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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厄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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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满花灯的架子前男女成双,莫话牵着小徒弟路过时也买了两盏,一盏给小徒弟,另一盏递给了照舞。他两手空空,对着景闲玉打趣道:“师哥不会羡慕吧?”

景闲玉摇得拨浪鼓“咚咚”作响,他道:“我有了。”

“你喜欢拨浪鼓?”照舞提着花灯问。

“从未玩过,买来看看。”景闲玉走过灯架,看石桥下莲花河灯随波漂流,道:“重阳节也兴放河灯吗?”

“兴!人嘛,总有所求,殊不知求来求去,不如求己。”莫话抬腕抖袖,二十多年台下功夫,已成潜意识。可袖子并非水袖,这动作看起来便有些不知所以然。他后知后觉一笑,道:“习惯了,再过段日子便能改过来了。”

“师父……”小徒弟踮脚趴着桥壁,闻言退回两步,天真问道:“我和师哥们天天勤学苦练,师父为何要改?”

“师父不上台,自然要改了。”莫话又牵上小徒弟,对着照舞道:“对了月娘,今日你身旁那小儿可认识?”

照舞微怔,才想起来莫话指的小儿是流光,她无奈轻笑,道:“认识,今晚一起吃了烤鱼。班主为何问起他?”

“这么小便失了父母,只觉得可怜,随便问问。”莫话抱起小徒弟,道:“走喽,回家。”

河边堤柳萧条,景闲玉将拨浪鼓玩腻了便递给莫话怀中的童子,童子和景闲玉似乎不亲,并不接过。

“不喜欢?”鼓浪鼓在指间捻动,景闲玉跟在莫话身后逗着童子,问:“会响哦。”

童子将脸埋在莫话的胸前,脸上颜色蹭花了莫话的衣,他小心地偷瞄景闲玉,道:“我不喜欢。”

“师哥何时如此大方了?”莫话转过身来,景闲玉便见童子不再将脸缩在莫话的胸前。莫话道:“您平日最不喜应子碰你东西,今日怎肯割爱。”

“不过是个拨浪鼓,拿着吧。”景闲玉又将拨浪鼓递到应子面前,后者恂恂接过,面色震骇。

莫话不再多说,只道:“快些走吧。”

“这孩子怕你。”照舞立在景闲玉身侧,见莫话拂柳离去,“为何?”

“我怎会知,他就是不敢接我手上物。”景闲玉反问:“你比我来得早,你知吗?”

“不知。”

“先跟着吧。”景闲玉折下一截柳枝,道:“我还想问问你,是人不是人那一番话,何解?”

“我观你是人,入梦境却能无恙。”照舞目光掠过河岸,“你那好友分明不是人,我却看不透他。你这般态度,想来应对我们有所知。我修身于残照山,一般灵哪怕是上灵也不至让我瞧不透……”她摇头作罢,“不过流光既然认识他,便应该也是哪个洞中人吧。”

景闲玉知柳争不简单,倒也不惊诧。听照舞这么一说,他倒是对这个流光生了趣,柳争方才对这人分明也有戒备。他道:“这话又是从何说?”

“你当真有趣。”照舞不傻,听出他在打听,也乐得说与他听,道:“一般人听了怕要吓死,你偏生好奇。那我便与你说道说道。十方地有四山,残照山照身、蝉山量刑、焱山焚灵、雾霭山轮回,流光便是残照山洞主了。所以能让他记住的,怎可能只是普通的灵。”

“如此。”景闲玉略微迟疑,道:“四山洞主你都见过?”

“没有,四山洞主并不常来往,听别人说关系也甚好。”照舞手指点点头,道:“受过重伤,有些事不记得了。”

戏班子安身繁华,内里却清贫,景闲玉有辈分在,尚能独居一室,照舞却要和其他姊妹挤一间屋子。

景闲玉转世后夜夜好眠,也常常做梦。

仍是那个缂丝的女子,她今日背上竹篓,篓中小锄,大汗淋漓地登山采菇。昨夜娃娃饿得哭闹不睡,她也一夜未眠,熬得眼下青黑可见。

女子孤身穿爬在松林间,身子还不如一棵树干粗壮,却不妨碍她扒开层层枯叶,摘得一朵又一朵菇。眼见篓中菇铺了一层底,她笑逐颜开,便想着再去山顶看看再摘些药草。

山顶陡峭,人迹罕至,名贵药草便偶有生长。女子常来,缂丝并不足以养活娃娃和她,若是偶然得些药材卖去药铺,日子便又能好过一些。可今日她寻了一圈,临到快要下山时辰才看见峭壁上有一株黄芪。

黄芪不易采,需得谨慎挖掘全根,女子早起未进食腹中饥饿,又经日头晒,此时眼看能摘得药草,却眼前一黑,脚底打滑,背部重重撞上峭壁凸起的石块,沿着山坡翻身滚下。

她出门时将家中幼婴托给隔壁爷爷照看,爷爷白发长须,年老腿瘸,站一会儿坐一会儿,抱着幼婴来回摇晃,嘴中絮絮哼唱歌谣。

“娘儿去,娘儿归,娘儿心苦谁可知…”

“小儿哭,小儿闹,小儿与娘齐合心……待儿跑起来,背娘儿去府邸……”

婴孩啼哭不止,憋得小脸通红,爷爷无奈瘸着腿抱他去屋里翻找,米缸早就空了,灶锅里还盖着半块昨日女子给的馍。他倒了一小碗水,将馍浸湿泡软,喂到婴孩嘴里。

爷爷望着日头渐红,迟迟不见女子归家,心急如焚。女子滚下山坡后再没力气起身,她腿脚被石块硌断,胸前断枝穿过,只余一口气等死。

观她活着二十几年,过得大多如意。女子十六岁嫁与一介书生,十八岁夫君乡试夺魁,两人相敬如宾伉俪情深。奈何天公不作美,她夫踌躇满志离家上京,归来时只余血衣残发,路遇盗匪,杀人劫财,连囫囵尸首都喂了林中猛兽。

女子身怀六甲,亲手刨坑葬了残衣。邻里乡亲见她不易,常腾手帮衬,她挺着孕肚做些手工活计,倒也过得活。

怀胎十月,分娩那日并不顺,幼婴出了娘肚不闻啼哭,面色青白,是个死婴。接生婆怅怅离去,走至屋外时闻得了婴儿啼哭,嘹亮有力。

从此一屋又多了一人。

往后半年有余,女子越发辛劳,身子也越发差劲,常常咳嗽不止。她能感觉到自己如烛火燃去,寿命不久……却不知人除了生老病死,更多的是三灾八难。

女子魂断荒山,再没归家。

直至意识混沌,女子都在念着家中小儿。母爱赐予她无所畏惧的力量,在剥夺分离时就生出恐惧、不甘,她忧心小儿再无人依靠,如何过活……又贪心多想,想见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景闲玉冷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屋外天已大亮,似乎从他入过洗魂梦境之后,就常常做梦,且梦得越来越实。这次梦中女子的容貌历历可辨,好似这人真真切切存在过。

院中小徒弟聚在一块吊嗓,扎马步,应子也在其中。班主莫话在旁点出错处,说话时也只敢小声,时不时还瞥一眼院中椅上之人。柳争斜靠椅背,手中茶是莫话亲自奉上的,他辰正时分到,说是找莫话的师哥,却不让人去叫醒。

待到小徒弟们放饭散去,才悠悠见景闲玉从后院出来。柳争从椅上直身,道:“日上三竿,正好赶上午膳。”

“一夜便是一夜,没发生点别的?”景闲玉睡得发懵,对昨夜之事恍若隔世,“衙门可有说法了?”

“无事发生。”柳争负手而立,道:“你先请我吃饭吧,等了一早上,饿了。”

景闲玉腰间挂钱袋,先前卖红薯和画的钱都还在身上,他点了头,两人便在附近寻了一家面馆进去。

面馆桌凳空闲,小二正倚桌和掌柜的唠闲话,见跨门进来二人,忙上前招呼。

“客观,打尖还是住店啊?”

“不忙。”景闲语挪凳坐下,道:“你们方才是在说昨夜那场大火?”

“是啊!”小二搓着肩上巾,道:“城里都在说这事,上次就在前面街上……”

“多嘴!”掌柜从柜台后绕出来,道:“客观进店不说打尖住店,莫不是打听来了?天下可没有白吃食的道理。”

“你且先说。”景闲玉解了银袋以手压桌,“我这人,好奇心起了便吃不下饭。”

掌柜见钱眼开,搓掌赔笑道:“前几日就前面街上,那被火烧死陆家老头子和人起了争执。起因是那人说陆家老头卖的菜不新鲜,吵着吵着竟还要动手打人!最后那人还放狠话说,要是陆家老两口不搬离这城,迟早一日要给人家一个教训!这不出两日就出事了……所以啊,最近又听人提了一嘴。”

“你可知放狠话的人是谁?”景闲玉询问。

“不知啊。”掌柜讪讪道:“客官您看,我守着这店,此些事也是道听途说听人提了一嘴,只知是八风戏班里的人。”说着一指外面门口,“出了这门,那个戏班啊就在右拐两条街处。我开店的年份少,听人说,往前二十年,那戏班是名动全城的!只是现在不行了,就算开了戏,也没什么人去听。”

“掌柜说得没错!”跨门进来一个粗汉,手拎麻袋,在看清和掌柜对话的人脸时,脸色骤变,道:“走、走急了,没带银子。”

柳争手臂搭桌,看那人离去背影,问:“这人掌柜认识吗?”

“认识,常来吃。”掌柜道:“就前面那条街摆摊卖蛇的,那陆家的事也多是听他说的。”

景闲玉拿出一块碎银子,道:“劳烦掌柜了。”

“哪里的话。客官稍等,这就给您安排!”掌柜精明地摊手接过银子,转身喊道:“上宾两位!”

“你如何看?”景闲玉将扣在桌面的茶盏正过来,道:“吃顿饭的功夫还能听故事,就是不知和昨夜大火是否有关联。”

柳争道:“你看方才那人,神色惊慌,分明是因为你我二人。”

“是因为我。”景闲玉以凉水润喉,道:“八风戏班、卖菜老伯还有捕蛇人,大抵是因为和陆家老伯争吵之人就是我,陆家老伯又死了,他才会看见我时匆忙离去。”

“不只如此。”热气腾腾的小菜上桌,柳争捡吃了两口,又道:“若是当街争吵不休,看见的何止他一人。他这般神色,分明是另有内情。”

“这事府衙查吗?”

“府衙不查我们可以查。”柳争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出了这个门,人也丢不了。”

“我不会这么点背吧。”景闲玉竹筷停搁,道:“两次入梦,皆是恶灵?”

柳争见他蹙眉苦恼,哑然自笑道:“若真是如此,岂不省心!我只当是看一场戏,沾染些人间烟火气。”

“吃饭堵不住你嘴?”景闲玉狠巴巴夹了一筷子,嚼得咬牙切齿,道:“你拉我入梦境是为这?”

景闲玉烦躁心起,他甚至不知自己为何烦闷,只是柳争说的话像是局外人,却并非如此。在某些情上柳争比他更懂,柳争会拿走瞎眼婆子绣给儿子的布鞋,他却要细细琢磨才能明白此举意义。

他更像在气自己,明明自己才是人!

沉默少顷,景闲玉才听得柳争道:“不是。懂得多了也未必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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