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见过这种胡搅蛮缠人,之前误会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但他们都不在乎,就这个人这般。
班主任是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女孩,她一头干净利落的头发在耳侧,看起来格外的干净清爽。
她也知道自己错了,只是很轻地抿唇。
“今天算是一场误会,不过还好,两个孩子还能和好,黎阳,我向你道歉,是我没查清楚事情,就贸然喊你们过来。”
黎阳微微一怔,脸色慢慢地红起来,“没事,没事的。”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这样戏剧性地解决后,也算得上是风平浪静。
可如果没有呢,如果秦月真的在课桌里找到虫子,让黎阳坐实罪证怎么办。
班主任轻笑一声,心中的愧疚散去。
“去上课吧。”黎青摸着黎阳的脑袋,轻声道。
云觅一手拿着终端,似乎在和人打电话。
“没事的,就是两小孩有点误会,你妹妹和你一样,挺受欢迎的,不过,他似乎误会了什么。”
云觅似乎在和人打电话,言语中满是笑意与调笑,“我能出什么事情,哪一次不是别人出事?我还能让自己吃亏了?”
黎青拎着自己的包,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很想秦年。
可秦年说过,不要随便打电话给他。
她表情怔楞,在轻松后,世界又像是被蒙上一层薄雾。
原来,世界还是这样啊。
她站在其中,没有落脚点。
云觅将事情大概解释清楚后,忍不住轻笑一声,“我没事,对面家长也挺冷静的,放心,没人觉得我头发像是混混,只有你。”
她进来时,是护犊子的脸色,一片阴沉,到了现在,被人关心后,原来也可以露出这样柔和的表情。
班主任有些歉意地将两位家长送出去。
云觅和电话那头的人黏黏糊糊一会,不论怎么听,都像是云觅掌握了主动权。
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站在走廊上,一时不知该去往何处。
也许应当去小卖部买把伞,但在这样阴沉的天气下,总是让人不想动。
黎青也不例外,她看着落下的雨,思考着,如果踏过这样的水面,自己会不会感冒。
云觅放下终端,“是这样的,关于你衣服上的刺绣,是左芳老师的刺绣吗?”
她一进门就看见了,左芳老师的刺绣方法,实在是太好认了。
左芳老师喜欢传统的刺绣图案,她用色大胆,突破了一直以来,对于刺绣写实严格规定色彩的习惯。
她的颜色永远是两种相撞但又合得来的美,不同于致力于写实的一派,她不一定会勾勒出物体的体积,是个很随性的人。
上面是蓝山与橙色祥云,在白净的布料上,格外打眼。
黎青好像有些茫然,不知是许久没听到这个称呼,还是对于这件刺绣的不知。
雨滴落下,模糊视线声音,久久,她才听到一句,“那是我的母亲。”
云觅的表情有些惊讶,她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当真?左芳老师现在如何,还能拿得起针吗?”
那些年老不愿出山的,都是有着足够技艺,对于针线熟悉,哪怕闭着眼,也是可以绣出东西的。
似乎是对自己的话语感到好笑,云觅忍不住笑了。
“看我,都激动地在说胡话了……”
云觅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郑重的开始介绍,“我是云氏集团代理人,我们诚聘左芳老师对我们的工作进行指导,愿意开始她现有三倍工资,让左芳老师来为我们工作。”
她从自己包里翻出了名片,塞到了黎青手里,不知为何,那双手冷得吓人。
喜悦冲昏了她的头脑,云觅继续道:“如果有自己的心理价,也可以告诉我。”
黎青低头看了一眼,上面写着云觅二字,烫金的质感,一看这一张就不便宜。
“对了,你气泡多少,我加你。”云觅拿出终端,满脸兴奋。
方才在那护犊子的云觅,此刻倒像是一个得到了宝物的孩子一样,“太好了,老爸知道肯定高兴,有左芳老师在,还怕明年业绩打不赢?”
直到两人加上了好友,黎青都是沉默的。
“怎么了,瓷娃娃?”她习惯于给人取错号,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她下意识用自己的咳嗽声掩盖自己的心虚。
上面的人用着自己的自拍头像,发了系统的话语,[你好,我是云觅,现在已经是你的好友了,可以一起聊天了~]
七月:[黎青]
“恐怕,得让你失望了。”
云觅一愣,“如果是薪资问题,我们可以再商谈的,我们的诚意很足,高于市场价多少都可以。”
她显然是不会谨言慎行,一看就是随着自己心情做事,连底价这种事,都可以随意说出。
黎青微微摇头,“不是钱的问题,不过……如果她知道了,应该会很高兴。”
天灾人祸在云觅的脑海里晃了一圈,她捂住自己的嘴唇,还没来得及说出猜测,一辆纯黑的车就缓缓摇下了车窗。
“小姐。”一丝不苟的司机抬起头,看向了云觅,“少爷担心你淋雨,让我来接你。”
云觅一愣,随后哑然失笑,“我还当什么事呢,你要和我一起走吗,黎青?”
这场雨来得突然,谁也没预料到,雨水很大,似乎一时半会没办法离开这里。
黎青退后一步,很轻地摇头,“我就不必了。”
云觅坐上车,在成堆的雨水如车中,还是缓缓地摇上了车窗,“那,下次见?”
黎青没说话,那张像是被划在画上的美人面,在车窗的摇起后,慢慢地蒙上了一层黑雾。
车子缓缓启动,鬼使神差地,她回头看去,看见的是在晦暗中,和灰扑扑的夜色融为一体的少女。
就好像,她本身就在无边的阴沉中。
“姐,快来,我有伞。”黎阳冲着她招手,像拔剑一下,刷的一下,就把它从书包的一侧扒出来了。
“不用,你自己打吧。”黎青沉默一瞬,将伞推了回去。
“不用不用,我皮糙肉厚,肯定不会感冒。”他努力弯曲自己的手腕,露出自己小小的肌肉,“姐,你看。”
秦月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却还是假装听课,竖起耳朵听着两人的话语。
黎青嗤笑一声,很轻地弹了下黎阳的胳膊,嗷的一声,就收回了自己的手。
“你不能淋雨回去,淋雨不是好习惯。”黎阳试图说服她,黎青没说话,转身进入了绵延的大雨里。
她在大雨里变得很小,黎阳想喊她,却被老师制止。
没办法,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黎青慢慢地远离此处。
她没有撑伞,大雨飘零落下,不急,轻缓地落在她的身上,慢慢地,浸湿了她的衣服。
中暑的感觉已经消退,那杯薄荷柠檬的冰块早已化去,在水中让这杯水变得不够甜,有些酸涩。
夏天的雨是温热的,带着特有的温度,一点一点落在眉心。
像是温和的手,一点一点抚平了内心焦躁不安,连带着今日的那点躁意,都被宣泄出来。
不喜欢工作,一点也不喜欢。
仗着自己离学校近,欺负打压工资,就像是刻意一样。
分明自己也是从那样过来的,却总是尽力压榨着剩余的价值,就好像,少的那一分一毫,都是亏欠。
分明自己也过得不好,还费尽心思污蔑旁人的东西不干净,努力赶走旁人的生意,最后连带着这一条街都不被学生信任。
因为放心不下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她选择在本地开始上学。
但即使如此,就算是坐车回家,也需要足足两个小时。
星光小学离她的大学很远,在步入学校后,出示了自己的本地户口,就搬到了学校的外面。
因为着急,才打车过来的。
她问门卫借了卫生纸,擦干净装薄荷柠檬的袋子,反着把自己的终端装进口袋中。
“要不要进来躲雨?”保安看着外面的雨滴,不停咂舌,“我就说天气预报不可信,还说什么全天无雨。”
黎青轻笑一声,“不必了,多谢。”
看着自己身上的刺绣,任由雨滴落在自己的手心,心绪难免有些恍惚。
“青青穿这件衣服真好看,过几天,我再给青青绣一个好不好。”
“行了,你也不嫌宠着她。”
男人下巴留着胡茬,他站在镜子前,用剃须刀处理自己的胡茬,听见妻子的话语,忍不住笑出声来。
左芳瞪她,那一刻,黎青感觉自己缩小了好多好多,她看着左芳,任由她温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那些雨里的场景在漂泊无依的水滴下,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没有清晰的形状。
雾气渐渐升起,那一刻,她好像回到了过往。
“你懂什么,女孩子就是要被宠着,别说穿刺绣了,就是整间屋子都是我的刺绣,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男人放下自己手中的剃须刀,“刺绣要多少时间,你有多少时间?”
“我那里没时间了,星期六星期天,都是我的规定休息时间。”
她把一只鸡放到男人的手里,微抬下巴,“去,拔毛去,我去炒点娃娃菜给青青。”
“刚回来就要被奴役,我命苦啊青青,以后找人,你至少得找爸爸这样的。”
男人嘴上说着难过的话语,还是喜滋滋地去给鸡过热水,麻利地开始拔毛。
左芳见不得血腥,但凡是要见血的事情,都是黎青的父亲解决的。
洗碗的时候,也总是他在争着干。
“少听你爸胡说,他那种人,自卖自夸,要不得。”
黎青怔怔地伸出手,她像是想要触碰左芳的面颊,方才还其乐融融的场景,骤然间巨变。
天空中不知何时,亮起一道通天的白光,一道响雷落下,响彻云霄。
乌云不知何时遮住了太阳,整个世界漆黑一片。
她的父亲双脚尽断,落在公路的尽头,一双眼漆黑,里面是怎么看,是怎么也望不到尽头的世界。
男人染着血的手上,是一只画着鱼的风筝。
他的头缓缓垂下,在冬日的寒冷里,吹不出片片白气。
三人幸福的全家福在中间落下巨锤,从左侧为中点,如蜘蛛丝般,寸寸裂开。
脑海中的小人害怕尖叫想要逃离,在夏日燥热的场景,她的手脚冰凉,难以迈出一步。
“怎么了,没伞不能走吗?”
圆柱形的东西落在她的肩膀,带着布特有的柔软,不重,却足以将她从无边际的梦魇中带出。
黎青睫毛轻颤,“是你。”
是奶茶店那位,喊她学姐的少年。
他笑容开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我就知道你没带伞,特地过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