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分手是她深思熟虑的决定。毕业刚刚异地时，两人还能维持联络，开着语音互相交流。但期中考试一过，钟老师的工作压力陡然上升，没完没了的加班培训占用了她大量生活时间。

约好了语音电话的时间，结果总因忙碌一拖再拖。电话频率从一天一次到两天一次，再到一周一次，两周一次……

后来，她在街头和留学生朋友结伴回家，路上遇到无端的恶意目光。身材高大的男人纹着花臂站在树后吹口哨，眼神中挑逗意味明显，吓得她拉起同伴拔腿逃跑，到人多的安全区域时已近力竭。

当晚回家，她揣了一肚子委屈，独自在宿舍里偷偷哭了好一鼻子，才抹干眼泪想给钟星岚报平安。

电话拨过去，响了两声，却被挂断。「在会上，晚点回给你。」

看着消息，祝亭晚懂事地回复了一个“嗯嗯”的表情包，坐在书桌前看着两人合影默默发呆。

合影是在哈市的冰雪大世界，她独自笑出了双人份的开心，比着“耶”的手指怼在酒窝处，倒把身旁的钟星岚衬得像尊冰雕。

祝亭晚就算再克制，再擅长情绪调节，也还是在那个夜晚被累积的失落情绪吞没。

她拨电话给妈妈诉说委屈，等电话通了，她又觉得诉苦是没意义的，徒增父母焦虑，索性改口说想家，想念妈妈烙的西葫芦蛋饼。

撂了电话，她只觉得身心疲惫。洗个热水澡回到书桌前写日记，对着电脑诉说苦闷和无助，意识流文段把心底的隐蔽情绪都发泄出来，再对着自己的文字反复剖析，为每一种失控的情绪找到合理阐释。

这样一套流程下来，表达欲通常已经独自消耗干净。因为人脑海中的情绪总是一团乱麻，而文字是线性的，有逻辑的，能帮人把困扰的事情梳理清晰。待到写无可写时，事件自然也就在心里翻篇儿了。

所以 ，几小时后钟星岚满心关切着发来几条关心时，祝亭晚已经没有更多精力回复。不想把糟心事再讲一遍徒增烦恼，只是拎出些还算有趣的生活碎片浅浅分享。

感情也许没有淡下去，但两人间的联结却不再紧密。祝亭晚在学术道路上超越许多白人同学，学术成果累累。钟星岚带的班级成绩扶摇直上，超越实验班排在年级第一名。

两人在各自的轨道上发展得越来越好，却好像两条相交线，经历过交点时刻的如胶似漆后被迫渐行渐远。

说不清是哪天起，两人已经完全没有了情侣的样子。除了特别节假日或生日的简单寒暄几乎没有交流。

祝亭晚对这样的结局感到无力。作为颇有天赋的心理学博士，她能给一切复杂的案例找到症结点明出路，却没办法厘清自己的情感问题。

因而攥着手机措辞许多遍，她还是舍不得这段关系，狠不下心说“分手”二字。像是在一段注定没有结局的关系里独自坚持，期待着自己哪天不喜欢钟老师了，再郑重开启一段新的感情。

人嘛，总归要向前看的。

副驾驶上，祝亭晚用余光看了眼钟星，给自己默默定了期限。开学前的几日旅行算做最后的放纵，等工作开始，恢复同事关系，也给这几年名不副实的情侣关系画一个明明白白的句号。

“怎么上了车就不说话？”钟星岚把车开上了环路，才觉出祝亭晚今日过分安静：“你想听歌吗，连上蓝牙，你来放。”

“连蓝牙太麻烦了，就听你的歌单吧。”祝亭晚说着抬手调适音乐app。登陆的账号是她没见过的ID，她才要点击【我的歌单】按钮，钟星岚神色立即变得慌张。

“别用这个，这个软件版权少而且没开会员，你换另一个！”

“嗯？”祝亭晚被她的反应惊到，手顿在半空，却眼尖地看见头像旁边的vip标志。

钟星岚的刻意掩饰反而激起她兴趣，祝亭晚挑眉一笑，戳进了收藏歌单。

映入眼帘的，确是自己的自建歌单。从初中到博士毕业，每一年份的歌单顺次排列，每个歌单显示上千次播放。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钟星岚紧张的缘由。转头打量了一眼身旁的冰雕，发现朝霞将那人的脸上涂了一抹绯色。

祝亭晚将收回目光，看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色暗自低笑，没用更多言语挪揄钟老师，而是点开了大一那年的歌单。

那时情窦初开，忙着暗恋，少女心思细腻酸涩，喜欢的音乐中似乎总夹杂着淅淅沥沥小雨，透出清新的柠檬味道。

祝亭晚手指随着音乐节奏在车门把手上轻打着节拍，心绪随之回到大一那年的初秋。

闭眼假寐，听窗缝风声和柔缓音乐搅在一起钻进心底，好像盐巴撒在操场跑道积雪上，将心上覆盖着的层层怨念化开，透出一点鲜亮的红色。

跃动着的那点红色提醒她，这么多年过去，即便她自以为可以轻而易举和钟星岚画一个句号，却还是会在想到分别时感到阵痛。

“星岚，开这么久累不累？等下个休息区停一下吧，换我来开。”祝亭晚从自己的回忆中醒过神来。

“也好，眼瞅快中午了，吃点东西。”钟星岚手搭在方向盘上，双目盯着前方，语速放得比平日慢很多，语气也因而显出罕见的温和。

祝亭晚听了，勒令自己不许再想即将分手的事。甚至生出幻想，倘若钟星岚肯接受自己好友在互联网企业的职位邀请，也许两人关系还有继续发展的余地呢？

但旋即她摇了摇头，掐灭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钟星岚若是有心寻找企业里的高薪工作，现在恐怕已经凭实力进入管理层，哪里用在学校里苦哈哈工作，耗尽精力还时常落得埋怨。

因为暗戳戳的思维活动过多，祝亭晚这一路上都没太讲话，只是专心享受着旧歌单掀动的回忆。

她心底里是欣慰的，因为不必问也知道，钟星岚在那些未能相见的日子里一遍遍听着她喜欢的歌，正如她自己一样，在许多思念她的夜里通过网上的公开课视频怀念钟老师给自己讲题时的耐心与无奈。

那样好的时光，不知何时已成了久远往事，想起来简直觉得像在旁观别人的故事。

可扭头，在大洋彼岸朝思暮想的那人此刻就真切地坐在自己眼前，侧脸比从前更瘦削些，眉眼间却添了许多成熟女性的睿气，令她迷恋更深。

祝亭晚抿抿嘴唇，咽下口水，止住心里快要窜起的火苗。

“心动，爱，和在一起，是不同的事。”她在心里警告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更多纠结的原因会在后面慢慢写清楚的～晚安惹。冷飕飕新文想要评论捏，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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