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夫人忽露出狰狞神色，仿佛被雪然的话语戳到了死穴，周身散发极致疯狂的气息。

她抓起雪然的双臂，摇晃雪然的身子，口中不断喃喃：“既然猫能做太子，浮生也能做太子。”

面对阁楼夫人突如其来的发疯，雪然不知所措，用力挣了半天，仍是难逃纠缠。眼前被晃得金花漫天，耳朵被震得痛，脑袋被摇得晕晕乎乎。

正当此时，裴朔的家仆及时出现，拽过这女子。

婢女劝阁楼夫人：“该回去了。夫人。这是太子妃，您若是伤了她，会连累整个裴家遭殃。”

长廊另一侧又走过来两位家仆，他们架走了疯癫的阁楼夫人。

阁楼夫人口中仍是自言自语这方才的话语，但声音却是渐行渐远。

婢女见夫人走了，躬身向雪然道歉：“太子妃，实在是抱歉。我家阁楼上的这位女子，常常会胡言乱语。她说的话可不能作真，全都是妖言惑众。”

虽然雪然并不相信他们的话，但为了早点回家，雪然只得“嗯”的一声应下，并谎称：“没有作真。她的话我都听不懂，更不会上心。”

*

刚走出裴府，雪然走到吏部衙门附近。她本打算将账簿交给连长晋，正要使唤冰蕊通报一声，便见到连长晋跟随一众绯红官袍的朝中大员走出来。

连长晋隔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马人群，与她对视一眼，微微颔首，便离开了此处。

临走前，他吩咐春望留下，请雪然去鹤鸣楼与他会合。

雪然也无可奈何，明明两人是有着一纸婚书的正式夫妻，却又因身份原因，不得不偷偷摸摸。

鹤鸣楼上等雅间内，连长晋还未来得及褪去官服，头戴乌纱帽，身穿团领衫，穿戴都极为整齐而板正，脸因为疲惫而乏缺表情，显得极为严肃。

雪然将账簿交给了连长晋，将今日遇到阁楼的“疯癫夫人”之事，也同样对他诉说了。

连长晋看到账簿里记载才翻过短短一两页，便觉得触目惊心，感慨道：“国库尚且没有裴家这般的丰厚。”

“可真是贪官啊，明日你寻几个御史递折子弹劾他。最好也用上登闻鼓。既然他们这样对待我爹，我们不妨以牙还牙。”雪然提议。

连长机微微点头，继续翻动手中的账簿，忽然翻出一封信件。

这信封写着：赵憬亲启。

“赵憬是谁？”雪然拿起桌面上的心，忽而问道。

连长晋摇摇头，拿出了信件查看一番：“是写给当今圣上的。”

当今圣上的名字是赵靖，但这信封写着的却是赵憬，若说是笔误，却也不大可能，憬字并非常见字，也与靖字相差巨大。

信件是裴家阁楼上囚禁的女人所写，信上的内容是请求皇上派人救她，而这位女子曾与皇上有一位私生子，正是裴家的裴浮生。

他看过信后，将信交给雪然。

雪然略过手中的信，脸上却不显惊讶：“我一早便知信上所述之事。”

连长晋想了想信上的古怪之处，他慢慢凑近雪然，低声发问：“包括，当今圣上是冒名一事。”

“是。”雪然犹豫一会儿，贴到连长晋耳边，耳语道：“我回宫当日，无意中窥见天容。他的脸与裴家的浮生小儿生得一模一样。整张脸不见一点血色，须发全白。”

“早就知道却不与我说。”连长晋问。

雪然解释：“我爹说，窥见此秘密者都会死，所以我一直不敢将此事告于他人，怕连累到你。”

忽然来了一阵风，吹进窗内，带来幽幽的烟味，似乎不远处有什么地方烧焦。

雪然咳嗽了两声，说道：“该不会盛家又着火了吧。”

过去的日子里，盛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着一场火，但每次都只是有惊无险。都说大火无情，却也只烧毁盛家的财物，人丁并无损伤。

盛家上下老小都已经习惯了大火的来临，也应对得越发得心应手，所以后期火势不会烧得特别旺时，便被盛家全家扼杀小火苗。

然而这次的火，似乎烧得有点严重，远在几条街之隔的鹤鸣楼，都能闻见焦味。

连长晋正想提议，与雪然一起回趟盛家，顺带探望已经回府的盛天青。

这时候，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雪然和连长晋两人同时投目望去。

春望推门而入，扯着嗓门高声嚷嚷：“不好了少爷。咱们连家着火了。”

雪然悬着的心坠下来，深深呼出一口气：“幸好不是盛家.....”

转念一想，不对，烧得虽然不是盛家，但却是连长晋家。

连家可不像盛家，第一次着火不说，他是个文人，家中还贮有大量的藏书，和他营生的那些稿子。

她看到旁边铁青着脸的连长晋，柔声道：“不好意思。我们一起去你家救火吧。救火这方面，我经验老道。”

一刻钟后，他们三人赶到连家宅邸，见到大宅上方笼罩一层浓烟，天上的云朵也染成灰黑色彩，宅子外面包裹着一层焦黑，味道极为呛人。

周围嘁嘁喳喳的讨论声不绝于耳。

“宫里裴贵妃不是说这里有祥瑞吗？”

“估计这宅子被老天征缴了。感觉这宅子还没建几年，就遭了难，风水可能有点问题。”

“南城这一片风水都不怎么样。两街之隔的盛家不也是总着火。”

“咳咳...”雪然故意咳嗽两声。

围观百姓回头，望向咳嗽女子，看见站在她身边穿着官服的男子，脸色黑沉。

那些人慢慢收回了声，互相对视一眼，不再喋喋不休。

所幸大火被及时扑灭了，没有对周边的房屋造成影响。雪然立刻闯入屋内，见到那座金屋也没有被火焰殃及，松了一口气。

只见张嬷嬷站在里面，怀里抱着一只玄猫，阴恻恻说道：“太子妃，时间不早了，该回宫了。”

“张嬷嬷，您怎么会在这里。”雪然问。

张嬷嬷回答：“今日太子在皇上那边考校功课未过，皇后急召少师大人回宫。”

雪然点头，又问连长晋：“你最近可有忙完吏部的事？”

满眼疲惫的连长晋，点了点头，回道：“差不多了。”

“你家烧成这个样子，怕是也不能再住人了。”雪然提到。

连长晋：“你回来后，我也没住回这里几次。”

雪然面色霎时绯红，找张嬷嬷要回赵傲天。

此时的赵傲天都比连长晋显得有精神，朝他不住挥舞正圆形肉垫的爪子。

连长晋看到猫爪子，瞥视一眼张嬷嬷，却什么话也没说。

斯时暮霭沉沉，斜阳余晖洒下，笼罩着大地一片昏黄，再过几个时辰就要日落。

几人坐上马车，正要启程回到皇宫，却听见隆隆的车马声向他们几人靠近。

雪然抬起头，循声望去。

五辆马车停稳在连家门口，从最前面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位身披蓑笠的女子。

“我说二弟——”说话的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漂亮而英气的面容，是连家的大姐连含章。她道：“连家都烧成这个样子，我今日在哪里住？”

*

雪然回到东宫之后，才听连含章娓娓道来这段日子发生的事。

连含章近来在荼州，调查裴朔贪赃一事，在周栀子的帮助下，连含章在德馨山庄中，挖掘出大量银两。

“这箱银子，不单单是裴朔贪赃罪证这么简单。”连含章说道。

连含章从箱子中拿出一枚银子，放到雪然手中，指了指上面刻纹。

每块银子上都刻有银匠的姓名，而这银子上的姓名却并非是汉姓，而下面的刻着的银匠铺子也并不位于中原富庶之地，而是在于边塞。

“你的意思是，裴朔他........通敌。”雪然问。

连含章点头，确认了雪然的猜测：“这狗官不光欺男霸女，贪赃枉法，竟通外敌。好歹还是太子的舅舅，竟然胳膊肘往外拐。”

雪然笑了，安慰道：“人的贪欲无穷无尽，尤其是裴朔这等毫无底线之人。可别把我们杞瓜姐气到。”

杞瓜是连含章的乳名，取的天风姤的卦象，一般只有亲近之人才会这么叫。雪然这么喊连含章，连含章看得出雪然有和她拉近之意。

连含章同样回以笑容：“弟妹说得正是。天色也晚了，我赶紧叫二弟过来。听说这几日你们两人没怎么聚过。”

*

转日连长晋将这封信呈递给了赵憬，又透过御史奏禀了裴朔贪赃和通敌的事。

赵憬知道此事后勃然大怒。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赵憬却将此事轻拿轻放，并未惩罚裴朔，只降了裴朔的只为，降为吏部侍郎，放到连长晋的同部，但仍保持着他首辅之位。

对于阁楼上女子交代的事，连长晋也问过几次赵憬，却每次都被打太极带过。

至于盛天青，因为裴朔的落马，那些诬告他的官员也见势不妙而跑路。然而连含章一早就查明这些人与裴朔之间的关系，在皇后那里弹劾了几人。

不是每个人都如同裴朔那般好运，他们三人没有贵妃亲戚，因 “诬告朝中要臣”，被处于重罪，被流放到塞外。

*

日子一天天过去。

这日清晨，太医为后宫女眷常规诊脉。为雪然诊脉的太医，依旧是之前那位闹出乌龙一事的陈太医，他上次差点因此事掉了脑袋。

所以这次诊脉时，陈太医格外谨慎，他反复摸了摸胡子，迟迟不肯下断言。

“怎么样？”冰蕊焦急地问。

陈太医仔细确认三次，才拱手贺喜：“恭喜太子妃，这次是真的有喜了。”

冰蕊没有立刻相信，问道：“你可别诓我们娘娘。上次害得我们娘娘空欢喜一场。”

陈太医：“上次是个意外。这次不会错的，脉相平滑，腹中胎儿已经是有一个月了，是在上次诊脉之后怀上的。”

“陈太医说得没错。”雪然摸着自己的腹部，说道：“这几日我整日昏昏沉沉，口味也变了。爹也猜测过，这似是已有身孕。没想到今日竟被证实了。”

冰蕊只得暂且相信。

雪然掏出一锭银子，交给太医，说道：“可否请求太医，不要将此事公布出去？如今这才短短一个月身孕，胎象不稳。我怕好事落空，让皇后他们空欢喜一场。”

“娘娘的担忧也有道理，既然这样，老臣就将此事延后两个月再说。”陈太医收下银子，答应了雪然的请求。

上次雪然怀孕时，皇后迫不及待地将连长晋下入大牢。而雪然担心怀孕的事情暴露，会再致连长晋身陷囹圄。因此，她暂将这件事情压在心底。

不过，这毕竟是她与连长晋两个人的事，她想晚上的时候，亲自告诉连长晋这个消息，再集合两人之力分析对策。

此事过去一个时辰后，周栀子进宫了。

“什么风把我们盛家大忙人吹来了”雪然戏谑道。直至今日，主母崔旖尚未回到盛家，家务事仍由周栀子负责。

这番调侃让周栀子臊得脸红，她道：“公爹说，让我今日前来宫中陪你。所以我就赶过来了。”

“说起来，裴朔的那本书......”周栀子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轻放在桌上。

雪然低头一瞧，那本册子的封面，与许久未见的话本《银枇杷》一模一样，只是书名却变成了《银葡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点麻烦，可能是更三千，看情况，尽量更六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