出代号六十四也是调笑,便笑着回了句“好嘞”,快步走到那队员身边不由分说拉起他就往“尸堆”里走。

“哎……哎……来真哒?”

“别废话了,大哥……你正好来帮我整理整理战利品呗……”

二人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走向了“尸堆”。

代号六十四搀着女孩的手臂,带她走到那截机器腿前:“坐会儿吧。”

女孩看着机器腿,发起了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涌出。

代号六十四见状,连忙说:“别害怕,死了,死了!”

谁知女孩听到又哭得更厉害了。

代号六十四打了自己一巴掌:“哎呀,什么死了?它们哪有性命?就是机器,机器,只不过用不了了,坐吧,别怕。”

女孩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旁边有队员起哄:“队长,你给唱首歌吧?”

代号六十四笑了笑:“唱歌……管用吗?可惜,我不会唱歌,我只会唱戏,要不,我唱段戏给你听听?”

女孩依然直勾勾看着那截机器腿出神。

代号六十四清清嗓子,大声唱了起来:“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女孩突然呆呆地扭头看看代号六十四,呆而直的目光吓了代号六十四一跳,随即看到女孩径自走到那截腿跟前转身坐下,用手轻轻摩挲着那截腿,看上去充满了好奇心。

队员们纷纷起哄,代号六十四松了口气,在女孩身边坐了下来,他不敢直视她,只能偷偷斜眼观察。

这女孩的五官十分俊俏,如果不是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肯定会被她脸上厚厚的黑色油泥蒙蔽。她的目光中有些东西,是代号六十四从未见过的。他之前在孤儿院和星尘部队里见过的女性,双眸里除了单纯就是狂热,而这个女孩眼中,只有平静。

代号六十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家里人呢?怎么撤退的时候没等你?还是你……迷路了……”

女孩像没听见一样,只是平静地坐着,抚摸着身下这条机器腿。

代号六十四觉得这女孩一定经历了巨大的苦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想了想,真诚地对她说:“请你放心,无论到任何时候,我们都会保护你们,这是我们的天职,是我们的责任。”

女孩突然扭头直视着代号六十四的眼睛,代号六十四如释重负地冲她笑了笑。

这时,远处隐隐传来马达声,沿着半空越来越近。队员们不由得纷纷起身抬头,看到一架巨大的三旋翼运输机从天而降。

代号六十四松了口气,站起身来看看运输机:“走吧姑娘。”

突然,一只手拉住了代号六十四的胳膊,他低头一看,那女孩正在冲自己微微摇头。

代号六十四诧异地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女孩还是微微摇头。

钉子从远处跑了过来,拉了代号六十四一把:“队长,赶紧撤吧。”

代号六十四看着女孩的眼睛,她的目光平静而坚定,他意识到她是不可能跟他们一起走了。

但他做不到什么也不做就把这样一个女孩丢给这么一座空城。

他想了想,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黑色徽章,递给了女孩。

钉子瞪大了眼睛:“你疯了?上次给老头那块还没要回来呢!这种东西不能总这么往外扔啊!”

代号六十四笑眯眯地看着钉子:“不就是块儿牌子嘛,再说,我丢了上次那块儿,你看,我升官儿了吧?这次我再丢,你说我是不是还会升官儿?”

“你这次又立功了,不管丢不丢徽章,都会给你说法。”

“不是给我,是给咱们战队。”代号六十四一边说着,一边从左手上解下了腕带,递给了女孩。

“我看你是真疯了……”

代号六十四一脸的自嘲:“反正这身装备被炸得就剩下这么个玩意儿了,回去了肯定得换新的,还不如让它最后发挥点作用。”

随即,他对那女孩说:“这个徽章,可以让你在所有星尘部队的驻所畅通无阻,你可以向他们任何人求助,我是五十六战队代理队长,我的名字叫代号六十四,记住了吗?这个腕带,在你的邻居们回城之前,可以当一把钥匙,打开这座城市的战略物资仓库,你可以去那换件衣服,还有足够你撑到人们回来的食物。”

说罢,代号六十四冲着女孩敬了个礼,然后叹了口气,带着钉子一起向运输机走去。

女孩还在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攥着徽章和腕带的手慢慢握紧。

代号六十四走到运输机入口站定,目送着一个个队员疲惫而放松地走上运输机,每过来一人,他便敬一个礼。

两名队员抬着担架走了过来,他看了看担架上躺着的阿赞,对着阿赞也举起右手敬了一个礼,但阿赞只是用充满了幽怨和愤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便慢慢闭上了。

代号六十四思索着什么,钉子从运输机里探出头来:“队长,齐了,上来吧。”

代号六十四默默地走了上去,在门内站定,回头看着刚刚经历的一切。他看到不远处,那片狼藉的机器人的钢铁“尸堆”旁边,那个女孩正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缓缓起飞的运输机。

两个夕阳的余晖交叉着,把女孩和“尸堆”都融进了一团血色之中。

运输机的大门也慢慢抬升,把代号六十四的视线和战场隔开。

代号六十四转身默默地往飞机里走。已经落座的队员们有些还在兴奋地分享着刚刚经历的一切,而有些则已经放松地带着微笑睡着了。

一声失声高喊吵醒了所有人:“坏啦!”

众人或惊愕或不满地循声望去,原来是那名跟着钉子的新兵。

钉子不满地踹了他一脚:“你钱包掉羽城了?”

“不……不是钱包,我把望远镜忘在那个塔楼上了。”

“你他妈就是个奸细!”

2

踏上运输机之后第二十五个小时,在一辆黑色加长轿车内,一身黑色长款礼服的代号六十四静静看着窗外不断经过的夜景。黑色轿车的后面,六辆黑色悬浮摩托列成两队紧紧跟随。

上帝给了这颗星球两个太阳,却没有给它月亮。在人类踏足之前,这个星球的夜应该是一片死寂,除了漫天显得更加明亮的群星。

然而聪明的人类用最快的速度复刻了祖先的神迹,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的雀跃下,星空黯然失色。即便有了月亮,也会像地球的那颗卫星一样,从视觉上可有可无。

这就是文明。

文明于人类而言,是成果,也是工具。

但是文明有没有自己的目标?如果文明会说话,它会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吗?

文明自己的目标,是不是摆脱自然的约束?

如果是那样,人类思考的时候,上帝怎么会发笑?它难道不应该发抖吗?

……

代号六十四晃晃脑袋,这段冥思让他有点恍惚,强行给自己换了个频道。他努力回忆自己是怎么从运输机回到家里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到了家倒头就睡,从昨天的晚上八点一直睡到了刚刚晚上七点,在做了一个接一个的梦之后,被一阵舒服的电流击醒。

睁开眼睛,他看到床前站着几身黑色军警服,中间一个穿着黑色礼服的人蹲下笑嘻嘻看着自己:“队长,睡好了吗?”

是钉子。

代号六十四有点懵,揉着脑袋嘟囔着问钉子:“谁他妈电我?”

钉子晃了晃手里的一条黑色电棍:“除了我,这屋里还有谁敢电你?”

说罢,钉子冲那几身军警服笑笑:“人醒了,你们可以放心了。”

几身军警服齐刷刷向右转,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代号六十四一边慢悠悠地穿衣服,一边冲着门努努嘴:“哪儿来的?”

钉子压低声音说:“联系不上你,总部着了急,叫我去讯问,我告诉他们你的腕带在战斗中损坏了,于是他们就派人跟着我来请你。”

代号六十四有点不快:“破门而入,这叫请啊?”

“哪有他们打不开的门啊……快换上吧。”钉子指了指旁边,代号六十四这才看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形衣架,上面有一身黑色的长礼服。

看着礼服,代号六十四纳闷起来:“这又是干什么?”

“‘首脑’办了个庆功晚宴,主角是你。”

……

嗵!

回忆被一声巨响打断,随即车窗外的天空被缤纷的礼花映照得宛如幻境。轿车慢慢停了下来。

代号六十四脸上还挂着复杂到看不出他在回忆什么的神色,车门缓缓升起,他连忙整了整衣服,走下车去。

刚一站定,他就感觉一阵眩晕,周围无数闪光,不知是来自空中一个又一个礼花焰火,还是来自周围密密层层的人群中几乎人手一个的照相机。他翻着白眼摇了摇头,才看清楚面前是一座宏伟的建筑,仰脸看上去,夜空映衬下,它就像一个沉默的巨人。而巨人的两扇巨大的翅膀上,站满了人。一条红毯从建筑物里延伸到车边,无论谁走在上面,每走一步,都会踩出一朵彩光闪闪的花。

只见迎面前呼后拥中,一人步步生莲地顺着地图走到代号六十四面前,是司农。

代号六十四伸出双手,被司农紧紧握住,他看到司农眼中满是赞赏和感激,不由得诚惶诚恐起来:“总参谋长。”

司农抬起左手摇了摇:“和你这个大英雄比起来,什么长都不重要了。”

代号六十四尴尬地笑笑,司农拉着他对着周围的闪光灯招手合影,然后带着代号六十四转身走向那栋无比威严的建筑,消失在红毯的尽头,留下身后一串渐渐消失的闪光的足迹。

一道灯光下五彩斑斓的幕墙在代号六十四和司农走到它跟前的时候突然消失,二人跨步走了进去,其他随行人员留在外面戒备。

代号六十四走进去一看,是一个巨大而豪华的大厅。两边一眼看不到头,中间是对称排布的两道旋转楼梯,大厅里到处人头攒动,每个人都穿着礼服,衣冠楚楚,头发和胡子都非常整齐,眼镜片擦得像是只剩下了镜框。整个大厅都沉浸在一片古典而温暖的亮黄色灯光之中,始终有悠扬的小提琴协奏曲在空气中萦绕,当人们驻足开口聊天的时候,音乐声便自动降低。

代号六十四看着众人,发现众人也在看着他,有些人甚至停下对话远远望着他。这个氛围让代号六十四有点尴尬,尴尬到想立刻转身逃离。

司农一把拉住代号六十四的胳膊,笑着冲他点点头,这目光让代号六十四挪不动步子,仿佛自己若是离开,便是一桩十恶不赦的罪过。

司农笑眯眯地说:“你是今晚的主角。”

代号六十四咽了咽唾沫,正要用他蹩脚的场面话跟司农客气客气,大厅里突然响起一片潮水般的掌声。代号六十四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影从旋转楼梯上信步走了下来,同样的黑色晚礼服在他的身上却透出不一样的魅力,他优雅的仪态每走下一级台阶都像是在跳舞,而音乐也随之换成了交响乐,昂扬,激荡,节奏感恰到好处,既不会显得太做作,又让大厅里的人都感觉到了力度。

是“首脑”。

“好的管理者都是上善若水,润物细无声。”司农一边鼓掌,一边说着,不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说给代号六十四听。

代号六十四若有所思地跟着鼓掌,他想着司农的话,看着款款走下台阶的“首脑”,眼前仿佛出现了一股充满了爱的暖流,正顺着台阶慢慢淌下,闪耀着金光。

“首脑”的脸上依旧是阳光般的笑容,他露着整齐的上排牙齿,目光仿佛在抚摸着每一个人的灵魂,看到哪里,就抚摸到哪里。他的头发也依旧是每一根都清晰可辨地向后背着,每个细节都透露着,这是一个自我管理非常严格的人。

“首脑”身后的台阶两侧,是那些一袭黑衣个个短发寸头的保镖。墨镜式眼罩——或者叫眼罩式墨镜的后面,藏着不知怎样警觉的眼睛。

代号六十四的余光看到,在大厅的人群里,也散布着许多保镖。

“首脑”和路过的每一个人握着手,有的还寒暄两句,远远地一眼看到司农,笑着指了指他,便径直走了过来。

代号六十四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首脑”,而且是“首脑”亲自向自己走来,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身板,心快提到了嗓子眼。

3

看着“首脑”一步步走向自己这边,司农迎了上去,四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不停地上下摆动。

“首脑”和司农相互耳语了几句,司农边说着什么边指了指代号六十四,代号六十四又挺了挺腰板。

“首脑”松开司农的手,走到代号六十四面前,赞赏地打量着他,目光温暖得恰到好处地让代号六十四感觉到了欣赏、仰慕、关爱等等各种情愫,但是在这些之上,覆盖着一层叫做“掌控”的东西,让个头比“首脑”还高出一小截的代号六十四甘心为“首脑”驱策。

“首脑”的目光中闪耀着迷人的光芒,又用那太阳似的声音对代号六十四开了口:“你就是率队全歼了来犯的‘夜叉’分队的代号六十四?”

代号六十四想敬个礼,手却还在“首脑”手里握着,暖融融的,他想多感受一会儿这种温度。

“是,五十六战队每个队员都很勇猛,都是不怕死的。”

“首脑”点点头:“你是我们的英雄,也是我们今晚的主角。”说着,他转身对大厅里所有人高声说道,“我想大家已经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了,这位就是我们的英雄,五十六战队的代理队长,代号六十四,就在昨天,他和他的队员们,缔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辉煌战绩,以微薄的兵力,全歼了一支数倍于己来犯的‘夜叉’部队,提升了士气,振奋了人心!大家为他们鼓掌吧!”

大厅里瞬间响彻了潮水般的掌声,所有人都带着灿烂的笑容使劲给代号六十四鼓掌。

除了那些保镖。

“首脑”松开了代号六十四的一只手,让他能够挥舞这只手,向大家致意。

代号六十四是个散漫惯了的人,从来没有如此存在于聚光灯下,他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激动得崩溃发疯,一边僵硬地笑着向大家挥手,一边使劲用牙齿咬着舌头,鞋子里的脚趾也在暗暗使劲,大脑一片空白。

几分钟后,代号六十四都忘记自己是怎样站在了一张桌前,手里还举着一个高脚杯,一台机器人侍者正在用六只手臂同时往杯子里勾兑着甘醇的美酒。

看着这台机器人,代号六十四仿佛看到自己把灌满了酒的酒杯砸在它上面,然后大喊“点火啊”,随即身穿晚礼服的肥庄瞪着眼睛把一个点燃的□□瓶丢了过来……

叮!

代号六十四如梦方醒,这才看到,确实有一个身穿晚礼服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不过他做的是用自己手中的高脚杯轻轻磕碰了一下代号六十四的,笑着说:“恭喜啊,英雄队长。”

代号六十四这才看到面前的这个男子,他的脸很长,额头很宽,尖下颌上还有一颗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陈生?”

“行,没当了英雄就不认识人。”

代号六十四惊喜地笑着,拍了拍这名叫陈生的男子的肩膀。

陈生是代号六十四在孤儿院的朋友,多年没见,没想到在这里不期而遇。他打量着陈生。

“你胖了,看来是有肥差了啊!”

“快别损我了,哪有你的肥啊?”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半条命都丢在战场上了,你要不要试试?”

陈生呷了一口酒:“我在装备部,不像你,能出去风光,我就只能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做不好还不行,功劳没有份,过错全得兜着——你要不要试试?”

代号六十四笑着摇摇头:“我怎么听说装备部才是最肥的?”

陈生做了个“嘘”的手势:“低调啊低调……”

代号六十四一脸坏笑:“看来你小子有事儿。”

陈生看看代号六十四,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儿吗?”

代号六十四看陈生不像看玩笑,便也瞬间收敛了笑容,低声问:“你知道什么?”

陈生得意地左右看看,随即凑近代号六十四低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令牌去了哪儿吗?”

令牌,就是老树用来开门的那个徽章,也是代号六十四出车祸时交给老人的那个徽章。

也是他交给那个小女孩的徽章。

代号六十四觉得他在故弄玄虚,故作轻松地试探:“想让我请客,干嘛非要吓唬我?”

陈生一副掌控一切的神态:“你还真得请我,你之前是不是在外面因为车祸把你上等兵的令牌押出去了?”

代号六十四心里吃了一惊,表情却十分淡定,微笑着点了点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生笑了一声:“说来也巧,前两天有人送了令牌到我这儿,是一个老头送来的,说有个当兵的闯了祸,把这个押给了他。”

陈生一边说着,一边对代号六十四察言观色。

代号六十四尴尬地笑了笑:“后来怎么样了?”

“我一查上面的信息,就是你的。上面问我结果,我能怎么办?当然说已经退还给当事人了,难不成还把你卖了?”

代号六十四拍拍陈生的肩膀:“行,够意思,回头我请你……”

陈生打断了代号六十四的话:“我还没说完呢……昨天,你当上了代理队长,也拿到了黑令牌,对吧?”

代号六十四又不免紧张起来:“你说那个啊……你是不知道,打起仗来,顾头不顾腚的,不知道掉哪儿了……你给我整块新的呗?”

陈生似笑非笑地盯着代号六十四的眼睛:“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种令牌里,有定位芯片,不管你把它掉到哪儿,都有办法找回来。”

代号六十四脸上的肌肉顿时僵硬了,像一个微笑的蜡像。

这时,又一双手按在了代号六十四的肩膀上:“兄弟,干得不错。”

声音如此熟悉。代号六十四回头一看,是老树,老树还留着那可笑的莫西干发型,配上一身的晚礼服显得喜感十足。

代号六十四连忙举着酒杯站起:“这是我的老队长,老树,这是我的……发小,陈生。”

老树冲陈生举举酒杯,陈生笑着还礼,但是还是坐在原地不动。

代号六十四看着老树:“队长,要不是你带了我那么久,我也没有这份运气。”

“行了,别彩虹屁了。”

“嘻嘻……其实我更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老树自嘲地笑了笑:“谁知道?那得看调查的进度。眼下倒是可以天天看到总参谋长这个级别的人物了,偶尔还会看到‘首脑’,可是我宁可回到你们身边去。”

代号六十四的心情一下变得沉重,他知道老树更加沉重,便努力地想为老树做些什么,他想了想,问道:“你的那个调查,我可以帮你点什么?”

老树摇了摇头,拍拍代号六十四的肩膀:“什么都不用做,你帮我把五十六战队带好,我就能后顾无忧了,当然,你带队一次的成绩,就比我带多少次的加一起都强。”

“我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跟哪学得这么油嘴滑舌了?”老树用拳头捣了捣代号六十四的肩窝,“我去和总参谋长聊几句。”

说完,老树端着酒杯离开了。

代号六十四还在目送着老树的背影,陈生的一句话把他拉回之前的对话里:“你不想知道你的黑色令牌到哪儿了吗?还有,你的腕带呢?”

代号六十四笑了笑,决定和盘托出:“我把它们给了一个遗留在战场上的难民小姑娘,让她去找补给和救援了,现在应该还在羽城。”

不料陈生慢慢摇了摇头:“你没说实话。”

代号六十四有点不高兴:“你到底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那个牌子?”

“昨天从你们动身开始,我就一直盯着那个信号,我以为是你留在了那里,当然我很快就知道你也一起回来了,那么问题来了,那个信号,为什么很快就离开了羽城,而且消失了?”

4

一股香气渗入了代号六十四的脑海,陈生的话刚刚让他惊了一下,眼前就出现了一个更让他吃惊的身影。

一袭落地的黑色长裙裹着一名留着寸头的短发美女出现在代号六十四面前,这美女身材高挑,双臂套着黑色的长款蕾丝手套,抹胸的黑色长裙露着双肩,肩膀的线条紧致浑圆,两条清晰的锁骨中间是一条细细的黑色项圈,中间有一颗“星尘”标记的金色吊坠。他向上看到美女的面容时,惊得手里的酒杯差点掉在地上。

这美女的脸庞五官有如大理石雕刻出来的一样,鼻梁笔直,双唇的边缘非常清晰,性感中透着力度,一双睫毛长长的眼睛正在含笑看着自己,冒着清澈的光。

是钉子。

但是钉子为何会穿着这样一身衣服出现在自己面前?代号六十四错愕得忘记了刚刚还在和陈生说着的话。

钉子莞尔一笑,抬手遮了一下嘴,像女人一样。

不,他——她就是女人。

“看什么呢?”钉子轻声问道。

代号六十四瞠目结舌,他晃了晃脑袋,努力要将对钉子的所有回忆和眼前的女人联系到一起,他(她)的声音、他(她)的动作、他(她)的一切……他不得不用此刻眼前看到的来推翻从前的所有记忆,但越是能够重合,越感到不堪回首。

他索性顾左右而言他:“你那个望远镜捡回来了吗?”

“我打发那个笨蛋回去找了。”钉子显得轻松而不屑。

又是尴尬的沉默。

“你……是女的?”代号六十四结结巴巴地问。

钉子笑了笑:“我好像从来也没说过我不是,《木兰辞》读过吗?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每天穿着一样的衣服拿着一样的武器,摸爬滚打都在一起,每秒钟都活在未知里,谁还会在意这些隐蔽的细节?”

这番话让代号六十四无言以对,只能点点头。

噗嗤。

旁边的陈生忍俊不禁,捂着嘴笑出了声:“你这个队长艳福不浅,有这么孔武有力又倾国倾城的女保镖啊?”

代号六十四霎时间飞红了脸,他尴尬地白了陈生一眼,随即灵机一动,问钉子:“老树知道吗?”

“他?可能吧,也可能不知道,谁知道呢?性别,大概是战场上最不重要的东西吧?”

说着,钉子端起一杯酒,放在嘴边呷了一小口,目光移向周围,代号六十四松了口气,他又看看陈生,刚才的问题依旧悬而未决。

但是钉子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转回来又问:“听说了吗?总部准备给咱们战队几天假。”

代号六十四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题弄得猝不及防:“什么?刚放过假没几天,又放?”

“上次是给我们修整,这次,是给我们奖励。”

“修整?”代号六十四想起在医院里的遭遇,“修理还差不多。”

他边发着牢骚,边看了看四周,除了面前的两人,没有人注意到他说了什么。

钉子似笑非笑,俨然一个淑女:“如果有假期的话,你想做些什么?”

代号六十四又被问住了,几天前的假期里,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不论是来自“夜叉”的刺客,还是来自自己人的审查,而最让他悲痛和绝望的,是他失去了刚刚可能得到的一份亲情。

“可能我最想做的,还是去找我的家人吧。”代号六十四的语气有点压抑。

钉子笑了笑:“要是可以的话,我是不是还能陪你去找?”

代号六十四的心跳已经平缓了许多,钉子这句话居然让他感觉血管里的血流速度都增加了,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钉子的眼睛说:“那你可不能穿今晚这身儿。”

“听队长的。”

“还有,车,我来开。”

钉子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让队长当司机,这可不是谁都有的待遇。”

代号六十四自嘲地说:“我只是想多活几年。”

钉子的脸上露出了女人特有的嗔怒的表情。一旁的陈生“噗”地喷了一口酒,捣了代号六十四一拳:“你个直男……”

话音未落,大厅一角突然混乱起来,只见多名保镖迅速围拢过去,聚成一团,其他保镖则展开双臂,将在场的宾客都向外阻拦。中间那团保镖则簇拥着一个身影迅速移动。代号六十四看到司农满脸焦虑,一边挥舞着手臂指挥着周围的人群,一边不住地用他一双鹰一样的眼睛四下环视,像在寻找猎物一般。

几名保镖走到代号六十四、陈生和钉子面前张开双臂拦住他们。那团挤在一起的保镖刚好从他们面前经过。尽管包围得水泄不通,代号六十四还是从他们之间的空隙里惊鸿一瞥地看到了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那一头银白色的头发——那一头根根清晰可辨的银白色的头发。

“首脑”怎么了?

代号六十四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多想,只见司农招呼老树过去,耳语了几句,老树点点头,随即招呼几名保镖对着一名还在张开双臂维持秩序的保镖径直走了过去,走到他身后,不由分说,将其双臂反剪,压得他头抬不起来,然后几名保镖包夹着他迅速将其带出了会场。

司农出现在代号六十四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镇定地说:“抱歉,今晚的酒会只能到这里了,虽然不够尽兴,但是出了一些状况,希望大家理解。”

代号六十四意识到出了严重的问题,而且还是“首脑”的问题,想了想,答道:“您别这么说,今晚我得到的,已经远远超出我的想象了。”

说着,他看了看身旁的陈生和钉子。两人都听出了代号六十四的弦外之音,会心一笑。

司农点点头,一边按着腕带上的按钮一边说:“我已经安排了送你们回去的车,陈生,你得马上跟你的部长回去,要连夜部署给五十六战队加工新装备的任务。”

代号六十四看看陈生,陈生耸耸肩,无奈地看看他,意味深长地说:“我可还没和你聊够。”

“放心,我改天一定要去找你聊聊。”代号六十四看着陈生的眼睛。

陈生笑着拍拍代号六十四的肩膀:“你还是先和美女聊聊吧。”

代号六十四看看钉子,钉子放下了酒杯:“队长,你哪天要出去,记得叫上我。”

代号六十四点了点头。

三人走出会场,会场外聚集的人群已经被疏散得干干净净,此时已经鸦雀无声,地上也干干净净,仿佛没有出现过人一样。

三辆车同时停在大门前。第一辆车的车门抬起,陈生看到里面是一个穿着一身晚礼服留着两撇翘胡子的男人,便冲里面鞠了一躬:“部长。”里面的男人点点头,陈生上了车,冲代号六十四和钉子挥挥手。

车门关上,车开走了。

钉子上了第二辆车,回头看看代号六十四:“队长,别想太多,早点休息,钉子还是钉子。”

代号六十四的脸又红了,尬笑着摇摇头,冲钉子挥挥手。

车门关上,车开走了。

代号六十四目送着钉子的车消失在夜幕中,一转身刚好看到了站在大门口的老树。

老树一脸紧张后松弛的疲惫,靠在墙上缓缓地做着深呼吸。

代号六十四冲着等待自己的车摆摆手,示意等自己一下,然后快步小跑到老树面前:“队长。”

老树看看代号六十四,眼睛里都是血丝,低沉的声音对代号六十四说:“真羡慕你,好像永远有使不完的劲儿。”

代号六十四想了想:“大概是我小时候不挑食吧。”

老树笑着摇摇头。

代号六十四左右看看,小心翼翼地问道:“‘首脑’……没事吧?那个人……到底怎么了?他莫非是‘夜叉’的奸细?”

老树紧张起来,压低声音说:“你最好忘了晚上看到了什么,连我都不敢记住。”

代号六十四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能不能帮我向‘首脑’带个问候?如果可以的话。”

“不可以。”

老树回答的每个字都无比坚定,代号六十四感觉透不过气。

此时此刻,在远远的夜幕里,一辆停着的车中,一双女人的眼睛看目不转睛地看着代号六十四和老树,随即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好了,走吧。”

是钉子。

就在此时,羽城的那座高高的塔楼下,一辆军用小车停在墙边。

塔楼的上面,一个身影一边举着手电筒小心摸索着。在一片奶黄色的光线中,他喃喃自语:“哪儿呢……没被偷了吧……非让我回来……”

奶黄色的光线突然变成了翡翠一般的绿色,这团绿光笼罩的,正是之前钉子在这里安放的望远镜。而这身影,正是那名被钉子骂得体无完肤的新兵。

他松了口气,走到望远镜跟前,眉开眼笑:“这下不会挨骂了……还能用吧?”

他弯下腰,从望远镜里朝外看着,尽管外面是漆黑一片,但是分辨率极高的望远镜还是能够用颜色区分出视野里的所有景致。绿色的是自然景观,蓝色的是人工产物,黄色的是水,红色的……

怎么会有红色的??

他急忙擦擦眼睛,紧张地重新把眼睛放在望远镜上,还没来得及看,突然从塔楼下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很大的一声响。

咣!

那是他停车的地方。

随即是一声接一声沉重的脚步声,一声比一声接近。

有什么东西正在上楼。

他紧张得浑身都在颤抖,感觉要尿裤子了,他哆哆嗦嗦端起了枪,转过身来,一慌神,手电筒掉在了地上。

他连忙拾起手电筒,对着黑洞洞的顶楼门口照过去,光照之处,一片红色。一团血红的影子扑了过来。

手电筒落在了地上,打着转,光线变得凌乱,随着一阵嘈杂的挣扎扑打的声音不断变化。

奶黄……血红……奶黄……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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