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水河畔
从无定宗下来，刚子时一刻，洛少卿一行人就到了。夜晚的河边，凉风习习，又刚下过雨，迎面的风里都是刚冲刷过的泥土味道，也有丝丝草香，只是他们都无心去感受。
今天是残月，月色凄冷。四人临河而伫，那残月就倒映在河水中，随波而动，像一把弯刀，和那些哭声一起，割得人心情沉重。
河对岸群山延绵，只能看到轮廓，夏末连蝉鸣都没有了。还好，暴雨过了，满天繁星就快出来了。
“主上，”洛介白打破了沉默，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地让人不安。“虽然我是妖，但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请让我葬在九宫月。”
“我不会让你死的，至少不会死在我之前。”洛少卿望向洛介白，少年的鬓发被风吹起，在脸上肆意地飘扬着，月色太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也要葬在九宫月，我要葬在伏碧的树下给她当肥料。”无定宗下来后，从失去伏碧的悲伤中刚缓过来一点的宁勇毅，又开始了无尽的伤感。
“什么死不死的，还没有人敢在九宫月面前提这个字。”景明看到几人在这无事话悲凉，便说道：“凡人修仙，为的就是长生不老，哪有这么容易死。”
“但是我没有修仙啊，我就像个外门弟子，宫里人人都在质疑为什么我连法术都不会还能天天跟在主上身边。”宁勇毅刚入门时其实想学那些心法功力的，只是主上并未同意。
“此事，回去再议。”洛少卿之前不让宁勇毅跟着修行，一是因为他是皇城铁骑叛逃出来的，洛少卿彼时对他并不信任。二是宁勇毅进九宫月时，虽也有些天资，但年岁已逾最佳的入门时机，即便修行也难以有成就。
怎料世事变化，洛介白是妖族的身份曝光和此次无定宗被灭门，都让洛少卿隐隐不安。也许让宁勇毅开始修行，还能在危难时刻有一丝转机。
“景明，你和宁勇毅先回临溪阁。”洛少卿想，既然天师教于怀立当时只传话与自己，想必也是什么机密不想被太多人知道。
“主上，我们到前方不远处等候，以防外一。”景明对天师教并没有真正地信任，毕竟无定宗的灭门，天师教也有脱不了的干系。
“也好。”洛少卿把目光转回河边，又陷入了沉默。
于怀立在子时三刻准时到了河畔。
“洛宫主，能否借一步说话。”于怀立看见洛少卿旁边站着的洛介白，有点欲言又止。
“他在，无妨。”洛少卿淡淡说道。
“好，”见洛少卿如此信任洛介白，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洛宫主，无定宗确实是被九重镖灭门的。但是，不是我所为。因为...”
于怀立抬头望了一眼那轮黯淡的残月，叹了口气说道：“九重镖早已在一年前失窃了。”
“那你方才为何不说明。”洛少卿其实已经猜到了一二。
“洛宫主，我们天师教虽然是五大门派之一，但是其实早就青黄不济，外强中干了。”
近年于怀立娶了一个贪财的夫人，这掌门夫人到处收钱应承招进来很多平庸的弟子，江湖上还是有所耳闻。偏偏那女子颇有手段，把于怀立拿捏地死死的。
那些资质平庸之辈，本就是出身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入教后不仅不认真修炼，反而打着天师教弟子的名号到处生事，门派的声誉一落千丈。
“各个门派曾多次挑衅，天师教的地位早已岌岌可危。只是因为有九重镖在，所以才能保得我门派平安至今，若九重镖失窃的消息传出去，恐怕下一个被灭门的，就是我天师教了。”
于怀立其实心知肚明，天师教的威名，只剩下九重镖了。
“那九重镖失窃一事，你们可调查出什么眉目。”洛少卿也不想过问天师教的家事，只关心九重镖到底是如何失窃的。
“洛宫主，这正是今夜我想说的。”于怀立顿了顿，又望了一眼洛介白。
洛介白还是平静地看着河面，微风吹起的波纹，把倒映的星光都揉碎了。
于怀立放低了音量，继续说道：“九重镖一直由我贴身放着。那日阚无找我叙旧，我们本在把酒言欢，怎料被贼人盯上下了迷药，醒来九重镖便不在了。”
“没有人察觉异常吗？”洛少卿感到疑惑，掌门出行，身边一定会带随从。镇教之宝岂会真的轻易丢失。
于怀立知道洛少卿所指，接着道：“当时我们在麒麟阁，是阚无吩咐店小二将酒菜送到我的房内，我和阚无交情笃厚，所以并未设防。”
“我也曾怀疑过阚无，但他也丢失了无定宗的乾坤笔，之后我曾暗中派心腹潜入无定宗，然而九重镖和乾坤笔就像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这次灭门惨案。”
“麒麟阁？”洛少卿想起一个地方。
“是的，旧州郡麒麟阁，正是每年修仙门派捉妖大会时，各大门派的下榻之地。”
捉妖大会是修仙门派一年一次的盛会，由五大门派轮流主持，不论排名地位，都可以平等参加。所以各个门派争相报到，难免会鱼龙混杂。但是要从天师教和无定宗掌门身上盗走法器，也绝非无名小辈能做到。
而此人盗走了这么重要的法器后，也不声张，亦不挑衅，只用来预谋一年后的栽赃！
洛少卿觉得无定宗灭门之事只是个开始，便和于怀立约定，在即将举办的捉妖大会上再暗中调查。在此期间，于怀立会清查去年参加的所有门派，继续寻找九重镖的蛛丝马迹。
待于怀立走后，洛少卿才召出斜躺在不远处树枝上的景明和宁勇毅。
看见宁勇毅费劲的在从树上爬下，呼哧呼哧跑过来，洛少卿终于还是松口了，道：
“宁勇毅，十日内，你能减重二十斤，我就授你心法。”
“呜呼！太好了！”宁勇毅激动地抱住洛介白，害怕主上介意，又重新抱起了景明原地转了两圈。
“我也能修仙了！大师兄，这样我是不是就可以等到伏碧回来了！”
“我还能和你们一起飞来飞去，咻咻咻。”
终于，宁勇毅又恢复了洒脱明朗的样子。
因为无定宗出了事，丰平驿早早就宵禁了，回临溪阁的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只乌鸦落在店家门口的旗幡上，血红色的眼睛盯着他们。
街上一些人户家门口挂挑起了白布，也偶尔传来抽泣声，看来今夜是许多人的不眠夜。
“主上，你先歇息吧，今晚我守夜。”
回到临溪阁，洛少卿一直坐在窗边的茶案旁，看着窗外的冷清街景，缓缓地喝着茶。听到洛介白的话，应道：
“无定宗没了，山下的百姓感觉失去了庇护，一直以来的信仰也轰然崩塌，以后的日子，还会徒增许多烦恼的。”
“祸福相倚，尽人事听天命。主上不必忧心过重。”
“是啊，人的欲望何尝不是一种心魔。没有欲望，就没有烦恼，亦如你一般。”
洛少卿希望给自己也来一碗安神汤。
“主上歇息吧，我此刻的烦恼便是这个事了。”主上一直劳心劳神，让洛介白很是担心。
洛介白看着主上脱履躺下，便退出来放下了床帘。这床很大，像一个小房间，整个红木的床架雕龙刻凤，床下还有一个给随从睡的榻。
洛介白本来已经在榻上铺好了被子，但想着虽然是床榻，却要和主上拉帘而睡，多少还是有些犯上的，毕竟九宫月是修仙门派，从来没有贴身奴仆。
洛介白就这样盘坐在床外，守到了到后半夜，突然门外传来动静，窸窸窣窣的，是衣袍摩擦到木门的声音。那声音停在了门外，呼吸变得紧张起来。
他幻出自己的寒剑，一步一步地向门口走过去。
一个手诀，门毫无征兆的开了，紧贴着门的一个什么东西失去依靠滚了进来。
洛介白有点吃惊，滚进来的，竟是宁勇毅。“这是在干嘛。”
“我还想问你想干嘛，摔死胖爷我了。”宁勇毅一手扶额一手撑腰，看来确实摔的不轻。
“我没爷爷。”洛介白收起寒剑，双手抱臂。
“你！”宁勇毅心想，这个助攻身份不要也罢。“真是天性凉薄，我活该好心没好报！”
“哦，我天性凉薄？这个词倒也不坏。倒是你，为什么趴在门上。”洛介白挑眉道。
洛介白看着宁勇毅，像看着一只巨大的硕鼠。
“没事没事，我就是来听听动静。”宁勇毅尴尬的摆摆手，就准备转身溜走。
“什么动静？”洛介白拦住他，自己一直守在屋内，竟然没有察觉？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你就没有和主上发生点什么？”
宁勇毅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帮错人了。这个人明明就…偷亲了主上，却装的一脸不懂情爱的纯情模样。
“主上已经休息，明日就回宫了。你也回房安心休息，今晚有我在，不会发生什么事。”
洛介白确实是真的不懂。自己和主上一个屋，无非就是交谈了几句，还能有什么动静。
“我才舍不得这么早睡，”宁勇毅晃动着手中的酒壶，“走，陪我喝两杯去。”
少时，宁勇毅乖乖回了房。洛介白让宁勇毅放下酒壶只用了三个字。
“二十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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