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舞之鹤”四个字正贴切现在的懊丧,他的四肢百骸无一不冷,他的背影看起来极其孤独。
数次的披荆斩棘,结果又是他一人归来!
魏舒在一旁宽慰:“你找的人是那个上不能尽孝,下不能爱子,魏云章的儿子?那他一定不会受魏家人影响,卖国求荣。魏家图谋数十年,如今一朝颓败,必有后招。或许是他留在魏家发现了什么,不想魏族人再做出危害家国之事。”
肃王怀中抱着一个肩部染血的袍子,狠狠侧过脸:“我知道!”
可成如!
你问过我想要什么吗?
我不要你去冒险!
我只要你!!!
无人知晓他心中所想,无人可探他深渊之底。
他的神情如冬季灰暗的天幕下,枯死的林木无望;如束缚的飞鸟般,无处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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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越来越浓,路途渐渐朦胧。
装作流民的魏家军,蹒跚而行。
举家迁徙的朱姓商人,带着老父老母,父亲的小妾,一双儿女,分别坐在三辆简易的牛车上,行在流民的中央。
那晚。
成如衣袍单薄,跑回主寨,喊醒了所有人。
“着火了!有敌袭!可能是地方军来了!”
被人群簇拥的族长魏丘,不过看了他一眼,便下令魏家军秩序井然,一仍旧贯的撤出山林。
成如担心无难,留在队伍最后。
却被四老爷魏云修拦住,盱衡厉色的对他说:“你当我们都是傻子?!烧了山上几棵树,燃了寨中几处旗子,就是敌袭?从甘棠城那次,我们就怀疑你了。”
说到这儿,魏云修冷哼一声:“哼!这回将你单独放在一处院子,遣人伏在附近,还让荷花做‘桥’,就是为了抓到让你留下做里应外合之事的人。好几次了,这些人锲而不舍的追着我们,究竟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们?”
“成如!!!”
男人的怒喊声响彻山间。
“哦~是为了你?那倒简单了,把你杀了就是!”
接着他命人将成如的衣物、发带、鞋袜一一取下,与一个得了寒病的人交换……
大老爷魏云章滑稽的藏在“流民”中间,五老爷魏云刚则身高马大的走在队伍最前方,不时回首。
所以现在和成如在一辆牛车上的人正是四老爷。
“他们不会将那具焦黑的尸体当做是我,流民这种伪装也很无用。”
“小子,言之过早,等再也找不到你的时候,那尸体就是你。”
成如诧异:魏云修居然没有反驳,我用“他们”这两个字!不是说,小院附近有监视吗?那晚的事出奇的顺利,莫非是坚如磐石的“魏家军”出了甘棠城,就不齐心了?
“那晚太黑,我只看到一大片黑影移动,伏击的人有看到他们穿什么颜色的罩甲吗?”
四老爷细细揣摩他的神情,回道:“没有,但应该不是地方军。你还想知道什么?监视你的人为何没预警?因为天黑了,太冷,他们回去休息了。不如说说,你怎么没跟喊你名字的人走呢?因为你的伤吗?”
说因为太冷你信吗?
“我若想走,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四叔应该知道,我们这些从小没有亲族的人,无处可去,都竭力想为家族出一份力。”
“的确,光耀门楣就靠你们了,所以我才没有真的杀你嘛!”
成如暗自深吸一口气,暗骂:老狐狸!我还有很多很多问题,我敢问!你敢答吗?!
他们这么多人,要去哪里?
还去找据点?
那张在魏丘手中的舆图,要是能拿到就好了。
还有荷花透漏的“草原”,一直横在他的在心中,令他有些忐忑……
风声簌簌吹拂着渠边的白杨树,夜枭的叫声使得沉寂被扰乱。
动了一天心眼儿的成如正好眠,却不知黑暗中降临了许多“不速之客”。
睡梦中,窃窃私语的声音,令人烦躁。
终于,荷花叫醒了他,让他的大脑从宕机中重启。
“!”
“异族人?瓦剌!”
晨光在荒原大地上,横冲直撞的奔驰。
方圆五里全是骑马高呼之人,鹰隼振翅坠落,聪明的回应着主人。
族中的长者们,在正前方与铁甲将军商谈。
成如还看到,其他全身札夹的瓦剌人也对魏丘行了礼。
“荷花,他们何时来的?”
“半个时辰前。”
“他们喊家主什么?”
“哇雅。”
成如低喃:“是什么意思呢?”
没想到荷花很快回答了他:“是‘王爷’的意思!”
成如抬起头,虽然心中打的鼓终于落到“实地”,但!
“你怎么知道?”
他猛然想到:“政和县,那个瓦剌使者,是个王爷?”
荷花这时,怅然一笑:“是啊!若不是个王爷,怎配我这个大小姐?那人,那人浑身的毛发,粗犷的很,我恶心坏了!当时问你明太子的长相,起初是想对比一下;什么多条路,老天根本不给我机会。”
成如无言以对,荷花便继续低声说:“我偷听到几句,魏家好像在瓦剌有王府,那里已经有一些魏家的孩子了,但不知为何他们还需要一个。大老爷单独见过你,也见了魏俊腾;他身手比你好些,我猜,应该是你去瓦剌。”
“哦,怪不得从未见他们爱惜我们,也不知几位老爷究竟生了多少子嗣?”
“噤声!”
走过来的云老夫人冲他们低呵一声,帷帽下,脸色难看。
她突然保证:“成如,你放心!你一定不是去草原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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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太子的叛军败了,原州、秦州的一半土地和河东州的几个县却彻底沦为瓦剌的属地。
并且原政和县被立为瓦剌南都,主事是金紫光禄大夫,贤义王魏丘!
这时世人才知,原来魏家是瓦剌内奸,魏丘是瓦剌大汗手下的红人!
多年以来,魏家一直为瓦剌军出谋划策,尽告边关守备详情,侵扰大启边境,欺凌边关百姓!
国之败类!
国之耻辱!
如此震撼人心的身份,想必明太子也被蒙在了鼓里!
不然,他怎会攻无不克的进京?
得了个满盘皆输的结局!
这是被利用了啊!
朝廷耍他,魏家耍他,恐怕身边也有人调弄他。
被此消息震撼的康学方绷着脸,越想,血越往头部一个劲儿的翻涌。
他早就看出,魏家有问题!
马上就能立下丰功伟绩,封王败将。魏家却退居后方,分明是有鬼!
我一个瓦剌人,居然不知道魏家一直为瓦剌做事!我们还合作了二十多年?!
魏家是大汗的部署,那魏云章说不定还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都是为了瓦剌做事,他竟然多次故意与我作对?!
罢了!
我在恭王手下蛰伏那么久,不过为了我的额吉能在瓦剌王宫安享晚年,其他的人,与我无碍就行。
鞭子狠狠抽打马儿,一路狂奔,却没留意,远远落在后面的人。
“学方,学方……呼……等等我……”
沈坤长在宫里受了不少折磨,靠着对恭王炮制火药的那点推测,将功折罪,出宫点火。
没想到老天对他不薄,他不仅侥幸活下来,还遇到了故人!
学方啊!
他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你怎么这么慢!我等了你半个时辰!去!把这些剥干净!”
康学方说完,将两只雀扔给沈坤长,他则靠在一颗巨大的树身上闭目养神。
沈坤长看着生好的火,顺从的拔起了雀鸟的毛。
等烤好了,他不禁露出笑脸,将右手那只递给康学方。
“那一只也拿来,昨天你已用过食。你不需要了,我却需要探路,需要吃饱!离我远点,一边儿待着去!”
北上的这些日子,康学方对沈坤长,越发苛刻。
沈坤长不是不懂看脸色,他也知道今日学方的心情很不好。
他摸了摸肚子,试图说点什么,拉近两人的距离:“学方,刚才烤雀儿的时候,我想起当年在谢王爷麾下,你的箭法就极准。那时你经常会为兄弟们打野物吃,俘获了不少兄弟们的心;他们对你好,同样对我多了关照。那时候的日子真好,要是不打仗就好了,要是我们永远留在静江多好!”
康学方忍不住将骨头仍到沈坤长脸上:“住口!我快吐了,妈的!你还想和我永远留在静江?那我的额吉就再也等不到我了!”
他用衣摆擦了擦手,继续骂道:“你去河里照照去吧!跟个鬼一样!你看看你的裆!漏的都没干过!你知道你有多臭吗?我要去瓦剌找我额吉,带上你,是想让你伺候我!只要你听话,我就看在你我相识的情分上,让你多活几日!”
岁月无情,不止在曾让他动情之人的脸上填上沟壑,那些亲密无间的情谊,转头就变成了镜花水月……
男子口中呼出白雾,他正卖力的将重伤之人的身体,埋在雪窝中;没过多久,汗就从乱发中慌乱流下。
“你,你要做什么?!”
“学方,那马突然将你摔下,应是得了瘟病。我听说,雪可以治伤,先把腿上的血止住,我再将你挖出,去找大夫。你千万别睡啊!”
“学方,你没睡着吧?我们快到秦州了,这边可真冷!你说找额吉,她在哪里呢?离我们还远吗?”
沈坤长一错不错的盯着雪窝里,满头满脸全是雪水的人。
北地和他想象中很不一样,这么冷,阳光还那么的刺眼。
等了一会儿后,康学方眼珠微动,努力发出声音:“额吉,在,瓦剌,王宫,她,一直,在等我,回……”
沈坤长早在康学方重伤时,就搜到他身上特别的信物。
此刻,康学方彻底没了气息。
沈坤长突然瞪大眼珠,转喜为悲:“学方,我是因为你才进的宫啊!是你在军营里,将我给玩儿坏了,我才成了废物!你以前明明很喜欢消遣我,现在却嫌我老了!嫌我臭了!你,就在此地长眠吧……额吉,我替你去找。”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再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