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你到底去不去宫里表演啊？”商老板终于想起了正事。

“不去。从前在北方小城里，天潢贵胄与我无关，如今依然高攀不起。我在飞絮棚跳给众人看便很好。”

见灵音心意已决，商老板也不再劝，反正凭灵音的舞艺迟早会名动天下，不去趟宫里的浑水也罢，于是点了杜玉筠去唱一折戏。

“还以为肯定得派灵音公子去，我还能逃个懒。”杜玉筠笑道。

“也不瞒你，我的确先去问他了、他不肯去，说情愿演给百姓看。”飞絮棚就那么大点地方，商老板刚去过舞蹈练功房的事儿也瞒不住人。

“平日看他一副世外高人模样，倒甘心在闹市卖艺，这算是‘大隐隐于市’么？”虽然灵音公子来了多日了，但素日在飞絮棚除了上台表演，其余时间便只呆在舞蹈练功房里，杜玉筠与他还不过是点头之交。

“若是沽名钓利之辈，也不必花了我快一年时间才请动。不过这次由你去也好，你与韶安公主好歹有些交情，万一宫中有什么变动，还能求个照应。”

杜玉筠应了，自去准备曲目。

自打进封的消息传了出去，韶安公主府上便没了清净，贺礼、拜帖、请帖终日不绝，韶安公主本就不耐烦应酬，索性称病不出，窝在府上写字、画画、练琴，听起来风雅得很，实际都只是刚入门而已。

唐答应说公主府上名家云集是有些夸张了，不过府上确实有几位画工乐手，说起来这几位中还有公主“捡”回府上的。去年国丧时敕谕天下三月不得筵宴音乐，公主路过当铺看见两个大约弱冠年纪的人分别抱着胡琴、琵琶，似是踌躇要不要进当铺、神色悲戚。公主让随行的家丁去套个近乎，得知二人是外乡人来京谋生，因国丧失了生计、正犹豫要不要活当了乐器换口饭吃，乐器如乐手伴侣、二人自是十分不舍。公主听了很是叹息：“父皇在位时每有宴会必配乐师上百人，京中富贵人家多有效仿，如今怕是有不少人要吃不饱了。想不到‘一朝天子一朝臣’竟连乐师也不能幸免。”说罢便命人去问二人愿不愿意去公主府上做几个月粗活，三餐管饱、每月半两银子，只是不许出声奏乐惹祸。二人忖度做粗活虽是不雅，但起码不必当掉乐器，便同意了，入了府发现每日只须做做外院洒扫的轻活儿，很不会累伤了手，闲暇时还能偷偷练练指法，便愈发勤勤恳恳洒扫。待到三个月将满，二人商议——公主定是见不到的，不若向管家致谢请辞。二人托人求见管家，却意外地被通知——过几日各自为公主弹一曲。

曲罢，韶安公主开口：“我耳力不佳，但听着二位的演奏似乎并不算差？怎就至于要去当铺了？”二人面有赧色，答：“我们二人长相不佳，富贵人家宴请往往想挑颜色好些的……平日生意好些的同行还可挨过三个月，我们这样的便有些捉襟见肘了。”

“本宫开府不久，府上还没有乐师，二位可愿充任？每月二两银子，可在府上吃住，有事办事，无事可自便。只一条——不可向任何人说府上的事儿，说好话也不行。”

二人喜出望外，立刻应下了，公主府上自是重新安排了二人的住处。府上的画师等人也多半是后来通过这二人引荐而来。

“唉，怪不得宫里喜欢罚人关禁闭，如今自己关自己禁闭的滋味也不好受，撒谎要付出代价的。”韶安公主拘了猫儿点酥一起玩绒线球，奈何点酥懒怠陪人玩，吐了吐舌头仿佛在做鬼脸，一扭身子跑进了花园里，跑几步还要停下来扭头看看有没有人追上来。公主气不过，打发掉其他人，要亲自捉猫，一人一猫在花园里你追我赶，说不清是谁逗谁玩。待到点酥累了，便蹿上房顶晒太阳，任人挑衅也不下来。

因见园中芍药开得正好，公主便丢开点酥，命人请府上的乐师画师们下午一起到花园凉亭中品茶赏花。

受邀的几人行至公主府花园外，先闻到一阵奇香，及至走近了，方看清是几株颜色微紫的“宝妆成”，乃芍药上品中的上品。再往里走又一片紫色的“叠香英”，凉亭近处则是白花带殷红点的“晓妆新”，另有各种芍药小片散落园中。

公主已在亭中端坐，众人上前见了礼，各自坐下闲话。

“听闻‘宝妆成’‘香欺兰麝，奇不可纪’，托公主的福，今日我等可开了眼界。”琴师赞叹。

“听闻诸位先生都爱瓶花，明儿叫人送去几支以供赏玩。”公主含笑道。

“在下已看过公主今日差人送去的《芍药图》了。公主近来每日勤勉练习，颇有进益。”画师道。

韶安公主按下心头的一丝得意，如实说：“你们也别硬捧我啦，直说哪里不好便是，本宫知道自己技艺甚是不精，还撑得住批评。”

“公主自谦了，成年后尚有心学习、拓宽视野，已是难能可贵。况且我等是靠此吃饭，公主不过是求自娱自乐，与自己相比有进步即是可喜，不必苛求。”琵琶乐师开解。

“在下斗胆提问，宫里理应名师荟萃，为何公主反而出宫学习？”胡琴乐师生性单纯，常常有话便说，琵琶乐师正努力向他递眼色，想让他换个话题。

“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本宫幼时贪玩，习字练琴等等都不很上心，太后又不便严管，诸般课业都被本宫糊弄过去了事。及至稍长，看别人有诸多技艺，心生羡慕，暗恨自己不学无术，却是为时已晚、望尘莫及了，也不好在宫里大张旗鼓地延师求学，真所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开府后又想起来这茬，便来附庸风雅了。”

众人听罢，说起幼时学艺的苦事儿。几位先生俱是出身寒微，家中长辈担心其未来生计，皆是自幼严加管教、务必刻苦练习，方有今日技艺，如今想来幸有严师。

茶会至酉时才散，宾主尽欢。

作者有话要说：1.芍药部分参考了宋代王观?扬州芍药谱?，看得头晕眼花、一知半解……

2.瓶花，即中国古典插花（窃以为十分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