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铃再响的时候，窗外下着小雨。绵绵阴雨，旅行的人不喜欢，本地人却欢欣鼓舞，替草原开心，觉得受着自然的恩赐。

钟星岚下床，弯身抖落抖落棉被，把被子平铺在床面上，恢复成本来的样子。

雨天，正该贪睡的时节，倘若祝亭晚没有提前离开，此时大抵是坐在窗前托着下巴听雨的。

记得她曾po过一张照片，好像是在加州那间小屋里养过一只蓝猫，那猫肥嘟嘟的，眼睛很亮，总是盘成一团坐在窗边，对着窗外的黄色小鸟发呆。

照片里明明只有慵懒猫咪和被雨天蒙上雾气的窗子，钟星岚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想象：亭晚在伏案写着文章，间或抬头看猫，而猫咪全神贯注望着翠树的鸟。

那只蓝猫此时养在哪里呢？是在国外等着她回去，还是随着她来了内地？

钟星岚收拾行李的手顿了顿，觉得自己关心得太多了。

拉上拉锁，把自己的疑问也一并锁好，然后拖着箱子走到门边的位置。

离开前，又最后回望了眼住过的房间，才总算舍得拔卡离开。

踏出房间的瞬间，钟星岚不禁设想，在祝老师离开轻手轻脚离开房间的那刻，是不是已经对自己失望至极，才连返程的路都不愿同行？

许是被门口处的冷空气激到，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想打喷嚏掩盖掉她鼻酸的真实原因，钟星岚裹了裹衣襟，挺直了脊背走在酒店长廊的绒毯上，重新恢复生人勿近的冷淡表情。

退房，前台服务生双手递回身份证微笑：“女士，欢迎再来。”

钟星岚却知道，此处回忆太多，她不敢再来。

打车，师傅是蒙族人，拍着方向盘：“一个人来的？勇敢，佩服！”

钟星岚轻笑着点头作为回应，转头，又想起祝亭晚在副驾驶上笑着自拍的模样。

候车，独自坐上返程的高铁，她在靠窗位置上坐定，摘了墨镜小憩。

窗外面风景倒退，记忆倒退。她乘着高速的列车，加速回到那个承载着她全部社会关系的地方。

两个人的出行，就这样变成各自返程。

钟星岚看着倒退的树木，一帧帧回想这三天时光，蓦地，后知后觉——

祝亭晚非要先行一步，其实有着更深的用意罢！

凭空消失，惹人伤心，等人来追——这是坐拥大把时间的年轻人爱玩的把戏，而祝亭晚既没有时间，也不爱玩弄把戏。

她分明是想要用消失把“离开”两个字大写。她讲究仪式感，一定要浓墨重彩，要用这样的告别方式，来暗讽两人这些年来拖拖拉拉不明不白的关系。

三天旅程，其实像极了她们高度浓缩的这十年。

起初是怀着期待甜蜜启程，然而启程后走向熟悉的每一个瞬间，却也都离分别更接近。

终于，等到这分岔口的时刻，祝亭晚用一张字条、几行答案，留足体面，无声离开。

不暧昧，不拉扯，她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用稍显残忍又极致温柔的方式把自己留在原地。

钟星岚闭上眼，重新将那封简短的信件回味了遍。此时方知，那轻松语气里，并非藕断丝连的友好，而是灌满了洒脱的决绝。

窗外，小雨仍淅淅沥沥下着。

钟星岚担心祝老师开车不安全，于是打开导航软件，估摸着祝亭晚的行车位置，又戴耳机听起交通广播，靠着外部信息确认她一路平安。

有那么一瞬，她想多嘴一句「雨天注意安全，到服务区记得报平安」，发送前又觉得实无必要，于是删减了许多字，改发「一路平安」。

文字交流就是这样，给足了人字斟句酌的机会，却也剥夺了人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惦念，吞没掉眉眼间显而易见的担忧。

*

高铁速度快，钟星岚走得虽晚，却比祝老师早到家一会。

简单收拾了房间，给那只叫“舔舔”的蜥蜴宝宝喂了食物，便坐在床边翻着书本等祝老师报平安。

不是自然科普，也不是心理学刊，而是从学生那里没收过来的一本小说，叫什么……《奇妙的觉醒》。

小说她在自己数学课上没收的，转过天期中考试监考，她无事翻了两眼，却刚巧被那眼尖的学生逮住。

等考试结束交了卷，女生豪爽大方，大手一挥：“送您了，钟老师，这您必须得收好，免得我上课再偷看！”

这事在当时让她出了很大的糗，后来甚至有胆子大的学生在课间开起玩笑，挪揄她：“钟老师，百合小说好看不？”

她知道这话题敏感，瞥了学生几眼，避而不答，心里却对那本书默默做出评价：

文笔稚嫩，情节也不算有趣，可偏偏其中有个人物像她自己，写的也像她们两人之间的故事。

因着那八.九分的相似，她逮着那些相关的章节反复品读。因为在她看来，也许只有在故事的世界里，她和祝亭晚才有个不错的结局。

可令她遗憾的是，那本书从久别重逢到happy ending虽有写到，可关于如何冲破阻碍解决矛盾的，只是寥寥带过。

那作者大概也觉得过程艰难，所以才吝啬得不肯多写一笔。

“破书。”

钟星岚哼了一声，把书掖到褥子底下藏好。

而此时，提示音恰好响起，是亭晚发来消息：

「车子……剐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