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城市逐渐被昏暗笼罩，又被灯光点亮。

可比灯光更亮的，是一双双被堆起的金属筹码点亮的泛着血丝和欲望的眼睛。

这里是玛门赌场，也是一所另类的教堂。香烟，酒气和香水是焚香，赌徒是最诚挚的信徒。信徒们向荷官奉上最真挚的忏悔和祈祷，渴求着象征着救赎的筹码。

身着制服的荷官手指灵巧，笑容温和，审判却毫不留情。

于是，获得宽恕的欢呼，被判有罪的痛哭和着吵闹的祈祷，共同构成一首响彻夜晚的赞美诗。

然而，赌场三楼的包厢内，是不同于大厅的安静。

面颊凹陷的男人半弯着腰站在包厢中央，频繁地来回搓着手，脸上咧出谄媚的笑。

“赛利大人，听说您最近一直没找着合意的宠物，恰好我今儿碰上了个上等货。您看看，可还合心意？”

沙发上的男人抬眼，挑剔的目光一点点刮过地上昏迷的男孩。

年龄不过八九岁，皮肤白皙，五官优越，瘦小的一个缩在地毯上，小猫似的招人怜爱。

虽然男孩现在紧闭着眼，但赛利只是想象他醒来后哭泣的模样，就觉得喉间发痒：“哪来的？”

男人忙道：“上边儿刚流放过来的贵族小孩儿，我是第一经手人，这中间没让别人碰过。您放心，绝对干净。”

赛利抬了抬手指，身后的侍者立马端着一盘筹码走到男人面前。

男人浑浊的眼睛瞬间放出光芒，迫不及待地将筹码揽个满怀，点头哈腰连连道谢后，小跑着转身投向赌桌。

等到包厢的门被关上，赛利点燃一根香烟，深吸一口后又缓缓吐出：“别装了，醒了就起来。”

男孩的睫毛微动，睁开了眼睛。

他有一双小鹿般澄澈透亮的眼睛，黑色的瞳孔很大，眼角微微下垂，显得单纯又脆弱。

包厢内刺眼的灯光加上呛人的烟味，这双漂亮的眼睛很快便蒙上一层泪雾，让人施虐欲倍增。

赛利又狠狠抽了一口烟，压下心中翻滚的欲望：“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想起身，但手脚无力，尝试了好几次，还是没爬起来，只好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我叫纪凌。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

不哭不闹，处事冷静，不愧是贵族的孩子，和“乐园”里的下等货色就是不一样。

赛利看向纪凌的眼睛深了几分。

“这里是地狱星，我是你的新主人。”

“看你的模样，是受到家族连累被流放来的吧。但不管你以前是什么地位，到这儿了就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从今以后，你只是我的宠物，明白吗？”

男孩眨眨眼，一脸懵懂地点了点头。

赛利对纪凌愈发满意，从侍者手中接过刻着自己名字的宝石项圈，起身亲手给男孩戴上：“识时务的好孩子。这是奖励。”

纪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但赛利的力道不容反抗。他便不再挣扎，只是带着点好奇地摸着脖子上的项圈。

难得一见如此乖顺的孩子，赛利心情大好。但这好心情在看见纪凌胳膊上露出的青紫时戛然而止。

真碍眼。他的东西上所有的痕迹都应该是他留下的才对。

而且仔细一看，这孩子太瘦了，苍白得像是马上就要晕倒，怕是玩不尽兴。

赛利兴致灭了大半，但他对璞玉向来有耐心，转身对侍者道：“找人把他送回去，让管家好好养一阵子再说。”

-

纪凌坐在飞行器上，透过窗户打量着外面的景色。

天色已深，城外远处森林的尽头没入夜色，城中拥挤的房屋间亮起一点一点的亮光，像极了潜伏在黑暗中野兽的眼睛。而在众多双眼睛中间，是一条巨大的，色彩极为斑斓绚丽的毒蛇。它舒展着身体，将整座城市从中间划为两半。

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却又陌生，让纪凌不得不承认这不是死前出现的幻觉，他真的来到了一个新世界。

就在五分钟前，纪凌还躺在重症监护室接受医生的死亡宣判，下一秒意识就被拉进了异空间。

紧接着，一道自称管理员的声音响起：“恭喜您被时空管理局选中，获得到星际世界重开的机会一次！”

“不过由于您死得太突然，新身体的一些硬件尚未配齐，导致您的身体跟不上您顶尖的精神力，随时都有挂掉的可能。”

“但没关系！我们为您做了紧急调试，将您的身体健康水平与拥有的财富量挂钩。也就是说，只要您拥有足够多的钱，就能过上健康人的生活啦！”

倒豆子般解释过现况后，管理员声音欢快地说出了结束语：“好啦，请您尽情享受新人生吧！”

纪凌：“等——”

然而，管理员没给他丁点发表意见的机会。纪凌刚发出一个音节，只觉得一番天旋地转，再度恢复意识时，就已经是在包厢的地上了。

结束回忆后，纪凌微微叹了口气。

老实说，他真的一点也不想拥有新的人生。

纪凌从九岁就开始生病，十余年的病痛带给他的不只是身体上的痛苦，还有精神上的折磨。药物让他记忆力衰退，每天浑浑噩噩，分不清虚幻现实。

活着对他来说太过痛苦，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至少他再不必担心会在睡梦中突发心绞痛和呼吸不畅。

可偏偏上天就是不肯放过他，死了还能让他再活过来。

他不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吧？

纪凌将幽怨的目光从窗外收回，闭上眼睛倚在窗边，又摸了摸项圈上镶嵌的宝石，这才感觉眩晕褪去了些许。

他的这具新身体能走能坐，已是比他原来的身体好了不少，但离健康还差得远。

虽说管理员说可以靠积累财富来使身体恢复健康，可纪凌实在疲于挣扎。他打算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一劳永逸。

这是一件关乎生命的大事，纪凌决定认真对待，力求完美和舒适。

可还没等他想出无痛死亡的好方法，飞行器便降落在一间大宅子前的草地上。

提前等在门口的管家将纪凌带进一间窗户封死的客房，又吩咐仆从给他端上餐食。

考虑到纪凌的身体状况，管家准备的餐食以易于消化为重，尽是一些家常便饭。可这些再普通不过的饭食，却让纪凌看直了眼。

莹白的瓷碗盛着香喷喷的肉粥，清炒的小青菜翠绿欲滴，滑嫩的鸡蛋羹上汪着一层薄薄的芝麻油，胡萝卜炒肉丝旁是一小盒切好去核的水果。

长期靠营养液吊命的纪凌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看到真正的食物了。

不能吃，要禁食，你的胃负担不起食物的消化。

医生的叮嘱在耳边响起，很快又被咽口水的声音压下。

纪凌死死盯着餐食，不可置信道：“这是....给我的？”

管家从赛利处得知了纪凌的来历，以为他是看不上这些饭菜，皱起了眉头：“您没有挑剔的资格。”

他作势端起餐盘：“看来您还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需要好好教导。”

纪凌第一次显出处于新世界的慌张，抱着饭碗护崽：“我认清了，认清了！”

说着，他舀起一勺蛋羹塞进嘴里：“好呲的。”

蛋羹有些烫嘴，纪凌呼哈呼哈地抽气，泪花都逼出来了，却仍舍不得吐。

管家见他识趣，也缓了脸色：“这些饭菜只是暂时的。您伺候好先生，以后会有更好的。”

更好的？比这滑嫩的蛋羹还要好？

纪凌的眼睛唰地亮了起来，自杀的意愿迅速搁浅。

他要在这里住到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