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铁马相逢处,花前月下故人来。
情义无言力分海,直使天道为之开。
晚生不才,先给各位念上这么一首定场诗,跟咱们今天这书也多少有点儿关系,就当是个引子。
话说一日,高山之巅,有二人并肩而立,面色凝重地抬头望去,似在等待什么。
乌云如浪涌,白昼刹那溃败,如同永夜到来。电光极细极长,预示着不祥。
只见其中一人满身泥沙、伤痕累累,脸上却带笑。他偏头看看身边的人,依旧是戏谑的语气:“凌度,就从这天色瞧,你我加起来,也必然不敌天神。”
那边儿那位名唤凌度的男子,闻言不动声色,异于常人的猩红双眼紧紧盯着天际,攥紧了手中几乎与他等身长的巨大血色镰刀。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凌度神情平静,顿了片刻,还是加上一句,“墨即,走吧。我做这一切本就是为了救你的命,你若最后还是死在这儿,那才真是笑话。”
这边儿墨即正要说话,忽闻天上传来隆隆雷声。
一片刺眼明光撕裂黑暗,一袭白衣破云而来——
天宫开,天神降临!
“魔须除。”
那白衣的神也不多言,漠然睥睨着,只冷冷地给人间扔下三个字。他的手中慢慢凝聚起一个法球,神力汩汩直挥向凌度。
凌度举起血镰正要迎上,却见墨即先一步上前,掐诀结出一个屏障,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挡住法球。
“凡人何故在此。”
天神的问句也如同毋庸置疑的命令。
墨即拼了命支撑住屏障,不知从哪儿又找出几分力气,大喝一声:“天尊,您可看清楚了,我这小山头上哪来的魔?我二人可都是凡人!”
天神闻言,冰冷的目光移到凌度身上,验证自己的判断。
“魔之魂寄汝身,须除。否则为祸人间,后患无穷。”
凌度身上骤然迸发出狠戾。他勉力向上一跃,离开了墨即展开的屏障。
血镰迎上法球,刹那迸发出血色的光。自法球与刀刃相触的地方,有裂纹乍现,缝隙中透出橙红色如烈火般的强光。
裂纹一寸一寸向刀身和刀柄蔓延,那光便越来越强,如同为本来已经纹饰繁复的血镰,刻上一层新的花纹。
天神注视着那并非来自人间的武器,像在等待着什么。
下一刻,厚重的一声闷响,血红色的外壳骤然碎裂,碎渣落在地上化为血水,烈焰瞬息之间包裹了镰刀。
如同抖落一身旧尘,至此神兵开刃。
冰冷的白光与镰刀的烈焰势均力敌,神与魔对抗之际,风雷大作。
天神了然,手上收了神力,腰间一把长剑出鞘,直奔凌度而来。
“回去找勠力丹的解药,不然你很快会死。”凌度对墨即如是说。
天地惊动,凌度的声音几乎被淹没于风声与雷声。墨即在他身后,却用听到的寥落词句拼凑出了他话中的意思。
“凌度!你个……又给本座吃毒药?!”
墨即的破口大骂同样被风声吞噬。
凌度目不转睛地直紧盯着天神的剑,雷电一闪,神剑泛出幽幽冷光。
“情势所迫。”凌度答。
他紧握手中燃着烈焰的镰刀,似也并不觉灼热。天神此刻已然落在地面,手持神剑蓄势待发。
千钧一发之际,墨即高声喝道:“天尊!杀我二人可以,拜请天尊名号!且让我们死个明白!”
那天神闻听动作一顿,朗声回答:“吾名扶笙,乃是无圣天司正之神。守心持衡,圭臬天地,乃谓司正。神剑不杀凡人,汝无关之人,速速离去。”
一个两个全在催着他走,墨即倒不着急,反而上前几步。
“天尊,这您就不知道了,人间的江湖规矩,我可得跟您说说。”墨即依旧一副散漫样子,“本座是这山上的教主,这位是座下左护法。毕竟是在本座的山门之内,危难当头,本座一走了之,实在不像样子。”
三者各居一角,扶笙和凌度都看向墨即。
“你这条命,本就不想要了吗?”凌度猩红的双眼被烈焰染上决绝杀意,嘶哑嗓音念出的每个字都带着血一般,“真要是如此,我便是死,也先亲手杀了你。”
镰刀上的烈焰更盛几分,如同凌度的杀心昭然若揭。墨即不怒反笑:“谁给我吃的毒药?谁擅自取出的镇教秘宝?到底是谁不想让我安安生生地活?”
“够了。”扶笙终于出了声。
天神琥珀般清透的眼眸平静无波,那是从未被战胜的目空一切。他冷漠地看着两人,如同看着天上地下一切事物,均是那般轻描淡写,心中留不下一丝痕迹。
扶笙的目光扫过墨即,淡然说道:“除魔一事,须当了结。汝在或不在,无碍。”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墨即腰间长剑猛然出鞘,身法灵活,两步来到扶笙身前,去挑他手中神剑。扶笙轻飘飘地一避,也不与他纠缠,转而挥剑与凌度战在一处。
墨即挑了个空,回头去看两人较量。
这一边,扶笙使剑没有章法;那一头,凌度挥镰没有招式。
扶笙不必说,天神长居天上,自然不讲人间的技法。凌度虽说习武多年,在今日之前却也从未用过状似巨镰的兵器,是以此时也只是凭借感觉挥舞神兵。两人一战不论技巧,全凭凡人难以企及的力量,战成半斤八两。
墨即尚不死心,再次来到扶笙身后。
镰刀带着火光扫过扶笙腰际,墨即长剑一刺,直冲扶笙后心。
下一刻,只看扶笙一个侧身,墨即的剑刺空。与此同时,天神执剑的右手随意向下一落,火镰被剑刃勾住,往回挑了半圈。光是神兵相接带起的狂风,便将墨即扫出丈余,整个人狠狠撞在地上,震出一口鲜血。
刹那间火光冲天。凌度手中的镰刀高高举起,带着无穷狠戾的杀意劈向扶笙。
墨即缓了缓,手中长剑刺入泥土,支撑自己站了起来,却发现了凌度的不对。
那人眼中的火光燃烧着不属于他的激烈怒意。
口中腥甜,墨即啐出一口血沫,轻轻舔了舔自己嘴角那个小小的伤疤。
这是十年前,凌度给他留下的伤疤。
这是那个向来克制的人,为了救他一命,给他留下的克制的伤疤。
也是墨即唯一的、从未失去的护身符。
墨即收剑入鞘,再次掐诀结出屏障。烈焰与冰碰撞之际,神力的碎片四下飞溅,被屏障尽数挡下。
凌度的眼中已然一片混沌,他举起镰刀正要再战,墨即却一闪身站在两人之间,一手支撑着屏障挡下扶笙的剑气余波,另一手死死拽住凌度的右臂。
“凌度!给本座清醒些!”墨即大吼,“别让魔的魂魄控制神志!”
火光黯淡些许,凌度闻言怔然,手上动作停滞。而后他闭上双眼,紧锁着眉头,向后踉跄一步。
另一边,扶笙见凌度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有墨即一个人在苦苦支撑,抬手只是一挥。
这一次,扶笙没有手下留情。墨即被神力冲击飞出几丈远,长剑脱手,比他的身躯先一步落地。
挡在眼前的屏障消散,扶笙也看清了凌度。
魔的魂魄岂是凡人能够轻易驯服的。此刻凌度弯下腰去,仍在努力找回清明,不断试图压制住心中叫嚣着毁灭天地的声音。
扶笙却是毫不犹豫,手上用力一掷。
神剑撕裂狂风,直冲凌度的心口,势不可挡。
墨即刚刚强撑着坐起来,便看到这样一幕。眼看神剑将要来到凌度身前,墨即又是急急掐了一个诀,试图扰动神剑,让其偏离方向。
本是掷向心脏的长剑稍稍偏离,却未能如墨即的愿绕过凌度,而是带着凌厉的劲风冲向了凌度的右肩。
神剑毕竟不似凡物。墨即身为凡人不论再怎样强大,面对神明的利器,依旧是无可奈何。
于是墨即眼睁睁地看着神剑带着冰霜一般刺眼的冷白寒光,以骇人的力度贯穿了凌度的肩膀。
神剑的尖锋刺穿琵琶骨,带着淋漓的鲜血和骨渣。
凌度踉跄几步,终究被神剑的力度和穿透魂魄的痛苦击倒。
墨即的呼喊声在风雷之中听不清晰,凌度想要回头去寻他的身影,却也失去力气。
诸位可知,这世上没有比神的利剑刺入魔的躯体更加可怖的痛苦。
冰冷的金属没入火热的血肉,骨渣硌在其间,真乃是钻心刻骨的疼。神剑上附着的神力压制着魔的力量,如同冰霜强行压制着火。疼痛自右肩蔓延向全身,又偏偏不会麻木,冰火相逢之际,凌度只觉整个人俨然在遭受千刀万剐。
镰刀脱手的一瞬间,火焰尽数熄灭,神兵再也无法凝聚成形,化作一滩血水落在地面,却也慑于神剑威压,无法回到凌度体内。
原来这把镰刀,本就是鲜血凝就。
墨即挣扎着起身,也顾不得自己有多潦倒,几乎是连滚带爬,这才来到凌度身边。
“怎样了?”墨即急切地问道。
凌度的目光错过上方墨即的脸,直直看向浓黑的天空。
他现在看不得墨即那张脸。
也看不得墨即那个不拿自己的命当命的样子。
此时他身上无处不疼,本来就难受到了头,更不想自己临死之前,再添一桩难受。
他不希望自己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自己拼上了这条命,也没能救回来墨即。
于是凌度闭上眼,咬着牙只吐出两个字:
“快走……”
便失去了意识。
这正是:
富贵荣华无定时,一命飘零倒有数。
执剑问天天尤叹,生死茫茫江湖路。
这一战,扶笙除魔意决,凌度生死未卜。毕竟不知险境如何化解,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