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麟山后山的禁地里不是刀山火海，也不是虎窟狼窝，里面只有一个巨大的湖泊，这湖泊便是上霄最大的地下灵脉，而禁地外的法阵其实是为了保护灵脉所设置的。
灵夷山上也有灵脉，但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最大的那个也不过一丈见方的泉眼大小，在星移真人的行苑前面，苏畏曾跟着季无尘见过一次。
丝丝缕缕的灵气从泉眼中汩汩冒出，跟眼前这个湖泊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这是苏畏第一次进入漠阳宗的禁地里，见到这个湖泊。
四面环山，黛色的山峰绵延相连，山脚下便是这一片平静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宛如一面天镜。镜面上蒸腾着如云如雾般的灵气，仿若仙境。
但在那云雾般的灵气中，却掺杂着滚滚的黑气，两厢纠缠，黑白斑驳。
苏畏惊讶道：“这是……地火？怎么……”
“你是不是想问，灵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灰袍人嗓音嘶哑道，他望向湖面，“因为地火的侵蚀，它开始枯了。”
“不仅是漠阳宗这一处，上霄各处地下灵脉皆是如此，稍微小一点的灵脉已经接近干涸。”
苏畏问道：“为何？”
地火不是好好地被压制在长渊吗？怎么会出现在地下灵脉之中？他只知道地火能灼烧修道者身体里的灵脉，没想到上霄地下灵脉竟然被地火烧得快要枯了。
灰袍人道：“不知。”
苏畏又道：“灵脉异变枯竭，跟你伙同晏观城和柳梧用血藤杀人有什么关系？”
灰袍人似乎早就想到他会问，对答没有半分停顿：“我们杀的……可不是普通人，他们都是有天生魔骨的人。”
天生魔骨？
修魔者有魔骨用来御魔息，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所谓“天生魔骨”，作为魔尊的苏畏从来没有听说过。
不过灰袍人这么一说倒是让苏畏明白了两件事情，一是他用探灵术明明测出周琛有中上等的灵脉，测灵大会上却被认定为无灵脉，是因为他们找的根本就不是怀有灵脉之人，而是所谓身有天生魔骨之人。二是柳梧手中那只血腥味浓重的漆盒，里面装的一定就是血藤吸食之后，那十一个新晋弟子的骨头。
灰袍人继续道：“修仙者御灵，修魔者御息，所修之道不同。”
无论是上霄的仙门，还是崦野的魔修，对这都再清楚不过了。
“这又怎样？”苏畏不明白此人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不过这讲课般的架势倒是跟季无尘有几分相像。
“不是你问我，为什么要杀他们吗？”灰袍人低低地咳笑了两声，他的嗓子好像破锣似的道，“别着急，我还没说完。”
“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想要修仙需得有一定的资质，即为身体内的灵脉，灵脉的优劣决定了一个修道之人的起点和最高点——一个人是否能成为大能甚至飞升，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拥有一个上等的灵脉是普通人如何努力修炼都追赶不上的。
若是一个修仙者，既有绝佳的灵脉，又有很高的悟性，再加上一心向道，勤于修炼，机缘一到那他必定是能得道飞升之人。”
“而修魔呢，”灰袍人接着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古魔道都为正道所灭，难道全都因为多行不义、邪不压正？当然不是这样。修为再高的魔修，等修炼到某个阶段便必定无法突破，即使是上任魔尊於岿也是如此，他的修为可谓历位魔尊之最，但也只能止步于此，绝无可能更进一步了。”
苏畏知道於岿醉心修炼，总是拉着崦野的修为高的长老比试，后来崦野打完了便去上霄挑战，直到对上了季无尘的师尊星移真人，弄了个两败俱伤，双双殒命。
若於岿还活着，听见有人断论他此生修为不会再提高，非得要拿着他的天裂将此人切成渣滓不可。
“嗤，”苏畏道，“你怎么能如此肯定？”
“你以为修仙有诸多限制，修魔便是一路通畅？”灰袍人冷笑道，“哪有这样的好事？”
苏畏隐隐感知到了他要说什么。
“修魔一道也有修魔一道的阻碍和加成，如灵脉决定修仙者的最终境界一般，决定修魔者修为境界的便是——”
天生魔骨。
灰袍人阴沉沉地笑了：“所以那十二个人，其实更适合修魔。”
苏畏道：“这十二个人都有你说的天生魔骨？”
“不错。”
“所以你杀了他们，是想避免再冒出几个绝世魔头出来？”
“当然不是。”
灰袍人广袖一挥，手中多了一只黑色的漆黑，他单手将漆盒的盖子打开，不出所料，里面是十一块白色的方形人骨。
灰袍人的手藏在袖中，不知使了一个什么法术，那十一块人骨便从盒中飞出。
只见人骨径直穿过了一个围绕湖边的黑色阵法飞到湖中央，然后找到了十二方位各自飞了过去，发出小小的“咚”的声音，便沉入湖里不见了。
那黑阵仅仅是一闪而过，但明显能看出不是仙门阵法。
此人是魔修？
苏畏刚想发问，便见到湖面上与灵气混杂在一起的魔气开始慢慢消散，湖面渐渐又变回了灵气馥郁的澄澈景象。
苏畏睁大了眼睛：“这……”
“十二块正好，”灰袍人斜睨了他一眼，“你放跑了最后一个。”
“拥有天生魔骨的人可以仙魔两修，”灰袍人淡淡道，“但它的作用远不止如此——天生魔骨可以吸收使用地火魔气，更重要的是，它可以将地火魔气转化成灵气。再辅以我设的阵法，只要地火不灭，便可以维持灵脉永不枯竭。”
——“没有人能同时将魔息和灵力共存于身体里。”
——“你还真是天赋异禀。”
苏畏忽然想起昨天於行鸢对他说的话，当时二人都不作深思，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
灰袍人又道：“灵气是修仙之人的灵力来源，若上霄地下灵脉枯竭，整个修真界便再无灵气可用，修道之路就此决断，修为再无精进事小，所有修者都会逐渐失去灵力变成一个普通人。”
“这确实对上霄是一场浩劫，不过……”苏畏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你别忘了，我是魔尊，若事情真如你说的那样发展，我应当是喜闻乐见的吧？”
他这话其实说得很没道理。几百年来，长渊的地火一直以来都由上霄压制，两岸崖壁上克制地火的符文咒法每隔一段时间还得靠仙门各家去修复和重描，现在虽说烧的是上霄的灵脉，那……上霄灵脉烧完了呢？
这把火迟早会烧到崦野去。
以他一人之力，也不可能跟整条长渊天堑对抗。这不是上霄一家之难，崦野做不到独善其身。
“哦，是吗？”灰袍人盯着苏畏的眼睛，缓缓道，“我听说魔尊苏畏最挂心的便是你师尊了……你想让你的师尊从此成为一个废人吗？”
“他可是半步飞升的北珩仙尊呐。”
苏畏心里一沉。
季无尘不爱金银珠玉天材地宝，只一心修炼，若真如此人所说，灵气枯竭，修为慢慢散去，怕是任谁都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更何况季无尘。
失去了一生所求，从修为第一的北珩仙尊完全沦为一个普通人，季无尘会怎样，苏畏不敢想。
“本来再加上那个小孩的魔骨，就可以将苍麟山的灵脉起死回生，但是你把他放跑了。”灰袍人道，“这样吧，你自己再去找一副魔骨赔我。”
不知道为什么，苏畏觉得他的语气中有一丝愉悦。
“如果你找不到，你身体里的这一副也可以，”灰袍人阴恻恻地说道，“於岿修为一般，眼光倒是不错……你的天生魔骨，比他们的更好呢。”
“苏畏，你怎么选？”
——
几日后，凛月宫。
“什么消息都没有？！废物！打探不到消息就不要回来了！”
“是是……”
殿内几个魔修一边躲砸过来的笔墨纸砚，一边应声向后退，退了没几步差点撞到身后进殿的人。
那几个魔修转头一看，欣喜地一齐跪在了地上：“魔尊大人！”
苏畏没理他们，抬手接住了飞过来的笔筒。
“你他妈死到哪里去了？”於行鸢站在殿上骂道，“你要是再不回来，老子都要带人打上苍麟山了，你……”
於行鸢骂道一半，才发现苏畏脸上一片倦色，似乎几日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他这样骂也丝毫没有理自己的意思，而是捡起了地上的纸笔，飞快地写了什么，丢给离他最近的魔修。
“按照我写的找人，找到了立即回报。”
“是是！”跪在地上的魔修连忙接好，出了殿去了。
苏畏这才转身走回了殿上，拉过於行鸢身后的椅子瘫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於行鸢道：“你这一副要死的模样是被妖精吸了精气？”
苏畏懒得理他。
“怎么弄成这样？”於行鸢踢了踢他的椅子，“你刚刚让他们找的是什么？”
苏畏眼也不睁地说道：“去验证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
苏畏没回答他这个问题，道：“发这么大火，我不在你就什么都干不了？”
“谁干不了？”於行鸢呸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我只是懒得干，你不是在吗，你干就行。”
“那就好。”
於行鸢转身斜坐在书案上，面朝着椅子上的苏畏道：“别扯这些没用的，老实交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畏闭着眼，完全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这时，一个魔修从殿外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对上於行鸢转头怒视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经允许便闯了进来，连忙咽了下口水：“魔尊大人，不、不不好了！”
苏畏没有反应，似乎知道下面跪着的人要说什么。
於行鸢看了苏畏一眼，皱眉问道：“什么事？”
那魔修磕磕巴巴道：“漠阳宗发出消息，说魔尊大人潜入测灵大会，杀了他们新晋的十二名弟子，现在正纠结仙门百家，说要让魔尊大人……”
“以血还血。”
作者有话要说：鱼鱼：你这一副要死的模样是被妖精吸了精气？
鱼鱼（自我否定）：不对，你的取向不允许，男妖？
酥酥：……
五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