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年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否则怎么会听见这话。

在他的印象里，自己从未和母亲说过，自己在学校谈了女友。

哪怕是被人问起来，他也依旧会蒙混过关。

他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变得有些苍白，在这样的灯光下，看起来和纸娃娃一样，毫无底气。

他妈会说什么，会和黎青说什么？

依照他对他母亲秦女士的了解，无非就是谈论些护肤品，表示友好的话语，自己完全没必要这般的急切。

他深呼吸了几口，面色显而易见地好转，“我妈是不是带你去美容院了，她那人，就喜欢喊人陪着。”

黎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是等待他脱下伪装，这才好一击毙命。

秦年这才恍然发觉，黎青仅仅只是说了一句话，自己却慌乱地说了不少话语。

生硬的就像是，可以在转移话题一样。

这样的念头还没升起多久，一声急促刺耳地钢琴声响起，最后由服务员深表歉意地告诉他们，钢琴坏了，恐怕没办法享受音乐了。

“我们实在是抱歉，备用琴不久前被您那位友人借去演唱了，店子里实在是没有新的钢琴了。”

秦年缓了脸色，松懈下来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升起了点点细汗。

“无事，海风也很动听。”

黎青无所谓地笑了笑，在这人嘴里的抱歉中，渐渐地退了下去。

为了表示歉意，他们特地让后厨的人做了几道招牌菜放上，又再三保证，免去钢琴曲的费用。

黎青没说话，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她的笑容寡淡，像是下一秒就要变回面无表情的样子，又像是下一秒就要飞走，彻底离开此处。

总是这样。

她像是和这个世界牵连很弱，像是下一刻就能离开此事，不带走一丝的风雨。

也许有人发现她不见了，只会说，哦，原来是她走了啊。

和黎青在一起，这种念头总是愈来愈多，多到自己压不住这种思想。

明明，和其他人在一起，不会这样的。

她脊背挺直，像是上世纪的贵族小姐，“秦年。”

秦年转过头来，眼里是还未散去的茫然。

嫩滑的牛肉顺着刀叉送入他的嘴边，在味蕾炸开。

“我不习惯西餐，以后，还是去吃中餐吧。”

她总是这样，每当秦年想要将她拉入自己的圈子时，她就会是这样反应。

带着笑，和一点歉意，说自己不习惯。

可他们不会和自己一样迁就黎青，只会觉得，一个落魄的富家女，不习惯西餐，就像是牛嚼牡丹，不识好货。

他们只会在自己的背后说着那些话语，像是小刀，一点一点地如标签刺入他的身躯，最后他被归类于无用、无趣、不像富家人的富家少爷。

秦年不会允许自己落入这种地步的，绝对不会。

黎青依旧笑着，她道：“吃啊。”

秦年没说话，咬下那块牛肉。

主厨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病，外面娇嫩，里面压根没熟，一口咬下，血腥味席卷了口鼻。

秦年皱起眉头，缓缓地下咽。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游亦不知自己何时睡着了，等再醒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向终端。

自己的满屏消息看起来格外好笑，在这样的环境里，映射在他的瞳孔里。

那一刻，他是真的有些怀疑。

他不信地往下看，终于在自己最后一条看见了那句[七月戳了戳你]。

游亦的目光停留很久，最后缓缓的松了口气，像是给自己慢慢放气的玩偶服。

他就知道，学姐肯定是没时间，这才不回复的。

学姐肯定还在意他。

这样安慰好自己之后，他依旧是信心满满地发送了消息。

八月：[去吃饭嘛学姐，我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饭店！]

游亦喜滋滋地点进去，去看黎青的气泡。

她的头像是一个白底表情困倦的云朵，看起来孤零零的。

她并未设置动态的翻阅时间，点进去时，发现的是哪些安静的风景照。

带着清晨还未散去的薄雾，带着那些湿漉漉的眼睛，他看见了一张又一张的黎青。

黎青笑着、黎青拿着鸟食、黎青举起手、黎青沉默看着远方的照片。

一切的一切，那都是黎青。

就好像，突然闯入了她的世界一样。

他的眼里除了她，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不可抑制地，一张一张点下了保存的按钮。

游亦知道自己疯了。

他像是一个痴汉，躲在角落里，任由自己醉酒，看着各种各样的她。

游亦把自己终端贴在自己的心口，感受着自己心跳的声音。

扑通，扑通。

他好像要溺死在这样的场景里了。

游亦捂着自己的眼睛，试图遮盖那些会让人清醒的光线，让自己失去幻想的东西。

他顺着自己的思绪漂流，他的身下只有一片叶子，身后是湍急的河流，身前是高耸的断崖。

如果自己不加以控制，自己就要死在这样的场景里了。

该怎么办才好呢？

谁能来救救他，给他一条明路。

他在自己的思绪里漂泊，任由自己随着风而行动。

终于，他在临死的断崖前，看见了少女弯着腰，唇角绷直，一只手牵他的画面。

游亦做过许多混账事，他不是什么正经人。

他丢脸，他真的非常丢脸。

这辈子似乎除了黎青，这辈子，也没有想倚靠过谁。

在那些破碎的记忆里，他在湿漉漉的河水里，终于被人打捞起。

顺着裙摆，他看见的是黎青湿漉漉的发丝。

“为什么下水？”

那是黎青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的黎青不大，她似乎是自己的邻居。

游亦咳嗽着想要站起来，发软的双脚却没办法支撑起自己，像是下一刻，自己的脚一滑，自己就要跌落回去了。

年少的游亦费力抬起眼，红着眼眶瞪着她，“谁要你管了，我想怎么样，不就怎么样吗？”

那时的他，总是受不了许多东西，总觉得一点东西，就能轻易地断送他求生的火苗。

黎青缓缓皱眉，似乎是不解。

最后，她只是拍了拍游亦的肩膀，说出老成的话语，“你还小。”

游亦抿唇，像是下一秒就要哭了一样。

黎青没有对待小孩的经验，只好蹲在原地，试图安慰他。

“我，我打架打输了，我不活了呜啊啊啊！”

黎青从没听过这种话语，她侧头，反复地检查自己的耳朵，捂住又松开，确定自己的耳朵并未出现问题。

嗯，是好的。

既然是好的，为什么会听到这种丧心病狂的话语。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阵，最后游亦开口：“你不相信吗，为什么不信！！你知道打输了多丢人吗，从明天开始，我就不是老大了！”

黎青：……

她想了想，好像的确是有人说，自己的小学那边，确实是有男孩子喜欢打架。

只是自己已经是个上初二的成熟学生了，当然不会被这种人误导。

她是一个非常好的姐姐，所以她认真地和游亦说：“打架是不对的。”

她不知道游亦为什么会去打架，只是用自己所剩不多的耐心，安慰这个孩子。

游亦依旧在那哭，“我不活了呜呜。”

黎青起初是想制止的，她低下头，看了一眼甚至不能没过自己膝盖的小溪，顿时恶从心边起，放开了对于游亦的束缚。

小游亦本来还觉得，自己想寻死被人阻拦了，格外的没有面子，骤然跌下水，浑身湿漉漉的那一刻，他显然是蒙了。

“我不要死，救命啊，不要死啊！”

他的哭喊声惊天动地，带着害怕与哭喊。

黎青沉默许久，最后轻声道：“你可以站起来的，这水不深，真的。”

哪怕是比黎青矮了半个头的游亦，他在水面扑腾挣扎，就是不愿意相信，这水淹不死自己。

他一边哭一边抽搐，“喂，你是谁啊。”

黎青还没有回答，就听他一个人絮絮叨叨开口，“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把我书包里的课外资料全部留给六年级三班的宋浩，书包一定要给我爸妈……”

他抽泣得可大声了，一边说，一边流眼泪，和那些水面混合在一起。

小鱼被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吓了一跳，当即逃窜着躲远了。

“还有就是，在我家门口的鞋垫那里，底下有我爸藏的三百私房钱，我花了一百，你记得帮我和我爸道歉，还有两百记得给我妈。”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在说，“这样我爸肯定就来不及骂我了，说真的……呜呜水鬼先别抓我，让我再想想我的遗言呜呜……”

黎青早就在一旁的亭子坐下了，还拿出了自己的作业，一边写，还会分出自己仅剩不多的心思，观察下他是否活着。

写完之后，她看向小溪里。

那里早就没了动静，在浅浅的岸边，他靠在石头上，一脸茫然地看着黑下来的天空。

他似乎在想象自己被人救起，神色激动，“我知道的，你是管生死的，你肯定是知道，我爸还藏了不少私房钱，我一定会挨个帮我妈找出来的。”

黎青：……

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人被赶来的游叔叔一顿暴揍。

那是游亦第一次看见黎青的场景，她看见游亦被揍的时候，似乎很轻地弯了下唇角。

他是个很没出息的人，当时就被这个笑容勾走了心魄。

第二反应是，她居然笑自己，当时就气得想走。

胸腔上终端震动的时候，游亦这才悠悠转醒。

他还有些不太清醒，眯着眼许久，这才看清了来电的人。

是宋浩。

“喂？”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睡醒后的惺忪。

“关于黎青。”宋浩轻咳一声，“我问了个天文系的学长，问到了。”

游亦一只手撑在床上，整个人骤然清醒，“是黎青挂科那件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只留下那人清浅的呼吸，“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