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公主府，天空已是黑蒙蒙的。月亮渐渐散发光亮，星星冒头闪烁。
新砖绿瓦红墙内，亭子建造刚打好地基，水池仅挖了一半，府邸还在建造中，初见完工后的美丽壮观。
李语颜换了身衣服，就让伺候的人下去歇着了。
“嬷嬷，”她叫住最后离开的赵嬷嬷，“让墨菊今晚好好睡一觉，你准备准备，皇兄大概明天就送人过来了。”
赵嬷嬷：“是。”
打发掉人，李语颜摁了摁梳得发紧头皮，拿出寝室内闲置的笔墨，写下几行文字。
0707好奇看了一眼，惊讶道：“你这是要和沈明宴约法三章？不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吗？”
李语颜仔仔细细写完第七条‘不得暗中做损害对方的利益’，说：“不是约法三章，是针对男子‘郎君七出’！”
这种私下签订的对人道德品质的约束契约根本没用，民不告官不究，她身为皇族公主不被父皇重视，便更没人在乎她的感受。
也许是没有什么，就更想要什么吧。
李语颜拿着墨迹已干的纸张，轻轻扯了扯嘴角：没用的废纸......最后，她还是把纸张对折，放进信封收好。
明月当空，星星闪烁在夜幕中衬得夜色宛若流光银河，树影微微晃动，李语颜爬上床，将信封放置枕头下，心想：不知今晚会不会睡个好觉。
她不知道，不知道今夜会入何种梦境，也不知道她担心的墨菊竟然和赵嬷嬷闹起红脸。
为不吵到公主歇息，下人房间距离主子寝室不远不近，中间小路上种上柳树增加绿色。身为公主的贴身大婢女，墨菊有单独的小房间。
她性格活泼，从房间布置上也能看出来。
小桌上的不倒翁娃娃养着笑脸，墨菊将几身衣服胡乱叠好，‘彭’的一声将衣服摔进包袱，转头踩着重重的步子去找要用的东西，看见娃娃的笑脸，伸手种种一排，像是发泄什么。
赵嬷嬷站在门口，神情越发绷紧。她喘了口气，刚才她们两人吵了几句，她看不上墨菊这副样子！墨菊将首饰扔进包袱，金银玉环相撞发出不满的响声。
赵嬷嬷怒道：“你这脾气......若是惹了祸，是想让公主舍弃你吗？！”
说完，不顾墨菊变幻的表情，转身离开。
赵嬷嬷年纪大了，没力气和人在晚间聊天谈论心情，心想：墨菊比公主还要大一岁，在护国寺和公主生活一起长大，心大了，但她再不满，这宫她不敢不进！
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墨菊就背着包袱前往宫里。李语颜早起送她，给她塞了一包碎银子：“不要委屈了自己，好好学，早些回来。”
墨菊一晚上没睡好，临近天亮才眯了几眼，若不是嬷嬷叫她，她怕是错过时辰。
手里的钱袋子沉甸甸，墨菊拿着钱袋看主子打呵欠，有些羞愧，“公主放心，奴婢定然好好学。”早日回来。
送走墨菊，李语颜完全清醒，简单吃了早饭，在众人惊讶目光中去施工现场。
“嬷嬷，贴身伺候的人你选个人，我要带着出去，要老实些的。”
“是，公主。”
***
府内还没建好的地方开始施工，等待嫁人的李语颜没事可做，在家监工等待皇兄上门送人。施工之处扬起尘土木屑，赵嬷嬷选好人带着前来禀报：“公主，老奴选了他，柳家家奴翠萍。”
施工的工头是宫中来的，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李语颜的视线。
李语颜看着工头快速低下头，嘴角向上勾了勾，转头看向低头的小侍女，扬声问道：“翠萍？”
“奴婢是！”侍女向前一步行礼。
李语颜感觉到一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心情很好的扫了一眼工头，道：“回屋说吧。”
......
翠萍确实不错，李语颜简单问了几句，便能看出这人老实谨慎，干活也麻利。
“今天下午你跟本宫出去，”李语颜拿了个不贵的白玉镯子，赏给她：“本宫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的不听不问。”
翠萍捧着镯子，连忙行礼：“是，公主。”
“下去吧。”
拿捏住一个人，李语颜心情越发高涨，有心情选衣服搭配首饰。
试用好衣服首饰，管家来报：“公主，三皇子来了。”
李语颜停下拆发饰的动作，“快请。”
......
李承裴见到妹妹，微微悬着的心脏安稳下来，目光落到李语颜头上，笑道：“新首饰？”
“是。”李语颜一边点头，一边给哥哥倒茶，“母妃新给我做的，哥哥喝茶。”
李承裴手下一顿，“颜儿回京后还是第一次叫我哥哥呢。”
李语颜将点心碟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皇兄不喜欢，我就不叫了。”
“哎——喜欢！”李承裴连忙掏出一物，递过去：“怎么能不喜欢！”
见妹妹不说话，李承裴焦急：“看看，哥哥给你买的镯子，喜不喜欢。”
李语颜抬眼，将万般情绪收回藏好，接过盒子，“哥哥竟然和我如此心有灵犀！我今早刚上赏出去一个镯子，哥哥就给的我送来新的了！哥哥真好。”
李承裴被三声‘哥哥’叫的心花怒放，想到妹妹已经订婚，不再是十年前能被他揉脑袋的小丫头，他双手撑在膝盖上，感慨道：“哥哥不对你好，谁会对你好！”
撑过刚见面的几丝尴尬，两兄妹很快熟悉起来。
李承裴带来端妃要给李语颜的地契和他选的侍女荷香，问道：“你这穿衣服，是要外出？去农庄可不要穿这身衣服，简单为好。”
“不是去农庄，”李语颜：“我和靖王有了约，下午要见面。”
前世李承裴在李语颜成亲前就看沈回舟不顺眼，如今......李承裴向上的嘴角立马拉平，“哦......你们约好了？”
不明白李承裴大舅哥式心情的李语颜，点头：“嗯，我找他有事情要说。”
“什么事？”
"......小事。"李语颜眼神飘移，“哥哥不用担心。”
自家娇嫩的花主动去找猪？还有事儿？猪和花朵能有什么事儿？
李承裴不能理解，但不能阻止。
妹妹在护国寺待了十年，封号回京就要嫁到别国去，今日刚和妹妹亲近些，他怎么能阻止妹妹想干的事情呢！
“早些回来。”李承裴握茶杯的手指发白，皮笑肉不笑的嘱咐自家花朵。
李语颜察觉到什么，点点头：“嗯。”
***
城东茗香酒楼天字号房间
李语颜只带了翠屏前往，不久便等来了她想见的人。
0707：“你确定不是你想杀的人？”
李语颜没理它，邀请又换一身新衣服和发冠的沈明宴：“王爷，坐。”
跟在沈明宴身边的小厮跟上去翠萍，两人关好房门，左右各站一边，望向前方。
屋内，沈明宴不着痕迹的收起一丝谨慎，笑得越发明艳，像个花孔雀，没感觉女子如刀剑锐利的一瞬目光。
“公主是喜欢喝茶吗？”见人不说话，沈明宴打开扇子自顾自的找话说，“这茗香酒楼也是有意思的很，明明说是酒楼，却起名‘茗香’，卖茶卖酒，味道也都不错。”
李语颜看着男子摆弄扇子的双手，手指修长，左手食指上有一颗红纸，她点头：“嗯，是有意思。”
沈明宴越发觉得这朝宁公主行事怪异，明明是她主动邀请的，怎么不说话啊？
羞涩？
他轻轻哼了一下，心道：那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语颜看够了沈明宴的手，目光转移到窗边上的阳光，接过对方倒好茶水的杯子，两人的指尖碰了一下，她呼吸一滞，捏杯子的手指越发用力。
沈明宴察觉到对面女子的不自在，关心：“公主？”
李语颜垂眸，心思不知道飘去哪里，语气淡淡道：“无、无事。”
内心却不平静。
沈明宴起了几个话头，见主动邀请他来酒楼‘培养感情’的公主，‘嗯、是么、哦’的回话，索性闭上嘴，将准备和人谈天说地诗词歌赋的话咽回肚子。
时间缓缓流淌，两人对坐相顾无言。
李语颜揉了揉额头，脑中呵斥0707：“闭嘴！”
不知因何而起，一人一统，就‘怎么接近沈明宴’一事展开激烈讨论。
各执一词，李语颜忍着心思屏蔽掉0707的声音，掏出袖中的信封，递过去：“王爷，签了吧。”
观察了整个李语颜表情变换过程的沈明宴，贫嘴：“签什么？卖身契吗？”
李语颜没回答，沈明宴打开信封细细看了一遍。哦，还真是卖身契啊。
沈明宴摇了摇扇子：也不严苛，不过怎么看着这么不舒服呢？！
李语颜：“有问题吗？”
沈明宴将纸张啪得一下摁在案桌中间，扇柄指了指其中一条：“这个‘在外人面前要主动维护对方’，要做到什么地步？”
李语颜：“？什么？”
“就是，本王要表现出十分在乎公主，还是八分、五分？本王是要什么事情都要维护公主吗？”沈明宴耸了耸肩，他是越发对这位行事奇异的公主感兴趣了。
这张纸也是有趣。
“......凭你道德......”李语颜想起沈回舟的所做作为，道：“凭王爷对本公主的心意吧。”
沈明宴：“嗯？”
李语颜看向那张她枕了一夜的纸，沉默下来。
让人签署这样一份约束男子的‘郎君七出’条约确实匪夷所思。
她抓着衣角，声音带了一丝哑：“不想签就不签。”
沈明宴签不签李语颜都无所谓。
嗯，真的无所谓。
女子睫毛微颤，如身处前世的‘地狱魔抗’，张张嘴，没再说什么。
她知道其实是她不愿意承认，这个有所谓的。
因她还未从身处黑暗的角度转换，所以总要想讨要一缕阳光。
重生短短两天，太多的信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迫切的想要找一个发泄口。
0707看出什么：“沈明宴要是不签，你是不是就不会晓之以情......”
李语颜没有回应，0707捕捉到她眉毛的一丝抽动，瞬时‘哔哔’响了起来。
时间过了许久，也许只是短短几瞬。
李语颜从沉浸的思绪中浮起来，她眨了眨眼，看向沈明宴的眼睛，想要看进他眼底深处，背部靠上椅背，认真道：“王爷，我想好好生活，吃饭看书赏花，不想因为一些人，每日奔忙费心。”
沈明宴转扇子的手停下，眸中好奇散了些，带上些许认真。
然后，他听见一个飘忽不定的声音说：“我不想争斗，不想争吵，不想为一些他人的恩宠烦恼。”
那道声音带了几分苦涩与艰难，飘进沈明宴砰砰跳动的心脏，震动他忍耐北青仁明帝许久的心。
李语颜说：“我只想好好活着，做自己喜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