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如墨，繁星闪烁，明月西移。
宴会上歌舞升平，李语颜的呆愣没能影响宴会丝毫。
她眼睛出神，面前小几上的琉璃盏闪着氤氲的橙色火光，许久，烛火跳跃抛开一朵油花，刺激着僵硬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她猛然一缩手，手里的杯中酒随着突然的动作洒出，几滴酒水滴落在富丽华贵的朝服，顺着华贵的布料滑下，没入锦绣的蒲团，她手指上也沾染一点酒，酒水流入掌心，浸过冰的酒冰得掌心一凉。
她下意识去拿手帕擦干净，习惯垂头去开荷包，看到荷包又是一愣。
荷包是母妃亲自绣好送给她的......三年前因沈回舟一位侍妾针对被毁，荷包的残躯被她埋进院子里的海棠花树下，如今怎会......
手上的酒被贴身宫女擦干净，李语颜定定看着陌生中带着一丝熟悉的小宫女，悄悄环顾四周，伸手狠狠掐在自己手臂内侧。
疼。
又咬咬舌尖。
还是疼。
疼痛的舌尖泛起苦涩，李语颜摁住颤抖的手，看向对面右侧，沈回舟端坐品酒，温润儒雅守节懂礼的样子一如八年前！
她握住颤抖的手，转头看向沈回舟旁边，北青靖王沈明宴，北青派来和亲的人选之一。
沈回舟、沈明宴、两国宴会、身体上的疼痛......竟然不是做梦、不是进入天界。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是她李语颜回到了八年前，回到南辰北青两国商议和亲人选的宴会上，也是她选择夫婿的时候！
可这怎么会！怎么可能呢？！
......
丝丝竹乐传入耳中，正厅中央一曲惊鸿舞结束，如同八年前，南辰帝王文帝笑着和北青使臣聊天，你来我往打太极。
李语颜看向八年未见的母妃。母亲的面庞一如记忆中的模样，却心底泛起一股陌生之感，她美丽的眼睛瞬间染上一抹红色。
端妃察觉道目光，顺着目光不动声色的看回去，没想到看到女儿快速低下头，遮住神色。
端妃：怎么了吗？
母女俩坐的不远不近，一时之间无法说话。
李语颜的心思转了个弯儿，前世她看出父皇明里暗里的示意，后又因为沈回舟的恰到好处的时候，便选了二皇子和亲，如今......
思索着，脑袋突然像是被一根细针扎似的，刺痛一阵一阵出现，李语颜轻哼一声，借着饮茶揉揉额头，尽力露出一个平淡的笑容。
放下茶杯，搓搓汗津津的手，低下眼眸撇向北青靖王的方向，眸光微动。
如果说她的思绪像一只手，同手去触碰刚才随着刺痛出现在她脑海里的东西，就如同奔涌的江水冲垮堤坝，江水倒灌！
李语颜偷偷掐着大腿内侧忍住头痛，等疼痛散去，问小宫女要一块干净的帕子擦汗。没再说话，脸色却愈发苍白。
就在她思绪一片混乱之际，文帝装模作样的声音传入耳朵。
“朝宁，你想要谁作你的驸马？”
一时之间所有人屏住呼吸，看向这位从护国寺回京不足两月的朝宁公主，却见这美丽端庄的女子紧抿唇瓣，脸色越来越难看。
气氛渐渐沉默，在文帝再次出声之前，身着华服李语颜站起声，身体僵直，她看了沈明宴一眼，脸色苍白，声音清冷却坚定非常：“本宫、本宫选靖王。”
无人知道她喉咙间的痛苦，她指甲握在掌心里，掐出丝丝血迹。
然她话音刚落，这清冷的声音宛若一滴滚油落入冰冷的水里，炸的宴会之上半数之人齐齐变了脸色。
端妃娘娘与三皇子齐齐皱起眉头，母子俩不约而同想：女儿（妹妹）怎么了？
李语颜努力说完这几个字，一颗心砰砰直跳，她抬头与父皇对视，几秒后，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说道：“还请父皇成全。”
文帝声音带着丝丝怒气：“你选靖王？”
那边沈回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李语颜万分难受，张张嘴，声音坚定：“是，还请父皇成全女儿的......女儿的一片心。”
“既然如此，那靖王，你意下如何？”
殿中所有人下意识看向北青靖王，只见沈明宴施施然放下茶杯，手腕一抖，将捏的嫩黄绿豆糕扔进碟子里。
半块绿豆糕在碟子里微微打个转儿，稳稳停下。
李语颜像是只兔子一样，睫毛微颤，抿紧唇瓣提起心，若是靖王不答应......
沈明宴理理袖子起身，看向注意力在他身上的女子。
女子确实好看，即便刚回宫几月，身上皇家气度斐然，比起传言中的草包软弱美人，沈明宴能看出这位朝宁公主稚嫩的隐藏。
刚才女子神色大变的样子旁人没看见，他可是看了个清楚，嗯，有几分意思。
朝宁公主是想到了什么？
李语颜被沈明宴看的心慌愈盛，她咬咬唇，目光恳切看向沈明宴：“靖、靖王，本公主一片真心，还、还愿成全。”
两人隔着十步之遥，她却感觉像是隔着万里，此刻才算是有真实的感觉。
沈明宴同意才算得上是她真正重生！
许久，没得到回复的皇帝越发不耐烦，贵族大臣眉来眼去交换神色，无声吃瓜，终于沉闷的气氛在沈明宴动作下重新流动。
他离开座位，来到堂下，弯腰行礼：“本王荣幸！”
语气淡然，没有他要成婚当新郎官似的喜悦，但任何人都能听出他言语中的郑重。
虽然和靖王传言中风流纨绔的形象不符，但如今北青势微前来求娶公主，再怎么样都要装装，郑重写也是应该的。
不管南辰这边怎么想，北青使臣们齐声恭喜，就是二皇子沈回舟调色盘的脸色又阴沉些许。然不管他脸色有多阴沉，朝宁公主当堂选人，靖王同意，两国无人站出来反对，文帝的小算盘没得逞也只能下旨。
其实按文帝的想法，朝宁公主和北青和皇子成婚，对南辰更好。不为别的，北青皇帝年事已高，已经四十，仅有的两位皇子都不是皇后所出，年龄、身份、母族势力等几乎相当。
如果他的女儿和二皇子成婚，那么南辰皇家血脉便有可能成为北青的继承人！反正北青之前也不是没有他国血脉的皇子登基称帝的例子，若是朝宁能......那到时候......
文帝的心思不说是众人皆知，高品阶的大臣和后宫嫔妃还是能猜出几分。
可如今......李语颜选择手无实权的风流纨绔王爷，文帝心里再不舒服，也没法就当下的情景和让李语颜选择沈回舟！
***
圣旨当场颁布，内容和前世无二差别，唯一差别便是和亲对象。
李语颜与沈明宴一起跪拜接旨，脸上气恼的情绪才稍稍平静些，实则心里却翻起惊天骇浪——这是真实的吗？她改变了剧情！
如今她能选择别人......是不是就是上天的意思，让她不再按照所谓‘剧情’而活吗？
李语颜心中激动，双目喊上泪水，怦怦响的心跳冲胸膛传到耳膜，起身之时脚下一顿，竟软绵绵的晕了过去！
沈明宴下意识伸手：“哎——朝宁公主！公主！”
众人惊讶，三皇子李承裴连忙起身，推开沈明宴，抱着查看一番妹妹的脸色，转头道：“还请父皇传太医！”
***
李语颜晕的彻底，醒来之后，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些，她没找人，心思被出现在脑袋里东西吸引。
出现在她脑里的是一个线团，几次试探碰触线球后，她忍着疼痛，终于确定她没有会错意。
李语颜恍惚——这个世界竟然是一本话本创造出来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作者规定好的！
她李语颜身为一国公主，嫁给沈回舟是作者规定好的，她被折磨是因为所谓的‘剧情’需要，她堂堂一国公主被北青大臣之庶女当做垫脚石也是作者写好的！
真是......真是荒唐啊！
碰触线球的疼痛还没完全消散，她试图捋顺话本内容，但这内容如同这复杂的线球，越捋越乱，繁琐难解。
“公主醒了！”小宫女捧着衣服进来，惊喜道，“看来太医没诊错，公主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李语颜这才放下‘线球’，回过神看出她自己身处一处宫殿室内。
“嗯，拿杯水。”她刚醒，声音有些沙哑，喝水才好些，“太医怎么说？”
小宫女给公主背后垫个垫子，回道：“太医说公主是因食欲不振，又遭情绪激动，这才昏过去，没病的。”
李语颜点点头，嗯——嗯？情绪激动？什么情绪激动？
难道......
“母妃、不，父皇知道？”李语颜想到什么，耳朵染上红晕。
小宫女倒茶的手一顿，想都公主宴会之上表白，便仔细观察公主的神色，小心翼翼回道：“北青靖王在场，皇上是在宴会上听的太医回复。”
看着朝宁公主瞬间瞪圆的眼睛，小宫女安慰道：“公主不用担心，端妃娘娘和三皇子担心公主，靖王爷也很担心，还说宴会有空，请公主一起游玩吃茶呢！”
所以公主，你不用害羞！不担心在北青靖王面前丢丑！
李语颜低下头，面无表情：“嗯、嗯，挺好的。”对啊，有什么好害羞的？
红晕瞬间退去，她靠着软垫，看向透过月光的窗户。月色入窗，撒下一片白银，清冷高贵。
伺候的嬷嬷在李语颜醒来时就跑去跟端妃三皇子禀告，小宫女整理新衣服，想着公主要是再宴会结束时去见一面北青靖王，最好换一身。
一切都很正常。
时间仍旧向前转动。
***
宴会那边，朝宁公主晕倒根本没让宴会大乱，得知公主晕倒的原因，两国再次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文帝看了一眼端妃和三皇子，与皇后对饮。
端妃才没心思关注高堂上的老男人，她很担心女儿。她不明白为什么女儿会临时换掉和亲的对象，但如今女儿在偏殿躺着，显然是女儿的身体更重要！
三皇子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但也只能摁耐住着急与人谈笑，还好嬷嬷来报，母子俩人这才松口气。
沈明宴看着附在三皇子耳边的嬷嬷，看着手边的赐婚圣旨，眉眼一松继续吃吃喝喝，万事不愁只看戏曲。
......
偏殿很安静，李语颜呆呆赏月色，不知不觉吃掉两块齁甜的糕点，端起茶杯喝水，耳朵一动，屋外传来议论之声。
声音入耳，杂乱不清，李语颜细细倾听，察觉出发生了什么大事。
前世的今日......还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