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该想到的。
苏畏看着那个在他眼皮子底下若隐若现的阵眼。
既然归云峰已经被人设了黑阵，那阵眼处必定压着他的白骨，至于阵眼的所在——星移真人灵脉上的仙棺不正是最合适的地方么。
他的眼神落向棺中的白骨上。
此人为何要用他的遗骨压阵眼，星移真人的尸身又去了哪里？这具骨架又是什么人？
苏畏脑子里闪过各种疑问，手也不自觉伸向棺内。
离那阵眼上的白骨只剩一掌远时，他的手腕忽然被人扣住，轻轻地拉了回来。
“不可。”季无尘淡声道。
闻言苏畏猛地反应过来。之前几次他们遇到这种黑阵，都是直接破了阵眼取出白骨，但破阵之后一次把苍云宗的山弄崩了，一次季无尘生生接了一击，还受了伤。
灵脉越大，破阵之时也会产生更大的冲击。他们面前这个阵眼，压着的是上霄最大的灵脉，若也像之前那样不管不顾，恐怕这整座归云峰都得填了江。
这倒不好办了。
眼看着神魂在面前不能取，心里着实难受。
苏畏想了想，啧了一声道：“我不动这块骨头，行不行？”
季无尘道：“不动？”
“我要的是里面的神魂碎片，”苏畏耸肩道，“这骨头爱搁哪儿搁哪儿。”
说罢他手指间凝出一缕黑色的魔息，如同一根极细的丝线，有生命似的灵活地朝阵眼上的白骨探去。
那线头探到白骨的上方，小心翼翼地轻轻挨了它一下。
乳白色的骨头果然一动不动，但苏畏期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骨头仍旧是一块普通的白骨，完全不像前两次那样，一碰上就有那种耀眼的白光。
怎么回事？
苏畏再次用魔息直接盘踞在白骨之上，搜寻其中神魂的踪迹，可忙活了半天，那块骨头仍然没有一点反应。
两人皆是一愣。
季无尘拧着眉去看他侧颈上的血色法阵，还是跟他们在清源派后山时看到的一样，“召”字周围没有填满的部分依然空缺着，没有任何浮现的迹象。
难道这白骨里面没有他的神魂碎片？！
“我再试试。”苏畏心中有一丝焦虑，他不相信地又甩出一根魔息，同方才那根一前一后缠绕住白骨首尾两端，然后拉着两股魔息一拽！
季无尘还没来得及阻止，便看见那块白骨被他拉得一动。
苏畏连忙撤手，将魔息挥散。
只见那块白骨在阵眼中微微晃了晃，然后停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呆在阵眼之上。
苏畏松了一口气，笑道：“还好我及时收手，没把它给扯出来。”
“不过……”他十分不解道，“这里竟然没有我的神魂碎片？”
这着实在他意料之外，在他看到庭院外的黑阵之时，就觉得他余下的神魂碎片十拿九稳，说不定还能集齐了，哪知道这里竟一丝一片都没有。
季无尘思索了一会道：“你还记得之前我们推断过，使你重生之人和幕后之人是两批人。”
苏畏恍然。这样就说得通了。
归云峰鸠占鹊巢的，不是让他重生的人，而是另一个。
“那我这一趟岂不是白跑？难道守在这里等着那幕后之人现身？”
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季无尘的表情不太对。
“怎么了？”
“不动了。”季无尘轻声道。
“是啊，”苏畏道，“不然这个阵眼一破……”他说到一半，后知后觉地发现季无尘并没有在听，而是将眼神投向了不远处。
他看向的地方便是洞中的那片飞瀑，水流自一个小小的山壁口倾泻下来，流入脚下的黑色晶石中。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片飞瀑如同凝结了一般固定在空中不动了，就连刚从中溅出的水珠也悬浮在远处，好像被人施了什么法术。
不仅如此，头顶上发着荧光的玉石照壁也停止了闪烁，有一种连光都被定住了的错觉。
“这是……”
苏畏眼角余光忽然暗了暗。
他转头一看，方才他们进洞的那条甬道上空，所有闪耀的珠玉瞬间失色，流光溢彩的洞道陡然一片漆黑。
不到片刻，四周的光芒一一散尽，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浓重如墨的黑暗。就连身旁的冰棺都不显颜色，仿佛置身于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这种感觉让苏畏十分不适，他从小就极度不喜黑暗的环境，长大后虽不至于还会害怕，但总归觉得不舒服。
“季无尘？”
“嗯。”
季无尘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听距离应当从光线熄灭起就没有动过。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他的声音，苏畏便安心了一些，他道：“火符还有吗？”
“没有了。”
“啊，那真是不凑巧。”苏畏可惜道，“要是於行鸢在这儿，还能借他那把剑照个亮。”
季无尘没有搭理他这句玩笑话。
苏畏偏过头又问道：“现在怎么办，既然这块骨头里没有我的神魂碎片，咱们摸黑出去？”
这山洞虽然大，但好在空旷，弯弯绕绕的地方不多，光退去之前，他正好看了一眼甬道的方向，要走出去也不是难事。
“只怕没那么容易走出去了。”
季无尘本来就站得离苏畏不远，他这么一偏头又更近了一些，四周安静无比，季无尘清冷低沉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耳尖刮过。
“……”
苏畏忽然觉得自己的耳尖被这句话的气息给烫到了。
“能怎么样？”他不自觉捏捏自己的耳垂，“大不了扯了那块白骨，咱们去江里泡那么一遭……”
苏畏说着话，无意间往地面上扫了一眼。
一颗小小的火星子从棺底蹦了出来，照亮了一小块范围——它落向的地方是一片白色的衣摆。
“小心！”
苏畏眼疾手快，摸黑一捞，揽过面前人的腰转了半个圈，把季无尘放在了自己身后。
不用过多解释，二人便看见仙棺底下的石笋以棺为中心，蛛网似的向四面八方裂开了一道道细细的缝隙，缝隙之中竟隐隐地冒出火星来。
紧接着便是山石崩开的爆裂声传入耳中。
刹那间，四周的山壁接连碎裂，脆硬的石皮之下，裂缝曲折勾连，逐渐形成无数条深不见底的沟壑，将平整的山洞底切得四分五裂，仿佛一只只张着巨型裂口的怪物，要将立在这片地面上的所有活物尽数吞下去！
泛着黑色魔气的火光愈发清晰，带着地底的泥沙和焦糊气味，从沟壑中烧了出来，整个山洞如同一朵绽放的火莲。
“啊，一层套一层的障眼法。”苏畏道。方才的流水飞瀑，峰岚叠翠竟然也是假象。
两道裂缝正好避开二人脚下那块地方，他们站在其中，身旁是时不时舔上岸的火舌。
季无尘在他身后道：“地火。”
苏畏道：“还记得苍云宗的净灵么？”
“嗯。”
“本来我还奇怪，那种生活在地火里的东西怎么能被柳梧养到上霄来，”他道，“原来灵脉之中竟然有地火。”
怪不得上霄灵脉日渐枯竭，灵脉中掺了地火，能不被烧枯么？
“这一趟也不是毫无收获，”苏畏道，“回去告诉洪冥，让他联系各仙门检查检查自家的地下灵脉。”
“没那么简单，”季无尘摇头，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上霄地下灵脉如修者体内灵脉相似，虽遍布各地，实则同气连根，若不从源头清除灵脉中的地火，也不过是扬汤止沸。更何况，除了苍云宗，无人知晓扼制地火之法。”
偌大的苍云宗满门活尸，除了一个生死不明的柳明河，便只剩被晏观城关押的柳梧，而柳梧与此事绝对脱不了干系，更别提会大发善心帮上霄其他宗门清除地火了。
只是这群修仙的修得脑子坏掉了么，烧掉上霄的地下灵脉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苏畏百思不解，再一抬眼，却发现季无尘的脸色有些异样。
地火火光的映照下，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暗红，没添半分颜色，反而有种诡异的邪气。
“你……”
苏畏刚想询问，抬眼望去，四周的火势忽地越烧越大，黑色的魔气从地面下的沟壑中缓慢升腾而出！
霎时间，整个洞中魔气氤氲，浓重得苏畏都觉得有些不适了。
突然一只手撑在了苏畏的小臂上，他一转头，便见季无尘踉跄着朝他扑了过来，几乎整个人都要瘫软在地上。
季无尘再怎么说也是一个身形修长的成年男子，这一扑吓得苏畏连忙上前一步伸手去接，将人大半个身子都抱进了怀里。
撑在他小臂上的五指绷直，指节弓起，再往上看，凌厉的脸色也变得愈发灰败，俨然已经魔气入体。
“季无尘！季无尘!”苏畏揽着他的肩膀轻轻晃了晃，焦急道，“快自封五感！”
怀中人没有回应，只是有些艰难地半睁开眼看过来，伸出手缓缓地叩了叩自己几处灵脉，依言将自己的五感封闭起来，然后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季无尘！”
心知季无尘现在已经听不见了，苏畏下意识还是喊了他一声。但也仅仅只来得及喊这一声了。
山洞中已经火光冲天，烧得洞内山石劈啪作响，似有大厦将倾之势。
苏畏喝道：“回殇！”
一柄长剑出现在空中，周身红光大盛，几乎与地火融为一体。
“开路！”
听到命令，长剑嗡地发出一声剑鸣，然后调转剑身，朝洞道方向凌空狠狠一挥，刹那间一道凌厉的剑气如赤龙掠出，将熊熊地火劈出一条通路！
“季无尘……”苏畏将他抱起来，怀中人双目紧闭，显然不能回应他了，他低声道，“不要怕，我带你回去。”
说罢便朝甬道跃去。
他没看见，身后的洞壁上突然涌现出密密麻麻的法阵，它们布满了穹顶，从容不迫地转动起来。
法阵之下，火势渐小，重新隐匿进了地面下的沟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