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瘦小的老头，脸上早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皱的就像一个干瘪的橘子。大约因着在自己屋子里，穿着也随意的多。一身灰扑扑絮了厚实棉花的厚实上裳下裤。

若不是背后恢弘厚重的雕栏中堂，还有那下陷的厉害的眼窝里，睁开那一双沉淀了岁月沧桑智慧的深褐色的眼眸，只怕还以为是个寻常不起眼的糟老头。

直勾勾被人盯着打量的顾昭昭，在心里吐槽着，面上却是规矩恭谨的给人请安。

“叔祖父，大安。许久未见，您老人家看着还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就听上面的老人家毫不客气的道：“行了，别费功夫搜肠刮肚的寻好话来糊弄老头子，虚头巴脑的，没得诚心。平常也不见人上门。”临到要用人了，到是知道还有他这个老家伙。

既然这样，顾昭昭也不假客气，毕竟搜肠刮肚夸人也是怪费功夫的。直接起身在侍女铃铛担忧中，十分自在的走到老头子对面坐下。

老代王好似依然不大高兴，往常一向半睁不睁的眼睛，这会儿到是睁的老大，瞪着人，语气也不大好：“让你坐了？还有没有点规矩。”

这声不大，甚至只是轻斥，但久坐高位，积威日久。老了的虎长啸于林，气势外放，依然慑人。

至少这会儿铃铛秉着气，心生畏惧，不免为自家主子担心。

而顾昭昭不说没事人一样，还伸手从老代王面前提过瓜形紫泥小壶，捡出了茶盏，悠哉哉的倾倒茶壶，用滚烫的茶水浇了遍茶盏，消了毒了，淡淡的茶香也跟着弥漫开来。

顾昭昭鼻子微动，嗅了嗅，茶香中还带着股独特的醇正麦香。

“中岳山茶。”

这茶不仅有这不错的药用价值，还产量有限。下面贡上来也多被分赏给上来年纪的重臣和宗亲。公主府也不过存了五六两，她跟着司仪学茶礼，品百茶时，也就尝过一次。

滋味至今难忘。

看来今天有口福了。

这么想着，忙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狗鼻子。”见她这般不客气，老亲王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升起股高兴劲，但是嘴上还是要骂人的。

顾昭昭耸耸肩，就当没听见。两手捧着茶盏，一口下肚，初时绵滑，还带些涩意，但是数秒后便于舌根处生出甜润，回味无穷。

所以她喜欢喝茶呀。

对面的老头子见她一脸享受，也抢过茶壶给自己倒上一盏，细细品了会儿，到底先开口了。

“说吧，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若是初时，收到公主府传信求助，乍听到人在宫里出了事，他大惊失色，继而心中震怒。处理思考起事情来难免急切了几分。

但是很多事情，身后一回想，便有许多深思的地方。

比如，若真是安宁那丫头动手，划上了人脖子，那么那丫头衣服上就不会只是衣摆上落了几滴血迹。

自伤和他伤，划拉出来的伤口，血液飞溅的情况完全是不一样。

还有便是，这世间那有那么巧的事情，这臭丫头刚在宫里出了事，后脚公主府那些人就能掐着时间向他求助。

这无疑更让他怀疑，这只怕是早有预谋。

早在这臭丫头进宫之前，只怕就盘算好要闹事。所以才会步步为谋，提前布局。

一听这话，顾昭昭便明白，她设的局还是出了错漏，被人看明白了。不过，她也倒不算太意外，一来，临时起意的主意，有错漏在所难免。二来，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

她不能只允许自己聪明，不让别人脑子也好使呀。

好在，如今看来，眼前这位老亲王是站在她这边的。不仅站她，这还是帮着收拾了首尾呢。

不怪，王掌事斩钉截铁的道这老头靠谱。

别说，现在一瞧，这糟老头还是有几分可爱的。

既然如此，顾昭昭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想让穆家子弟前往关外，比如乌吉便是个好地方。”

乌吉。

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条件恶劣，野兽出没，冬长日短，又靠近北面戎狄，这些年虽不敢大举入侵，但私下劫掠却越发频繁。

还有便是.......

像是想到什么，老亲王眼神犀利的看向顾昭昭。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反倒顾昭昭轻轻一笑，诚恳的不能在诚恳的道：“叔祖父，昭昭只会盼着大宣好的。纵有私心，也不过是想要穆家能重回朝堂。而穆家想要出头，能出头。当然要深谙为君分忧的道理。”

说到着，顾昭昭又喝了口茶，眉眼微弯，继续道：“这些日子，京郊迁丁一事闹的不小，即便上面人压着，但民意如洪，堵而不梳，总会有山崩水泄的那天。到时，陛下可不就要焦头烂额了，声誉受损不说，对大宣，对这天下，对百姓一好处。

而这么一个没人愿意碰的烫手山芋，对穆家来说却是个机会。所以，还望叔祖父推一把力，促成此事。”

老亲王沉默了半响，徐徐诱导道：“若想穆家重回朝堂，也非关外乌吉那等苦寒之不可。老头子在陛下面前尚有几分薄面，且此次，你又因三公主受了这么重的伤。”

说到“伤”时，老亲王还加重了两分语气：“陛下心有愧疚，便是不提，待到穆家子弟真榜上有名，自然少不了要提携一二。到时候一个个留在京都，入驻翰林，养才储望之所，清贵不说，前途更是无可限量。”

顾昭昭直接翻了个白眼，读书人是都盼着点翰林，不仅光宗耀祖，实现阶级蜕变，更能踊跃参加政局，议论朝事，实现人生抱负。

但是这一切一切的前提，不仅需要个人能力，更重要的是上位者是否用你，给你机会。

不然，纵然有锦绣才干，千般宿智，全都只能做了空。翰林也重不缺失意编书郎，冷板凳一坐便至白发皑皑。

而穆家，从来不是当今所青睐的对象。人家有的是心腹新才可以提拔，何至于想不通去提拔眼中钉，肉中刺。

“清贵是好，前途无限量更是好，但是，叔祖父，你说的这些自己信吗？”

正喝茶的老头子，被呛了下，连咳了几声。

还不等他再说什么，就听顾昭昭道：“看吧，叔祖父自己都不信。您就说你帮不帮吧？”

这心急的丫头，刚才不是还怪沉的住气的嘛，怎么这会儿就一点耐心都没了。

老头子不想说话，但是见这鬼丫头真的站起来，一副要走的模样，到底，把向来心爱的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出声道：“知道了，知道了。”

站起来背对着人的顾昭昭，心底默数的数还没到三，嘴角就翘了起来。她就知道这老头子心软了。

顾昭昭这下就理直气壮的坐了回去，取过茶壶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还笑着喊饿。

“叔祖父，这都大中午了该上饭了吧。我好不容易上门来看你一趟，你可不能让我空着肚子走。早就听说你府里厨子焖肉的手艺可是一绝。”

她是真饿了，也是真的馋肉了。受伤养伤这段日子，天天不是喝药就是进补各种汤汤水水，偏偏饭菜是怎么清淡怎么来。

吃的顾昭昭嘴里没滋没味的。

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少不得在别家蹭上一顿。

“你倒是消息灵通呢。”老亲王心情不大爽的说着，不过，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了。

说来，他也馋肉了呢。

这段日子事多，人心一急，又上了年纪，难免上火，气血燥。儿子管他管的严，老潭头做的那一手焖肉，他也好些日子没吃到了。

正好今儿宴客，人家客人都点菜了，他们堂堂亲王府可不能吝啬。

这不，两家伙瞒着人吃了顿大餐，肚圆嘴油，分别的时候一大一小两狐狸笑的眼睛都快咪成一条缝了。

等到现任代郡王揉着眉，从宗正寺赶了回来，才从下人口中得知东昌公主已经离去，又忙问了老王爷在何处，便急急去寻人了。

一时，没主意到心腹欲言又止的模样。

只待他在梅林找到扶树站立的父亲时，心里一酸，父亲如今都这么大年纪了，心却总提着，放不下，就怕下了九泉无法面见先帝。

不是他非议陛下，实在是这些年，人做的那一桩桩事，实在是......非明君相。

也难怪父亲心揪。

这么想着心疼老父亲的好大儿忙上前，去扶人。

因着吃的太多，肚胀难受，溜圈溜到一半，扶树喘息的老亲王，一见儿子，一吓站的笔直。

挥退儿子近身预要扶的手，面上闪过一抹心虚，片刻，就一脸正色的对儿子道：“等会儿为为父拟一份奏折，过两日我欲入宫请罪，顺便当一会说客。”

人到中年的代郡王，很快察觉到什么，“可是和今日，东昌公主上门有关。”

老亲王点点头，“不仅为她，也是为了我们代王府。上次为父心急，到底落了太后的面子。伤了太后的面子，何尝不是伤了陛下的脸面。进宫一趟请罪是必然。当说客，是那丫头所求。

不过不管是对陛下，还是那丫头都是好的。”

所以，老头子甘愿跑这一趟。

代郡王皱眉，即便知道父亲这么做是必然，但到底还是心疼自家老父。“只怕父亲这番请罪，陛下不会领情。”

老亲王挥挥手，不在意，“不领就不领。只要他不对着你们使坏......”说道着，老头子没有说下去。他在时尚好，毕竟辈分在这，对大宣还有几分功劳，但是一旦自个故去，短时间不显，时间长了他这一脉，怕是少不了消沉下来。

“父亲不必多想，您不是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凡事无愧天地就是了。”代郡王虽然才干不显，却是个难得醇厚心平的。他不想老父怅然，转而提到其他话题上：“父亲，你觉的东昌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也是他好奇的。

佛堂那事，他也跟着处理的。

完全和传言，以及先前他所认知的截然不同。

只是叫他没想到的是，听了这话，自家父亲沉默了片刻，摇头道：“看不清呢。老了，老了呀。”

他是真的看不清，今儿那丫头看似坦诚，她想要穆家重回官场，朝堂，他懂。

只是，他又总觉的这事没这么简单。

那丫头瞧着长的可是身逆骨。和他抢肉的时候，那么凶，才不会这么顺服听话呢。

想到这，老亲王没忍住打了个长长的嗝。

然后，就见儿子，盯着他，一双眼睛从不可置信，到一言难尽，最终拂袖而去。

“哎呀，哎呀，我的儿呀——”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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