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容容不敢吱声,王书敏定了定神,艰难道:“夫君,若你真想纳妾,我也不是不肯容人的。可你不该私自如此行事,打我这个做大娘子的脸。”
曾得功皱了皱眉,微微侧身,心下有些不喜。
“夫君,我王家自问待你不薄,虽说当年定亲前苛刻了些,要你发誓绝不纳妾,但你也是满心愿意才做的,王家族老并不曾为难逼迫于你。”
曾得功背了手,脖子上青筋暴起,似乎压着气。
见他如此,陈容容的胆子忽地大了起来,对王书敏哭道:“大娘子,当年曾郎势单力孤,自然是你王家说什么,他就应什么,哪里敢反驳呀!”
“我和自家夫君说话,你插什么嘴!”
王书敏气得衣袖一拂,桌几上那把修剪盆景的剪子,“啪”地摔在地上。
见她发怒,陈容容顿时转过身,做出害怕至极的模样,冲着那些围观的人直喊:“杀人啦!救命呀!王家大娘子要用剪子杀我呀!”
窗外和门外的人本就是伸长了脖子在看,站在后面的有些不明就里,真以为王书敏气得要杀人,纷纷叫嚷起来,大喊什么“王家仗势欺人,王娘子善妒,竟要杀人灭口”。
王书敏慌了神,颤着嗓子道:“我何曾要杀人了!你这毒妇怎可污蔑我!”
可没等她再分辨几句,堵在门口的几个公子哥被后头的人一推,竟一下跌进屋子里来!
原本只站了六人的雅间,顷刻间滚满了人。
方如逸忙扶着王书敏躲到一旁,屋子里“哎呦”声四起,服侍贵眷的下人们又不住地往里挤,竟把一个好好的雅间,折腾得大乱!
张焦看在眼里,急得不行:“这!这怎么都往屋子里挤啊,越闹越大了!王爷,要不要下官出去瞧瞧?”
元轼一把扯住他,目光凌厉:“你一个从来不喜花草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传出去难道不叫有心人怀疑么!”
“可是曾郎中他!”
元轼沉声不应,张焦虽然急得乱转,但也不敢擅自行动,只得猛拍大腿。
他倒不是在为曾得功着急。
张焦虽是个武将,却也只会些拳脚功夫,在军事谋略上是一窍不通。从前都是曾得功事先帮他写好整兵操练之法,若是顶头上司相问,他就背上两句。
眼看着年底的练兵又要开始了,他正需要曾得功相助。
故而他这一番心急如焚,其实是为了他自己。
“……哎你们别往里面挤了!”
对面雅间里不停传来大喊,张焦眯起眼看去,见王书敏和方如逸被涌进来的人群逼到了墙角,正往里屋躲。
“照儿,别管那门了!”
眼看里屋的门快要挡不住挤进来的人群,方如逸连忙推开窗子,和余照一起搬来高椅放在底下,对王书敏道:“姐姐快爬窗出去!”
“砰!”
里屋的小门被破开,外间的人一下跌在地上。
人潮汹涌,大水漫灌似的扑进屋中,王书敏此刻也顾不得什么谦让了,赶紧踩上高椅,准备翻出去,身后忽然一声娇斥:“大娘子你去哪呀!”
一只甚是有劲的纤纤玉手,从人群中伸出,一下握住了王书敏的脚腕子,狠狠一扯,竟把她从那高椅上拉了下来!
屋子里人挤人,王书敏也不知自己摔在了谁的背上,艰难扶住桌角,正要站起来,眼前倏地寒光一闪!
“姐姐小心!”
没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就见方如逸朝自己扑过来,挡住了那道寒光。
“噗——”似乎有谁被利刃戳中。
“姑娘!”耳边是余照的喊声。“你这毒妇!想害王娘子不成,居然要杀我家姑娘!”
王书敏听得心惊肉跳,但她被方如逸死死护着,眼前昏暗得很,什么也瞧不见。
屋子里有了血腥味,伏在自己身上的方如逸总算起来,她忙站起身,目光不住地看。
里屋中的人散去了不少,曾得功不知去向,地上躺着把刀锋叉开的剪子,方如逸的左臂上全是淋漓的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血,血……”
王书敏吃惊不小,吓得腿软,扶着桌角勉强站稳。
虽说她平日里性子泼辣,但毕竟是深宅妇人,从未真的见过如此之多的血,更没想到陈容容居然这般凶悍,竟敢当众伤人。
芍药拼尽全力才挤出人群,奔过去搀她。
“你这毒妇,怎可伤人!”
余照又急又惊,一面喝问,一面撕下衣衫,给方如逸包扎。
陈容容本想趁乱划伤王书敏,却不料被方如逸挡了一劫,心中甚是气恼,虽说事情过了明路,但她还是装得一无所知,对余照喊道:
“你怎可乱说!奴家明明是担心大娘子被人挤着,这才赶来相帮。刚才屋子里全是人,奴家也没瞧见是谁划伤了你家姑娘!”
“你!”
“照儿,罢了。”方如逸疼得皱眉,俯身拾起那把剪子,目光一动,缓缓道:“想来是误会一场,这位娘子要进曾府的门,若我书敏姐姐不点头,她也是无法的。她讨好姐姐都来不及,怎会出手伤她?”
“姑娘,我瞧得真真的,就是她!”
陈容容扯着帕子,斜一眼余照:“你家姑娘都如此说了,就听她的罢……”
话音未落,方如逸的右手突然一动,那把剪子“嗖”地脱了手,直冲陈容容而去!
“当——”
剪子摔在陈容容方才站立之处,可陈容容自己却闪到了一边。
“你竟会武!”
方如逸神色惊诧,将这句话喊得颇为响亮,别说是屋里屋外的人了,就连对面雅间里的元轼都听得一清二楚。
刚才元轼只能瞧见屋子里乱作一团,此刻人群散去些许,他才发现方如逸左臂上全是血,心里不由地一抽,有些犹豫要不要现身出去。
就在这时,他听见陈容容冷笑两声,身形一动,地上的剪子竟到了她手中!
“王爷,这外室是要破罐破摔么!”
张焦的话犹如棒喝,一下敲醒了他。
只怕那陈容容要对方如逸不利!
虽说断亲后,他心里多少念着方如逸,见她受伤也是不忍。
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若他出手相救,就能让方家承他一个大恩。
这才是他最想要的!
一念生出,元轼当即对张焦道:“你在此处,千万不要出去。”
说罢,他飞快出了雅间,绕到走廊上,三两步进了院子。
人群中传来几声惊呼,女眷们尖叫着跑开,屋子里“砰砰”作响,元轼抬头一看,陈容容正握着那把剪子,冲方如逸和王书敏猛刺。
王书敏半点武艺也不通,方如逸为护她周全,肩膀上又遭了两下。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报官!”
围观众人这才发现梁王也在,刚要告诉他已经有人去报官了,身后却阵阵风起。
“哎呦!”
“啊!”
“谁踩我!”
院子里的公子们大呼小叫起来,那道劲风似有千斤般的力道,在众人肩头一下一下地过。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半空中跃过人群,倏地穿窗而入!
“当!”
没等大家看清来人是谁,陈容容手中的剪子竟落在了地上,右肩被一把银光闪闪的大刀刺中!
“你,你是谁!”
陈容容浑身颤抖,目光里满是惊恐。
她自小习武,没有人能在一招之内伤她至深。
来人一下拔出刀,语调里颇有几分玩世不恭:“我么,是要送你下狱之人。”
他转过身来,恣肆的目光扫了一眼窗外众人,引来一阵惊呼。
“江国舅?!”
“真的是江国舅!”
“没想到江国舅的武艺居然这般高强!我还当你……”
江与辰仰着头,“刷”地收刀回鞘,姿态洒脱:“你还当我整日浪荡,不学无术?”
众人连忙摆手,口中直道:“不敢不敢。”
毕竟江与辰的浪荡是奉了旨的,大家心里瞧不上也就罢了,嘴上岂可明言!
江与辰转身走到方如逸面前,瞧见她身上的伤口,忍不住眉头紧皱:“看来在京中,我也得给你做护卫才行啊。”
这句话的意思,方如逸和余照自然是懂的,可听在旁人耳朵里,却变了样。
今日围观之人中,有好几个曾经去过顾苑的花宴,亲眼目睹这位江国舅在杏花树下,拼命追着方如逸跑。
眼下又是一出英雄救美,他们当即觉出味来——
方姑娘实在可怜,前脚刚同梁王断亲,后脚居然被这浪荡子粘上了身!
正感慨万千着,院中忽地响起一个声音:“如此大事,关乎贵眷性命,你们居然就这么围着看,也不怕失了家中的好名声!”
众人回头一瞧,是顾苑。
她冷着一张脸,目光锐利一扫,围作一团的公子们知道她在皇后面前也是得脸的,是个不好惹的主,顿时行礼四散。
院中只剩下元轼。
方才他心里还暗暗纳奇,不知江与辰为何突然来了这间花肆。
毕竟刘家花肆的暗东家,其实是他梁王。
此刻见到顾苑,他总算放下几分担忧,心道多半是皇后娘娘想瞧些新鲜玩意儿,顾苑拉着江与辰替娘娘来看。
“王爷。”顾苑行了一礼。“我和表叔才进花肆,就听见门口有人喊着什么出人命了,推着店小二去报官。我怕这新开的铺子出了什么差迟,耽误给皇后娘娘买山南来的珍品,这才让我表叔赶紧进来瞧瞧。王爷可曾伤着?”
元轼和善笑道:“本王也是刚到此处,见院子里闹哄哄的,就出来瞧瞧。没想到恰巧遇上江国舅出刀救人,如此侠义,本王实在钦佩。”
说话间,屋子里的几人从廊下出来,江与辰捆住了陈容容,交给停好马车赶来的魏临,命他在此处等着官差上门。
元轼的目光落在方如逸身上,见她衣衫上满是血迹,心中有些不忍,更是后悔自己出来得太迟,诺大的一个恩情,居然叫江与辰这个浪荡子承了去。
“方姑娘,你没事吧?”
方如逸低着头,行了一礼:“多谢王爷,都是皮外伤罢了。”
“你……”
没等元轼继续说下去,江与辰身子微动,挡在两人中间:“王爷,既然你是刚到此处,想必对雅间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就算官府来了人,也说不出什么。
不如王爷早些离去,免得卷进曾家和王家的事里来。此处自有我们几个当事之人回话,不必王爷操心。”
这番话说得既客气又不客气,元轼同江与辰素无往来,不知他究竟是在为自己着想,还是暗讽自己只顾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