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升起，将青砖绿瓦映上了一层金黄。

沈眠打开了凌里司的大门，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闭眼缓了一会儿转头柺去了凌里司旁的一个小巷子。

沈眠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微微颤抖的手。

解决了苏迎川，他的心底却并没有多少的愉悦。这本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可沈眠的心底确是一片荒芜。

沈眠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不适，他还有件事没做完。

沈眠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朝着阴暗处道：“出来吧。”

背光的角落里走出一个女子，容貌迤逦漂亮的惊人。紫衫墨发，她有着同当年名动京城的苏妃同样的脸庞。

正是苏家嫡女，苏微。

沈眠想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些什么，可他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努力了好半天才掏出了几锭没有皇家印记的金子，塞进了苏微的手里。

“拿着这金子，去后门带上你母亲，今后不要再踏进皇城了。”

“你杀了我父亲和兄长。”苏微终归是年轻，没有藏住眼中的恨意。

沈眠不在意，恨他的人都能从皇宫排到边疆，只是一个小姑娘的恨意，他又不是担不起。

“想找朕报仇，等你有能力了再说吧。”

“走吧。”

苏微恨恨的看了他一眼，别过身来，眼底涌动着解脱的快意。

“别指望我会谢你，有朝一日，我会来找你报仇的。”

说完这句不似威胁的威胁，苏微转身离去。

沈眠站在原地没有动，暗处的阴影将他的身体笼罩了进去。

沈眠想起来了。

他确实是见过这个姑娘的，他被国师判定为天煞孤星的那一天，母亲带着他去苏家求救，惊鸿一瞥，他是见过她的。

她是苏迎川培养来代替母妃的。

是苏家的又一枚棋子。

只不过那个时候，沈眠还太小了，这才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

她叫苏微，可她却不是他的母妃苏微。

他的母妃柔弱良善，甘愿做苏迎川的傀儡，一生唯一一次鼓起勇气向父亲的求助，得来的却是背叛。

可这人不一样，沈眠能看得出，她的眼中有着和苏微不一样的东西。

她其实可以完全的被改造成母妃的模样。以苏迎川的丧心病狂，不是做不出来。

可她却没有。

她在名为苏微的阴影下，艰难的保留了一点属于她的东西。

这是属于她的反抗。

很难想象苏家那样的地界竟然能生出这样人物。

金鱼岂非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

从此天高海阔，别再回来了。

沈眠目送着苏微的身影消失在了巷角。

苏微向阳而去，沈眠步入深渊。

送走苏微，苏家的事算是彻底落下了帷幕。

他本来还计划着如何将苏夫人抓来，不曾想郁驰烨已经替他做好了。

踏进凌里司见到苏夫人的那一刻，沈眠彻底明白了。

郁驰烨将苏家，全权交给了他。

如今，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得知这个事实，沈眠的情绪好像一下子就卸了去，剧烈的情绪波动抽干了他所有体力。

他心底再也没有其他的情绪，空洞而麻木。

沈眠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脚步踉跄了两下，顺着墙壁跌坐在了地上。

刚刚杀过人的手，还在抖，沈眠紧紧的攥着拳，抵着一阵一阵泛疼的心脏。

空洞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前方，死气沉沉的。

不知过了多久，沈眠的脑海中穿来了一声机械音。

“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杀朝臣。反派任务进度百分之十，经判定宿主此刻处于极度缺乏情绪的状态，由此发放任务奖励：情绪。”

伴随着系统的话音落下，大量的情绪传遍了沈眠的身体。系统传递给他的，不是像郁驰烨情绪波动那样单纯的传送着愉悦，而是一股脑的将各种情绪传送了过来。

沈眠本就不是有很多情绪的人，如此大量的情绪毫无由来的闯入，将沈眠心脏上的铜墙铁壁砸出了一点缺口。

沈眠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猛然传来的情绪汹涌异常，沈眠发现，自己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

一直囚禁在心底的野兽，叫嚣着露出了血红的双眼。

他的视野中猛然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人。有面目狰狞的控诉者，有化为血水的苏迎川，有拿着鞭子的太监，还有一众他看不清脸的怪物...

沈眠下意识的闭上了眼，可是那些画面依然没有消失，他的眼前尽是一片血红。

“都怪你，要不是你，我的孩子怎么会死？”

“你这种怪物就不该活在世上。”

“墨燕国国运渐衰，都是你的过错。”

“如果不是你出生了，墨燕国十万将士又怎么会死！”

“去死吧！”

“你活着就是祸害！”

怪物、怪物、你是怪物...

他的耳中密密麻麻的响起了众人的斥责声，沈眠不是很想听，他呆呆的捂住耳朵，可那些声音还是一字不落的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沈眠愣愣的望着天空，可他的眼中却没能映出半点儿蓝天。

沈眠捂着耳朵，眼睛木木的盯着前方，大脑不太灵光的思考了一会儿。

对了，他还要去见母妃。

思及此处，他恢复了一点活人的气息。

沈眠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脚下一软就要摔倒，他连忙伸出手撑着墙，这才没倒下去。

耳边的指责声密密麻麻一声接着一声，几乎要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沈眠尽力的无视他们的声音，用手撑着墙，慢慢的朝着冷宫走去。

晨曦映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

推开冷宫的大门，扬起的尘土呛的沈眠咳嗽了起来。

沉闷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在空旷的冷宫中显得尤为清晰。

沈眠好容易止住咳，身上传来的无力感侵蚀着他的神志。

沈眠晃了晃头，想要把这股感觉甩出去。

可这么一慌，耳边嘈杂的声音便又打了几分，刺的沈眠耳朵生疼。

他皱着眉头揉了揉耳朵，抬起脚朝着本属于自己的房间走去。

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上，靠着母妃的尸骨。

沈眠直挺挺的站在门口，静静地和骷髅对视着。

本应是一具枯骨的尸体，此刻在沈眠的眼中，却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苏微就这样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笑。

半晌，沈眠发出了一声轻笑。他眼中的倾颓逐渐的被疯狂侵蚀，嘴角也勾起了一抹笑。

“母妃，苏迎川死了。是用你的药杀死的。”

他刻意放轻了声音，似乎怕是惊扰了母妃。他慢慢走进，在骷髅面前站定。

“母妃，你可开心？”

沈眠略带希冀的看着苏微的尸骨，看上去竟是在等着苏微的回答。

早已化作一副枯骨的苏微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沈眠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嗯，我就知道，母妃你是开心的。”

他眷恋的看着苏微的脸庞：“母妃你知道吗，当年那个替代你的小姑娘，如今长大了。”

“我见过她了，真的和母妃长得很像。”

“她也会用噬魂香，而且还用的很好。”说着，沈眠的目光暗了一瞬，“就连用在我身上这一点，也一模一样。”

他看着母妃的脸庞，声音也低了下去：“恨我这点，也是。”

空气静默了一瞬，沈眠又乎的笑了起来，他伸手捂住了眼睛，笑声也越来越大。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恨我沈眠的人多了去了。”

沈眠移开了放在苏微身上的目光，瞳孔微不可查的颤了颤。

“我早都不在意了。”

“她我放走了，可是母妃，你不能走。”

沈眠说着，想伸出手扯一扯苏微的衣袖，犹豫半晌，也没这样做。

只是低着头，自顾自的笑。

此刻，他眼中的苏微却是起了变化。温柔的笑容一瞬间消失殆尽，雪亮的匕首刺破了他的胸膛。

沈眠抬眼望向苏微，精致的眉眼间带上了点委屈。

“母妃，你这是做什么？”

苏微手中的匕首又化做了一条白绫，她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狠狠的缠在了沈眠的脖子上。

似乎是气愤自己无法杀掉沈眠，苏微握着匕首泄愤似的一刀一刀刺在他的身上。

沈眠眼中的光，逐渐消失了，他就这样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苏微的动作。

他眼里的母妃眼中溢出了鲜血，满目憎恨的瞪着他。

“不该生下你的，你怎么不去死！”

耳边的指责声忽然大了起来，遮盖了母妃的声音。

沈眠不想再看她，他低下了头，任由着苏微发泄。

就在此时，一声嘹亮的猫叫响起。

一道黑影炮弹式的砸向沈眠，沈眠站立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浸满鲜血的生锈匕首从他指尖滑落，鲜血洇湿了他的衣襟。

他耳边的嘈杂戛然而止，沈眠愣愣的抬头，面前的母妃，依旧是一具骷髅。

那些伤，都是来自沈眠自己。

小丑猫焦急的用头拱他的腿。

沈眠机械的转过头去，下意识的想摸摸它的头。可当他伸出手，看到自己染血的指尖，终是没有摸它。

要是将小家伙的毛弄脏了，就不好了。

这是沈眠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