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东十来里开外的一个山坳里坐落着坐寺庙，上书碧落寺。

这寺庙外墙早已有些年头，如今脱落的很是斑驳。一大清早庙里便有十数位僧众忙活起来。除了打扫庙宇，就是忙着将那已经浸泡了一夜的黄豆打捞起来，勺了倒那大石磨里，然后研磨出豆汁，等到积满一大木桶再小心倒到大锅里。

等着边上极有经验的老师傅不知道倒了些什么进去，就见那豆浆慢慢起絮。

直到一筐筐豆腐成型，被木板压紧。

僧众们才如释重负，开始一天的早课，很快庙里就传出一阵唱经的声音。伴着烟火的气息，和在一起奇妙的透出一股慈悲的味道。

但是，事实上，碧落寺不过是京都一座不大起眼，眼瞧着日渐衰败的庙宇。来往的香客最多不过是山下附近的庄户人家，少有什么达官贵人，庙里也难收到什么香火钱。

时间长了，人总是要吃饭的。

老主持不得不想法子另辟他路，一边带着庙中弟子开垦山地，种了不少豆子。因着一门点豆腐的技能，倒和山下村民做起了豆腐生意。又借着好歹也是京郊地界的便利，一边将庙里空置的房间收拾出来，提供给那些囊中羞涩，上京赴考，或是四处游历寻机会的学子们。

绕过大殿，沿着边缘的小路弯弯曲曲的走上一会儿，入眼就见山壁下一排客舍，寺里留宿的香客多是住在这里。

屋舍用的是半泥半砖，可见曾经这里也是阔过的。

如今墙面虽然斑驳陈旧了些，但是屋子打扫的很是干净。原先住满的屋子，现在只剩下三位住客，都是落第后依然不愿意离京的儒生。

咯吱——

随着房门推开的声音，就见一个身穿长袍的儒生走了出来，在外来回踱步面，最后叹了口气，还是回屋提了个蒲团，放在山下，竟开始面壁沉思起来。

薛鸣打着哈欠出来的时候，就见了这么副场景。他径直走了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老傅，一大清早你这是干什么呀？”

“我，我作诗呢。你你你昨晚回来的。”

这话可把薛鸣逗笑了，后半句他只当没听见。抬头看了眼面前这爬满野草蔓藤，依然黑不溜秋的山壁。心里腹诽，对着这也不知道能做出什么诗来。

老傅这个家伙也就在数筹上格外机灵，其他时候就是个死脑筋，不过好在人实在。

不过，还不等他开玩笑逗人。

就听这姓傅的年轻儒生，双眼发怔的喃喃道：“薛鸣，我打算明天走了。我没钱了，今天的房资都是赊的。”

说完，他就低垂着头，一家子的希望都压在他身上，但是他还是落榜了。落榜不说，他连在京都寻份工养活自己都难。

他知道这条路，从不平坦。好不容易看到希望，如今却发现，前面这高如山壁一样的阻隔从未消失。

今年上榜录取的人，大半不是世家出生，就是官宦勋贵人家的子弟。剩下的，不少看似是寒门，但大多都和世家勋贵人家沾亲带故。

想到这里他苦涩一笑，他这是爬都要爬不过去了呀。

别看薛鸣成天嘻嘻哈哈，但是同样寒门出来的学子，傅生的绝望，他何尝没有。只是如今九十九步都走了，就剩下这最后一步了。那怕这最后一步，才是最关键的。

但是他不能放弃，也放弃不起。

他同样不甘心，所以，他四处阿谀，厚着脸皮攀高枝的与人结交，被人瞧不起，取笑，尊严踩在地上，难道他就没有羞耻心嘛。

有的呀。

只是他更知道一个道理，若是出不了头，这样没有尊严，没有丝毫保证的日子只会是一辈子，甚至子子孙孙无穷尽。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一连几天给人陪笑脸，陪酒，喝的他都要怀疑自个要肠穿肚烂了，终于叫他得了个消息和机会。

想到这里，薛鸣纠结了会儿。但是最终叹了口气，还是把这个消息说了出来。

“走什么走，过两天，东昌公主要办赏花宴。除了收到名帖的，凡是身有功名的凭借户贴皆可参加。我们一道去，这是个机会。”薛鸣说道这里的时候，眼睛如同发着光。

“老傅，你知道东昌公主吧。她可是最受当今偏爱的公主。别看外面市井说什么都有。但是事实就是，穆家，你看眼见着就要落败，因为东昌公主，不仅多了个女侯，和我们同一届的穆榜眼。

好吧，人家的确厉害。但是再厉害，可没有一朝录取就立即授官的，上来就是五品。我跟你说......”

乍听这个消息，傅生半天才反应过来，“真的吗？薛鸣，我不是在做梦吧。”

被哽了的薛鸣直接赏了对方一个爆栗，“嗯，你做梦呢。”

.....

“真的——”等到第三个儒生起来，听到这个好消息，当下狂喜不已。两手直接拉着薛鸣，双眼飙泪，感谢个不停。

这是真的感激，本来薛鸣没有义务告诉他们这个消息，完全可以目送他们坚持不住离开。

但是薛鸣没有。

呜呜呜——

薛鸣真是有些受不了这位友人。他不是什么圣人，也是有过犹豫。但是他更明白，即便少了两个人，他若没有本事一样拿不到这个机会。

这还是要取决于自己。

而且三个人，总比一个人更有希望。今日他们领了自己的情，改日，若三人中任何一个人有望...都是好的。

何况，他薛鸣，取自一鸣惊人之意，永州眉山人士，擅经论，通庶务，明经营，爱丹青，还写的一手好字。

自问还是很有可取之道的。

.......

同样的事情，不同的地方，正在上演。

这样落第后依然抱着一丝希望，坚持“行卷”，寻求机会不愿离开京都的考生不在少数。

东昌公主的赏花宴，一时间又冲上了京都众人茶余饭后的热议榜首。

而这会儿顾昭昭正打着哈欠，看美人插花呢。至于桌上放着的一摞摞诗集，她懒的去动。

不远处，穆暖暖正跪坐在地，背线笔直，下巴含胸，将手里的花枝剪裁着，插到一只汝窑云龙纹长颈玉瓶里。

一举一动都是美的体现，就如一汪清水在自然流动，恬静又带着自在。等到最后一支落成，瓶里的花枝竟被修剪出了强烈的怒放洒脱之意。

顾昭昭披着长衫走了过来，围着看了看，不由拍手鼓掌：“不错，真漂亮。”至于再多的词汇，原谅她真没什么艺术细胞点评不了。说完，又忙唤了身边伺候的婢女，指着一处：“嗯，摆在那，真是一下衬的我真满屋子都更好看了。”

穆暖暖很吃她这套，听了这话，嘴角不由勾起，笑了起来。没有谁不喜欢自己用心费力弄出来的作品得到别人的真心喜欢。

虽然她和昭昭很多喜好截然不同，但是丝毫不影响彼此尊重对的爱好。

“这次十三爷爷要过去的名帖，除了河内温氏，还给了范阳姜氏，荥阳郑氏，颍川窦氏，吴郡陆氏。”穆暖暖站了起来，和顾昭昭站在一起，温声细语的道，即便封了女侯，她身上好似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总是一副岁月静好，标准的仕女模样。

顾昭昭有时候看着，都不由要感叹，论伪装，这位可比她强了好些。

“十三爷爷有心了。”人老成精，真不是说着玩的。打知道她要办着赏花宴，老人家琢磨了会儿，就猜到她打的主意。

立刻帮她先拉拢了一笔人。

穆暖暖只笑笑，整个穆家，即便穆三郎他们跨出了一步，但是依然能依靠的还是只有昭昭。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河内温氏，族内早已四分五裂，各奔东西。如今就几个孤老小子顶着名头，虽与寒门无差，但以往底蕴还余几分，有两个不错的少年郎能用。”

说完，停了停，又道：“至于范阳姜氏，荥阳郑氏，颍川窦氏，吴郡陆氏。这几家，则是这些年被打压的厉害。得罪了李家，还有蒋家。一直在寻重回朝堂的机会。底蕴还是有的，所以用起来不得不小心些。”

顾昭昭不由又叹了句：“十三爷爷是真有心。果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别担心，我会留意的。”

世家是厉害，但是世家的时代注定是过去了，顾昭昭心想。

不管这些世家大族子弟是来支持她的，好吧，这种可能性很小，甚至微乎其计，但是只要现在他们需要自己的帮助。

一旦她成功的帮人回到朝堂，这些人就注定会打上自己的标签。她自然有办法让这些人成为自己的班底。

果然，不管是穆家的成功，还是前来投奔，被她丢进国子监的登州子弟，现在都成为了她强有力的广告牌。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她只是一个公主，但那也是整个大宣最尊贵，当今陛下最偏爱的公主。

她不仅有钱，有貌，还有左右陛下，朝堂的能力。

想提拔谁，就能提拔。她顾昭昭想要保住谁，那就一定保的住。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样她的背后才能形成一群真正以她为核心的势力，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最后，也许，说不定那天全天下都是她的了。

顾昭昭托着下巴，就那么美滋滋的想一想。

作者有话要说：坚持不断更新的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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