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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系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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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渡无宵禁,月仙巷有意仿造京城的醉梦巷,入夜繁华,彩灯连结,路边时不时有人经过,老妪刚才强行认女一通瞎喊,声音低哑,操着不知哪里来的浓重口音,传到街面时宛如水滴淹没于大海,无人在意,唯有她面前的舟舟听得最清楚。

杜若堵住卖茶老妇的嘴,拦在喉咙前的利刃令她无法动弹。舟舟看一眼锋利的刀刃,上面好像已经渗出鲜血,舟舟喝完酒后头晕得厉害,闻不了血腥气,她命令刚下,杜若招了招手,身后立即出现几人将老妇与那桶茶汤一并送入漆黑的夜巷。

舟舟回到马车内,背靠软垫假寐。在京时,她身边没有乔装躲在暗处的护卫,这种劳心费力的事,若非情况特殊,极少出现。天底下无人愿意将自己的一切行为置于监视之下,是个人都有破绽,就连皇帝都时不时要被刺杀几回,更别提她这种任性的郡主。

舟舟一眼认出那位乔装年迈的妇人,那人站在街对面,试探地朝她走来,只想确定她是否已经忘记前尘,她甚至觉得今日出门后听见的议论、打赏的乞丐、撞见的卖艺人都是那人拿来试探她的手段。

舟舟靠在车里,那壶酒是真烈,中途洛听风拦了她几次,她不听,抱住酒壶不肯撒手,想来那时她就醉了,她觉得自己意识清醒,行为却全然不受控制。就像此时她闻见了桃花酥的香气,她很倦,倦到下一刻就能沉沉睡过去,但在此之前,她执着地要吃一口。

马车动了。

舟舟还没咬到桃花酥,身子一歪,被人稳稳接住。

夜风将薄薄的侧帘荡开,舟舟目光醺醉,透过那条舞动的缝隙,她看见夜幕之上朦胧一层薄云从中间散开,露出一轮高悬的明月,皎洁,透亮,抬了抬视线,洛听风挨着她,他容貌极其俊美,眼底映出月色清辉,覆上一层清冷幽柔的荧光。

舟舟抬手碰了碰他的脸,从眉心往下,沿着高挺的鼻梁,一路碰到嘴唇。今日,自从她表露出醉意后,他真就没有那样缠绵地碰过她,他们之间被某种东西制约着,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打破桎梏。

经过月老祠,里面高大古老的巨树竟比院墙还要挺拔,它突兀地挺立在一切景物中央,粗壮的枝干缠满红线无数,舞动时像春夜落下的花雨,纷纷扬扬洒满人间。耳边传来清脆的风铃响,舟舟感觉自己离它好近,仿佛只要抬手,就能接住一瓣落花。

她真的抬手了,碰到一截柔软的红丝。

舟舟困惑地勾手,五指放在眼前细看,深红的长丝从指间滑到腕上,她眨了眨眼:“接到了?”

约莫是酒醉后产生的幻觉吧,舟舟挪了挪脑袋,懒懒地移转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桃花酥上,扑上去咬一口后,她心满意足地睡去。

……

醒时正好天明。

薄被从床沿垂下,舟舟扶着脑袋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脑海中关于昨日的印象停留在杜若将人制服之时,之后的场景开始模糊,烈酒后劲大,她整个人天旋地转,登上马车之后,她应该是睡着了。

一壶酒,慢条斯理品了一天,最后醉晕过去。

舟舟捂着脸,心想自己也是各种宴席的常客,她觉得很没有面子。

昨夜应该是侍女将她扶到床上,给她简单擦洗并且换了衣裳,但她嗅了嗅头发,感觉上面仍旧残余些许酒气,她皱了皱眉。

叩叩叩。

外面传来谨慎的敲门声。

“姐姐。”花童稚嫩的声音穿透进来,“您醒了吗?”

她叫了一声没有回应,乖巧地坐在庭院中等待。

舟舟披衣下床开门,小花童依旧头顶两条娇俏的小辫,她看见舟舟,目光一亮,走上前:“姐姐。”

舟舟让她这样唤自己,听上去比“小姐”“郡主”这类称呼更亲近些。

舟舟觉得自己身上带了酒气,没如往常一般去摸她的辫子。她看见石桌上摆了一些东西,没等她问,花童主动说:“昨夜,一个叫杜若的姐姐告诉我,说您早上醒来肯定要最先沐浴,让我提前准备些气味芳香的花瓣洒入池子。她还说您不喜欢生人伺候,所以只让我将东西送来。这里有新制的澡豆、香粉还有干净衣裳。”

花童捞起袖子,跃跃欲试:“您如果不要别人服侍,我娘是北方人,搓澡的手艺我与她学过一些,包您满意。”

舟舟还是忍不住摸了摸她脑袋,笑道:“不用了,把花瓣撒进去就行。”

抬手时看见腕间垂落的红丝,舟舟片刻失神。

“好吧……”花童提着花篮走到水雾氤氲的浴池边沿,撒落花瓣,再将各种东西摆好,她仍旧满含期待,“我动作很轻,不会把您搓坏。”

“真不用。”

花童遗憾地转身离去。

舟舟摸着松垮缠绕手腕的红绳,它很长,虽然之前被人耐心细致地绕了几圈,一夜过后,不可避免地有些凌乱,鲜艳的红色若有若无散出妖冶。

舟舟垂下眼眸,来桃花渡的这些天,只要外出,她与洛听风必定黏在一块儿,她不知这人什么时候搞到的红绳,也不知他在身上藏了多久。月老祠的红绳与满大街吆喝贩卖的不同,据说每人只能求一根,上面系一串摇不响的银铃,表面刻上生辰。

有关这东西的说法很多,假若有情人同去,双绳相绑,两串银铃相撞才会发出响声,代表心意相通,如果是单绳,可系树上等待有缘之人,也可赠予他人以示心意。

舟舟捏住银铃,忍不住弯了弯眉眼。洛听风明明看上去一点不像笃信天命之人,才相处多久,趁她酒醉时将红绳系在她腕上,亏他想得出来。

舟舟褪下衣裳,沐浴在温暖的池水之中,她趴在池边,雾气缭绕中,她不断摆弄那几条根红线。松散的线不易打理,她得找个镯子缠上。

*

舟舟换上新衣,披着头发从浴池中出来。

屋内,早膳已经布全,杜若在一旁等候,见到舟舟后,她先是行了一礼,然后开始禀报昨夜审讯收获。

“郡主,昨日卖茶老妇是乔装的扮相,银发与皱纹皆是伪装,实际姓方,是个负责送货的牙婆。她在桃花渡雇了一辆马车,车夫在秦家车行做工,背景清白,并不知晓此事。”杜若回想昨夜审讯,方婆起初不肯说出实情,后来审怕了,陆陆续续说出一些事,有些事情说得含糊,杜若瞧着不像隐瞒,料想她也不知事情全貌。

“方婆专门做拐卖女子的生意,游走在各地烟花柳巷。据她说,许多客人并不满足于风尘女子,于是花重金悬赏,他们只需按照客人喜好四处打听有无符合条件的女子,然后在期限之内将人送去。二月末,她与另外三人一同送货至京城,对面有专人接应。方婆等人皆是第一次入京,不知买主是谁。”

“她们在京城没待两天,忽然接到个大生意,赏金千两,甚至不用她们寻人,只需在入夜时准备好离京的小船,在约定时间内,将人送往南边一个叫古泉村的荒废村落。”

舟舟:“与她们交接的分别是谁。”

“方婆说送她们出发的是一个身披斗篷的年轻女子,面上覆了白色的厚粉做伪装,方婆等人起初不信天上会掉这样大的馅饼,出于好奇,问了那人一些事,她只说对面指定容貌娇美的京城女。方婆等人被钱迷了眼,着急收钱,便问能不能用快马加急,那人说不行,走水路才万无一失。”

舟舟明白,这是笃定她不会水。

“他们那行里有个规矩,既是重金悬赏,人送到之时必须安分乖顺,身上最好没有伤痕,因此那群人找到一种能让人安睡的迷药,吃下它,会在睡梦中逐渐忘记过往,但这药不能喂多,一旦过量,人会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她们没用绳索绑人,曾经有女子宁愿挣扎到勒断手脚也要保持清醒,她们一路上都在观察郡主您的变化,您起初打碎过几只碗,后来被迫吃进去一些,一直躺在床上昏睡。她们没料到您会在深夜时突然跳水。”

杜若顿了顿,昨夜方婆说到这里时还向她卖惨邀功。

方婆道:“是我看她娇弱,所以劝她们少放一些药。她跳水后,也是我催她们快将附近落水的女子绑走,我知道她不是!但那又如何!收货之人只要容貌娇美的京城女,没有指名道姓!是我救了郡主一命啊!那个叫梦儿的女子真的像极了我死去的女儿,连名字都一模一样,尽管如此,我还是让她替郡主去了!”

方婆坐在地上泣不成声:“谁知古泉村的那人就是照着画像取货,我们都被骗了!梦儿那孩子被他一脚踹进了水里,再没有浮上来,姑娘,您可怜可怜梦儿吧,可怜可怜我这个做母亲的吧,我让我孩子替她去死了啊!”

杜若觉得荒谬至极,一脚将方婆踹到地上:“继续说。”

方婆哭道:“我们没送到货,古泉村那人突然说我们绑走的是郡主,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得救了,还记得我们的样貌,我们只能等死,他要我们原路返回确认郡主的生死,不然他也要我们的命。他真的会杀人!他把另外三个不听话的都杀了,只留了我,我在下游守了许多天,没听说哪里捞到死人。我到处找,每条山道,每座村落找过去,总算让我找到了线索……”

“古泉村那人叫什么名字,相貌如何,现在何处。”

“名字不知道,他遮着脸,随身带刀,左边袖子空了一截,断了半条胳膊。我将打听到的事告诉他,我说郡主失忆了,他本来想杀我的,听到这话后说我命大,让我继续找人。我问他找到人后送到哪去,他说还在古泉村。”

“他为何一定要郡主。”

“没说。”方婆咽了口唾沫,“但我们做这种生意,除了那事,没有别的理由了……”

……

舟舟听完,瞬间也没了用早膳的胃口,问:“可还联系得上江篱。”

杜若说:“已经飞书传信与她,郡主,属下还发现一件事。”

“说。”

“江篱走后,少将军身边有个叫乌蜀的傻大个儿护卫,他随江篱一道消失了。”

舟舟沉吟片刻,点头:“知道了,你忙了一夜,先去歇息吧,让其他人把方婆看好,我之后有话问她。”

“属下不累。”

“我今日不出门,他那边我有分寸,不必时时看顾。”舟舟不容置疑,“去睡。”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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