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省医科大·摄影基地】
季从云手里提着刚给大家买的水,准时地来到摄影基地外等候多时了。
影楼在省医科大的摄影基地里。省医科大的影楼对外开放,影楼的工作人员除了一些参加摄影社的学生,还有不少外聘的专业摄影师作老师。
他们也兼职给校外的顾客拍照。省医科大也算得上堰江市的著名地标,来堰江旅游的游客许多都会慕名而来参观。因此影楼里有各式各样的省医科大地标性建筑特色,以供游客拍照留念。
冰镇饮料在炎热的空气中晾了一会儿,杯壁沁出的水滴润湿了纸袋。
在影楼外的树荫下等了一刻,季从云终于看到姗姗来迟的几人——罗夏背着包,一手挽着高亚宁,一手拉着小叶,叶展跟在他们三人身后,正迎着烈日朝自己走来。
“怎么还迟到?”季从云推了罗夏一把,从纸袋里拿出饮料分给大家。
罗夏神秘地笑了笑,把包背到身前来,拉开一条缝展示给季从云看。
“这我从小叶那借的单反——”罗夏伸手比了个六,“这个数,可贵了呢。”
鬈发少年拆着饮料包装袋,无语地看着罗夏和季从云说话的模样,翻了个白眼。烈日下他们的影子在地上缩成一个点。
“赶紧进去吧。热死了。”看到大人之间炫耀之类的,少年猛吸一大口冰镇可乐,不屑地撇开罗夏走进影楼。
季从云又是第一个从更衣室出来的。他身着学士服,头发有点长,还没来得及剪但特意理顺了,软软地耷在脸颊两侧——他标志的脸让他看上去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不堪。
但他看着影楼里说说笑笑、穿着漂亮衣服准备拍照的人们,略显尴尬地站在一旁,不安地等待着大家。
“从云,这儿!”罗夏高声呼喊,他们站在另一个影棚前。
季从云惊讶地扭过头,身着白领学士服的三人正伫立在影棚外,逆着光对他招手。
就连去年毕业的高亚宁也穿着学士服。小叶也穿了一件白领的蓝黑色风衣,混在其中倒也不违和。
“一,二,三,咔——”
单反相机里清晰地映出五个人的模样。
季从云和叶展站在前面,小叶略微躲在季从云身后,罗夏站在他们后面,一手放在小叶肩上,一手揽着高亚宁,露着一排牙齿灿烂地笑着。
身着白领学士服的五人背后是省医科大的图书馆,斜斜地露出环绕着图书馆的湖水。
2>
【省医科大·季从云宿舍】
季从云正在蚊虫的困扰里写着报告。因为这个专业硕博连读的学生就只有他们三人,而罗夏和叶展都不住宿舍,只有他独自一人正在四人间的宿舍里盯着电脑屏幕。
叶方舟交给他的任务是整理AT的实验数据,只需要做最后的整理写成报告就行了。不是什么难事,就是费时间的体力活。尽管有些不情愿,季从云还是一如既往地认真核对着。
实验数据……三月二十一,二十二……
不对,这里好像有点问题。
正撕着方便面纸袋,漫不经心地在脑子里计算的季从云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凑近了屏幕上的表格,重新核对了起来。
再三确认,季从云眉头紧皱了一刻,刚想拨通导师叶方舟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先给罗夏打电话。
“你说什么?数据有问题?”
正吃着面的罗夏开着免提,听到季从云的话罗夏的神色微微改变,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叶净月。
上午叶方舟叫罗夏放学去接叶净月看病,他在堰江一中还没下课就赶到校门口等着,没想到直到傍晚都没见少年出来。方才在堰江精卫门口看到逃课出来的叶净月,罗夏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回自己家里来。
门诊也下班了,虽然今天看不成病,但至少得先看住这小兔崽子。罗夏心想,盯着坐在对面的鬈发少年。
少年用筷子搅着他碗里的面的手也停了下来。他似乎对他们口中的实验十分感兴趣——方才还被罗夏训斥了一顿,听到季从云的话,少年撇着的嘴角瞬间一平,抬起戒备的目光看着罗夏。
其实罗夏对AT的兴趣并不大,他对这个所谓治疗流行精神病学的东西,热爱远远不如研究心理学。因此相对于治精神问题,罗夏更喜欢不用药而“攻心”。
他们所研究的课题即是省医科大独家研究的AT治疗项目,据说这个项目叶老师和顾教授已经研究的相当成熟,已经在做最后的测试,计划筹备投入临床试验。
同为叶老师带的季从云对于AT参与的比较多。一直以来,季从云的各项成绩都是全院第一,遥遥领先第二的罗夏。
但罗夏从来没有嫉妒过季从云。对此罗夏相当有自知之明——季从云的智商比自己高,每每他做出什么成绩来或是更得老师器重,罗夏都由衷地为好友高兴。
季从云沉沉的语气夹杂着担忧,“嗯。你回宿舍来一趟,来看看吧。”
“我看了有啥用,我学的没你好。”一开始罗夏并没有在意,开着免提的手机放在一旁,继续埋头吃面,“你回头直接去告诉叶老师不就行了。”
挂了电话,罗夏瞪了一眼神色复杂的少年,“赶紧吃!看什么看?大人说话!”
少年的胳膊突然探过桌子,扯了扯罗夏的袖子,“去看看”他说。
罗夏刚想训斥叶净月,猛然想到他被锁在封闭病房的母亲——如果AT临床试验真的会执行,他母亲可能会是第一批参加治疗的。想到这里,罗夏看了看垂着头、枯坐在对面的少年,也许是性格所迫,他的眼底莫名浮起一种难以言表的怜爱。
“好,你乖乖把饭吃了,我这就去。”罗夏松口。
少年点点头。罗夏拍了拍他的背,披上外套走出家门,闯进漆黑的夜色里。
3>
宿舍没锁门,屋里很黑,罗夏刚推门而入习惯性地把所有灯全部按亮。
看着季从云电脑上的表格和报告,虽然感到头痛,罗夏还是皱着眉头痛苦地分析起来。
看着看着,罗夏的神情逐渐严肃。三月那几日的数据确实有些对不上。
一旁的季从云神色复杂地犹豫了,“要不……还是算了吧,毕竟实验不是我们做的,其实也不归我们管。”
“那怎么行?”罗夏眉毛一挑,凛然道:“你忘了这什么实验?你比我清楚,这可是AT,都要投入临床了,要真有问题——病人出了事怎么办?”
季从云沉默了。罗夏不解地说:“不是,你去告诉叶老师,看能不能再重新测试一下。你既然发现了纰漏,这种东西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能用到人身上啊。”
“我不去。我把报告发给你,要去你自己去。”季从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来,“说报告是你写的就行,别说是我发现的。”
罗夏离开后,季从云仰身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口气。
目光触碰到书桌上那张小叶因弄坏电脑向自己“赔罪”的长江商会的银行卡,季从云苦笑了一下。
他其实怎会不明白。无非大家都心知肚明而从不说出口,可季从云很多时候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他们这样的人的关爱。何以至此?也许生来卑微。
若是他像小叶哪怕是罗夏那样的出身就好了。不管做什么,都几乎没有后顾之忧……
哪怕永远考第一名,他打心眼里面对罗夏这样光芒闪耀的人——他光芒四射的自信笑容富有感染力,一次又一次冲击着季从云骨子里的自卑。
他生来卑贱如尘土。但他一点儿也不讨厌罗夏,甚至自己曾经对他对自己发自内心尊重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怀疑试探,罗夏从来——从来没有怪过他。
反而是平静地如同日出,连季从云这份尘埃都照亮。
但他个性要强而倔强。尽管季从云从没说出口过,其实他早已相当感激罗夏。
也许是那一次喝多了酒,讲起自己的情况,一向情绪不外露的季从云哭着说“我是阴沟里的臭虫,你是太阳”时,罗夏一本正经而严肃地对他说“可能有人生在阴沟中,但没有人会是臭虫”。
从那以后,季从云打心底的再也没有带着平等阴暗的怨恨嫉妒过罗夏。
4>
【省医科大·叶方舟实验室】
“数据没有问题。”
叶方舟看了一眼罗夏,咳嗽了两声。镜片后的眼神意味不清,只淡淡地否定了。“我自己的实验数据,谁告诉你的有问题?”
叶方舟伫立在实验台前,背对着罗夏。他还穿着实验服的白大褂,背影清瘦而凌厉。相处了几年,罗夏知道叶老师虽然面貌严肃,但性格是温和的。
——这也是罗夏想不通,小叶和他父亲叶方舟的关系怎么能差到那个程度的。
罗夏怔怔地望着叶方舟的背影,一时不知该作何理论。
想到昨晚季从云对自己所叮嘱的,罗夏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叶方舟又倒了一杯茶,淡定地吹着。“怎么,你怀疑我数据造假,就为了尽快争专利?”
“不不不,叶老师您误会了,我是说有没有可能设备出了问题?不然……再做一次动物实验……”
眼见叶方舟神情一滞,眉毛拧了起来,眉间的川字纹更加明显。“再做一次动物实验?你知道做一次动物实验要多长周期?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知道AT的临床申请已经通过了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想闹事——怎么,不想毕业了?”
空气凝滞了一下。良久叶方舟转过身,重重地将茶杯放在办公桌上。罗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倾听叶方舟冷漠的声音。
“这个实验,我和顾振东教授已经做了两年了,一次数据有问题,这说明不了什么。都这个节骨眼上了,离成功就差一步,何必呢?”
罗夏沉默着。叶方舟继续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再说了,不管成不成功——就算真的出什么事,天又不会塌到你头上。你替我们瞎操心什么。”
那一刻罗夏突然觉得叶老师格外陌生。硕博连读在叶方舟的名下这好几年,从未听他说出过这样的话。
可是叶方舟转身离去,手中拿着一沓写了字的纸,那是AT的志愿者报名表。
“可……”
5>
季从云在学院门口的石楠下焦急的等了一刻,终于看到垂着头走出来的罗夏。
“怎么样?老师怎么说的?”季从云连忙迎上去问。
罗夏摇了摇头。“跟你想的一样,我甚至看到老师已经在准备招志愿者了。”
站在不远处,躲在石楠后的少年咬紧了嘴唇,听见了他们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