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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白喜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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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7日,晚上十一点。

陆家人终于赶在入殓前见到了太奶最后一面,长辈们在遗体前哭成了泪人,悔恨没能及时在人活着的时候尽孝。

有时候生死离别就在一瞬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和最亲的亲人阴阳两隔。

原本充满了回忆的老宅,现在却布满了亲人痛苦遗憾的哭声。

陆爷爷的面容在太奶去世后变得更加苍老,他亲自带着竹筒进了一趟山,取了干净的山泉水,将几枚铜钱投进水里,紧接着老太太的儿子儿媳们便开始为她进行入棺前的洗礼。

替她梳理好浓密的银发,重新为她换上新鞋新衣,给她手中捏着一张白色方巾。

只愿亲人能干净体面地去往另一个世界。

陆椴带着堂弟堂妹站在老宅前的空地上摆好三响炮竹,由红着眼眶的堂哥点燃,噼里啪啦的声响划破这不安的夜晚,向村里的亲朋好友报丧。

四人沉默地看着炮竹在火光中变成一堆碎屑。

“这也太突然了……”

堂弟抹着眼泪低声道。

陆椴看着情绪越发低迷的弟弟妹妹,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揽过他们的肩膀拍了拍,无声地给予他们依靠和安慰。

“大哥,道公来了。”

堂姐陆晓兰从院外带着三个身穿明黄色的道袍的阿公走了进来。

临近三十岁的她自带一种职场上的严肃,俏丽的面容难掩长途的疲惫和失去亲人的伤感。

“几位先生这边请。”堂哥见状,立马将人迎进了老宅里。

道公用方言对着他们叹息道: “愿死者得以安息,愿亲者节哀顺变。”

他们在路过陆椴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神秘莫测地打量了他几眼。

“小伙子,你命里有凶啊。”

道公垂足顿挫地道了几句可惜,可惜。

“哥,他在说什么?”堂弟听不懂方言。

陆椴大致听懂了他的意思,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对着堂弟摇了摇头。

这三位道公据说是老太太曾经的师侄,进屋后卜卦了一番,现在正是入殓的吉时,便让陆家人将硬币放置在遗体的五官上,准备将遗体抬入太奶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棺材里。

陆家人事先在棺材内铺置好一层草木灰,再铺盖上一层白布,由老太太的儿子们合力将她的遗体慢慢地抬入棺材内。

之后再给太奶铺上一层黄被和白里红面锦被,寓意“铺金盖银”,希望她在地下能够有金有银,不被穷鬼欺负。

道公开始唱念祭文。

“娘啊,子孙们送您最后一程。”

入殓结束,师公带领着陆家所有的后辈,开始绕着棺材走上九圈,只为看亲人最后一眼。

最后由家里的男丁齐心将棺材板盖上,随着棺盖逐渐闭合上,陆太奶奶沉睡的面容一点一点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陆家人跪立在棺头,封棺的时候,由孝子孝孙用大钉将棺材钉牢。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生灭寂灭,双成双亡,相则生灭,寂灭为乐——”

陆家人围着棺材放声大哭。

凄厉而悲伤。

随着铁锤一下又一下砸在铁钉上,发出当当当的刺耳声音,每落一锤陆椴的眉头就会皱上几分。

陆椴摸了摸心脏的部位,只觉得一阵心慌,仿佛随着棺材板一盖,一种大祸将至的不安感席卷而来。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却又令陆椴无法忽视。

他早已换上一身白衣,头顶和腰上束了孝带。

接下来就是同陆家人布置灵堂,村里的村民也自发性地来帮忙,他和堂弟堂哥几个壮丁开始搭雨棚。

老黑穿着有些老旧的迷彩服,作为太奶的亲戚,自然也跟着村里人在忙前忙后,准备葬礼需要用的东西。

两人插肩而过时,老黑忽然对他低声道:“今晚会有麻烦找上门,你多注意点。”

陆椴愣了愣:“什么意思?”

“快要下雨了。”

陆椴沉默着站在原地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

许久,他啧了一声,有些烦躁地望着被云层遮住星月的黑夜直皱眉。

黑色的棺材被放置在大厅中央,墙上的灵位被布遮挡,棺材上搭着一根长竹杆,从上垂下白色的布幔遮挡住棺材,白布前面摆放着一张木桌。

起风了——

白布被风刮得啪啪作响,飞起的布角打翻了贡品的果盘,也差点撞倒方桌上点燃的蜡烛,被陆家人手忙脚乱地给固定好。

曾经严肃的老人如今变成了一张黑白照。

默默地看着前来吊丧的亲朋好友。

棺材下的长明灯火在空气中不停地跳动。

棺材的周围铺着席子,陆家子嗣席地而坐,开始彻夜为逝去的亲人守灵。

陆椴父母和其他叔伯开始围坐在一起,同陆椴打听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在龙凤胎的添油加醋下,同样又把几个叔伯婶婶说得一愣一愣的。

特别是龙凤胎的父母,吓得立马检查了一遍自家闺女的身体,看着她腿上的淤痕,更是吓得心有余悸。

“原来那个噩梦是真的……”

他们这一辈,尤其是做生意的,对于鬼神之事比他们这些年轻人更忌讳一些。

几人纷纷看向作为主心骨的陆爷爷。

爷爷想起母亲生前叮嘱的话,叹了口气道:“现在也只能等到中元节结束了。”

几个长辈面面相窥,算一算,中元节那天也正好是太奶的头七。

也只能是留下来观望了。

陆椴的父母上下打量着自家儿子,看着他眉头紧皱,仿佛乌云密布的脸色有些忐忑。

陆母看着他膝盖上已经化脓的伤口,更是担忧,忍不住嗔怪道:“小椴啊,你这伤口泡过水了吧,这都快化脓了,你怎么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陆椴回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确实变得有些严重了,伤口部位被水泡到泛白,快愈合的部分开始有些隐隐发麻。

陆椴不想让自己老妈担心,只好说道:“我去换药处理一下。”他记得老黑那里有药,他寻思着借来用。

“对了,爸,你知道旧祠堂的事情吗……”

他还没说完,三位道公开始做起了法事,破旧的墙上挂着上三清四御图,道公们穿着老旧却又精致的明黄色道袍,手中摇着响铃敲着铜锣,三人开始围着火盆打转。

黄色的纸钱被丢进火盆里燃烧。

道公苍老沙哑的吟唱中带着古老语言特有的神秘韵味,伴随着震人心魄的乐器声,他们开始为亡者诵读往生咒。

陆椴听着听着,竟开始觉得头晕目眩

眼前的世界仿佛跟随着道公手中的摇铃在晃动。

铛——

道公的吟诵声变得缥缈不定。

一阵眩晕感袭来,让陆椴未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耳边开始出现嗡嗡声,他猛地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变得清醒。

被一旁的陆父察觉,疑惑道:“怎么了?”

陆椴皱着眉,他手撑着额头,呼吸急促:“没什么……”

淅淅沥沥的雨声由远及近,陆椴抬眼瞥向门外的黑夜。

下雨了——

耳边传来婶婶们同陆母的议论声。

“刚刚你们有没有看到奶奶的腿上……”

“你也看见了?”

“是啊,和囡囡一样的……”

密集的雨水击打在雨棚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噪音,轻易地盖过她们的说话声。

悬挂在雨棚上的白炽灯被风得微微晃动,灯光忽明忽暗地闪烁。

哗啦啦——哗啦啦——

望着外面的倾盆大雨,陆椴更加头痛欲裂,意识开始变得飘忽,一种强烈的困意袭来。

陆椴瞥见靠近神龛的墙角有一席空位,他想都没想就靠了过去,强撑着困意贴着墙角坐下,胳膊挨着神龛。

虽然这样做会冒犯保家仙……希望祂能谅解吧。

陆椴尝试着清醒,可就是很困,困到眼皮已经开始在打架。

困成这样,不对劲……

也不知道是不是陆椴的错觉,眼前的世界开始在摇动。

晃啊——晃——

穿着白色丧服的陆家人开始如散沙涣散,逐渐凝聚成一片红色。

唢呐声在前,铜锣身侧响。

眼前不再是老宅昏暗的布置,没有了黑色的棺材,白色的布幔,转而变成了狭窄的红色空间。

红布金绣的布帘在眼前晃动。

陆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动,在挣扎。

视线所到之处是绣花繁复的红色裙摆,宽大的袖子随着少女不停地拍打一闪而过。

有尖锐的男音在高喊着:

“新娘到,山神迎——”

陆椴听见“自己”开始发出急促的哭泣声,是少女绝望的挣扎与哭喊,他的视线开始剧烈晃动。

一只皮肤青白粗糙的手伸了进来,那只手缓缓掀开了布帘,有人矮身探了进来。

陆椴猛地就对上了一张惨白的诡异笑脸。

“恭迎新娘子下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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