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席迁正在“专心致志”地脱着乡霸的衣服，洛介白压低声音继续对魂囊中的景明说道：

“主上受了很重的伤，我要去找医治之法，但他身边必须有人照料。你愿意回来吗？”

魂囊剧烈的抖动起来，看来景明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有着手足情谊，在他陪伴下长大的洛少卿。

“景明师兄，你是应了是不是？接下来我会打开魂囊的系结，也会打通尸身的七孔八窍，你需要主动进入，夺舍那具身体。”洛介白细细地交代道：“那人刚死，魂魄还未彻底消散，可能需要你与之对抗。但以你之力夺舍定是如囊中取物。”

魂囊中的景明点了点头。洛介白立即着手起来。

他让席迁将乡霸的尸身搬进了装满墨绿色还魂水的浴桶里，而后遣退席迁，站在了尸身后面，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魂囊。

他一手拖着魂囊，一手按在了尸身的头顶。

只是稍用力一推，洛介白手臂上青筋暴起，一股妖气在鼓起的青筋中游动，从上至下，由掌心穿进乡霸的颅中。

尸身紧闭的双眼开始慢慢撑开，散开的双瞳毫无生机。随着尸身七孔八窍的打开，魂囊中一阵青烟飘出，倏然自眼鼻口耳中钻入。

浴桶里死气沉沉的还魂水开始出来细细的波纹，乡霸的身体开始出现不易察觉的颤抖，随着波纹越来越密，越来越大，眼中的瞳孔又重新开始凝聚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尸身的颤抖也越来越剧烈，似乎身体里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冲撞。

终于，那双一直垂着的手从浴桶里猛地伸出，抓住了浴桶的边缘，乡霸开始身体往前一倾，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贪婪地想把所有的空气用力吸进肺里。

“景明？”洛介白保持着警惕，试探着问道。

“洛介白，你不该是如此不严谨之人啊！”乡霸转过头，厉声喝道，但一见洛介白的满头紫发和玄色打扮，又微微惊讶道：“你怎么这副装扮？”

洛介白这才松了一口气，确是景明。

景明“借尸还魂”，活过来了。

只是现在的景明确实有些...寒碜。

洛介白之前心情一直很低沉，情绪也紧绷着，未仔细去看乡霸的长相，适才景明转过身来，他才明白伏碧说“并不好看”时的尴尬。

这是一张比当初的“宁胖子”还肥头大面的脸，本就是不大的眼睛被满脸的肥肉挤成眯眯眼。眉毛也长得乱七八糟，两眉之间只剩很窄的缝，远看眉毛已经连接到了一起。肉鼻宽而塌，嘴唇又大又厚，一说话就露出几颗突出的大黄牙。

能把这些难以形容的五官凑到一张脸上，也是难为女娲了。

他“扑哧”一笑，无法想象景明以这样的相貌回九宫月会怎么样。

景明看着洛介白不明所以的笑，想将身子坐直，只是身形还未完全契合，反而肩膀一高一低，胸和肚子挤在一起，层层叠叠，更加别扭了些。

“你还好意思笑，这人是被你用妖气堵住喉咙窒息而死的吧。”景明白了洛介白一眼。

“这是自然，我还不是为了给你一副完整无伤的身躯。”洛介白总不能将乡霸头砍下来，让景明复活在一具无头尸上吧。

“那为何不收走妖气，我差点没有冲破，刚醒来就被憋死。”怪不得刚才尸首抖动得那么厉害，原来是被憋着了。

“确实是我太过紧张大意了。”洛介白点点头，向景明真诚地道歉，但一看到景明的脸，又忍不住嘴角抽动起来。

“景明师兄，你还需在这还魂水中泡上一天一夜，明日此时，便可出浴。”洛介白交代道：“我会派人给你送来衣物。你一定稍安勿躁，这还魂水来之不易。”

“还魂水？我在古籍上看到过，这是上仙界才有的。是主上去求的吗？”景明突然想起洛介白之前说的话，着急地问道：“你说主上受了很重的伤是怎么回事？”

“主上从太虚境回来后，修为大损，非常虚弱，至于发生了何事，他也不肯说。”洛介白如实说道，只是隐瞒了洛少卿失明一事。

为了让景明安心，又补充道：“我要立马回去了，主上也该醒了。我今日会寸步不离地照顾他，待你明日归来。”

说完洛介白就要走，看到景明顶着这张脸确实有点适应不了，但刚转身又被景明叫住。

“颜灵...你确定她是凌云州和夕晨仙姑之女？”景明面露纠结，他知道此刻不该问这些事，但他确实太想知道颜灵的身世。

“是的，她是白虎血脉凌云州和紫玉仙子夕晨的亲生骨肉。”洛介白转过头，看景明一脸恍然，便也问道：“景明师兄，是否是颜灵对你下杀手？”

“这...她...”看景明低下头，正绞尽脑汁为颜灵想开脱之词，洛介白心中已有答案。

“我先回去了。等你回九宫月，再一起与主上细说。”说完洛介白不再追问，大步走出门去。

茅草屋门外，伏碧站的端正，席迁却“喳喳”地逗着鸟。席迁翠鸟清脆高昂的声音一出，引得四周树林到处都是此起彼伏、抑扬婉转鸟叫声，颇有千呼百应的感觉。

这是席迁一千年从未感受过的，自由且显贵。

“席迁，你在这里守着，不要让人靠近。”洛介白虽对无脑的席迁不喜甚至厌恶，但留着当苦力也不错，总比放他回幽冥界惹事好，既然席迁喜欢自由，就让他在这待着吧。

他说完刚和伏碧动身要走，又回头继续向席迁交代道，“对了，去把屋里所有可以反光的东西都收走。”

“尊上，这是为何？”伏碧有些不解，她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洛介白要这具尸体做什么。

“吾担心景明看到乡霸的脸如此丑陋，不愿意用这具身体。”

“什么！您是说，景明公子，会夺舍在这个乡霸身上？”伏碧顿时目瞪口呆，为自己的大意后悔不已，自己早该想到尊上嘱咐自己找容貌姣好之人的用意。即便找不到如景明生前般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也不至于像这个乡霸如此丑陋啊。

景明公子从未歧视过自己妖族的身份，还曾为自己设下保护结界，自己却找了这样一副躯体给景明公子，真是太对不起他了。

“面由心生，恶人都没有好面相。”洛介白看出了伏碧的自责，安慰道：“等景明适应了这具身体，会慢慢改变的。”

寝殿里，洛少卿已经醒来。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

昨夜还能看到微弱地光亮，今日却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他手在旁边摸索着，洛介白并不在，他许是回妖界了吧。洛少卿心头本就如坠深渊，洛介白也不在身旁，更加地孤独无助。

他甚至觉得已经掉落到地狱，浑身寒冷无力，黑暗中似乎有很多魑魅魍魉在贪婪地盯着他。他从小就在仙门中长大，捉妖斗鬼，从未有过一丝害怕。如今却对未知的黑暗充满了恐惧。

他在黑暗中无声地呐喊，他分辨不清方向，分不清时辰，他觉得自己快要被绝望撕碎，虽作为第一剑修，也不过弱冠年华，他也有脆弱的时候。

他生平第一次想要求助，但他的手在空中挥舞着，除了虚无的空气什么都抓不着。

直到他的手突然被用力地握住。

那人将他的手紧紧扣住，放在了胸口，他慢慢平静了下来，感受到了那人的心跳，才从内心痛苦的呐喊中脱离出来，听到了一个声音在一直担忧地喊着他：

“少卿，少卿，你醒了吗？你能看见我吗？少卿，不要怕，我在，我在你身边！”

是洛介白回来了。

洛少卿汹涌起伏着的胸脯终于缓了下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安全感包围了他。

狂躁后的委屈让一滴泪缓缓从脸颊滑落。

“介白，你能不能不要回妖界。”洛少卿用几近祈求的语气问道：“亦或带我走，你走到哪就带我到哪。”

洛介白从山下赶回后，正好看到了洛少卿睁着眼睛在抓狂，对他的走近毫无察觉，他便知道洛少卿彻底失明了。

听到洛少卿的这番话，他无法想象曾经在仙界被众星捧月，清冷淡漠的主上正在经历怎样的困苦。如今主上像一个缺失安全感的孩子，拼命地想要找到依靠。

自己本来就应该是爱人的依靠。

“我在哪，你就会在哪。我就是你的眼睛。”洛介白抱住摸索着床架起身的洛少卿，将他紧紧地嵌到了自己的怀里。

“介白，我无法再为你遮风挡雨了。”洛少卿将头深深埋进洛介白的肩窝，喃喃道。

洛少卿天生仙髓，从小被接到九宫月时，努力习修是为了给母亲更好的生活。母亲去世后，洛介白就成了他内心互相依靠之人，当知道洛介白是妖，他更加努力的修行，想要足够强大到将洛介白保护起来。

“从今日起，轮到我保护你了。”洛介白哽咽道。

虽然他从小被洛少卿心血制成的安魂汤压制着五情五感，但他能感受到主上对他独一无二的照顾。直到自己彻底成了妖，一切情感都无比清晰细腻，那些过往之事就像一幅幅黑白画被添上了浓厚的彩墨。

每一笔每一划，都是洛少卿对他隐忍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