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市中心医院，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快速推着移动担架向里冲。担架上的人没有意识，陆亦轩和沐风也跟着他们跑。

“快快快！病人可能是腺体受损，需要立刻手术，你们谁是家属，来签一下字！”

沐风和陆亦轩一齐冲到前面去，异口同声喊到：“我——”

医生看了两人一眼，对陆亦轩说：“你是家属吗？未成年人需要法代签字。”

“我是他哥，我成年了，”陆亦轩又补了句，“爸妈死了。”

沐风闻言皱了下眉。

情况紧急，陆亦轩没再多解释就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

陆亦轩一直在手术室外等着，坐立难安，而沐风则被拉去了另外一间诊室处理伤口。

过了不多久，医院里面热闹起来，陆亦诚和沐阮都赶来了医院。

陆亦轩一抬头，陆亦诚就站在自己面前。

“哥……”

陆亦轩盯着他的脸，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亦诚则是瞪了他一眼，没打算跟他先说，反倒是去找了沐阮。

“沐总，这件事情的确是小轩做的不对，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给他个机会。”

沐阮根本不给他脸，咬着牙，气得胸口上下起伏着：“没机会，没机会了，我们没得说，等着让你弟弟坐牢吧。”

陆亦轩则是站在不远处看着哥在跟沐阮交涉，没打算过去。

“沐总，赔偿什么的都好说，给他个机会，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

“你教育他有用吗？”平时一惯彬彬有礼的沐阮也破口而出，揪住他的衣领，“妈的，陆亦诚，他还真他妈什么事都敢干，我的人都敢碰，你以为你还能护着他吗？”

道上混那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别人揪着领子质问，都是因为那个不争气的弟弟。陆亦诚知道这事不好处理，但即便是捏着拳头也要和气地解决。

“沐总，不如先看看小风的情况？”

沐阮看起来气得不轻，但还是松开了手。

陆亦诚之前在交际酒会上和沐阮聊过，知道他只不过是沐风的堂哥，可这个人待堂弟却跟亲的没什么两样。

他们生意上也多有往来，他不愿意得罪沐阮，可也不能让亲弟弟去坐牢，作为大哥，他必须得护着弟弟。因为陆亦诚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了。

沐阮咬牙，靠近他：“陆亦诚，我知道你护着你弟弟，可我也不可能让我弟弟白受伤，你明白吗？他伤了别人就要付出代价，我觉得你早就应该这么教育他了，而不是等到打了人之后再教育。”

陆亦诚也只能点头说是是，他很少这么低三下四过，这会儿拳头捏得紧，真想一拳挥到陆亦轩脸上。

他想谈条件私了：“这样吧沐总，新区置业时代的项目，兰地会主动退出投标，这项目我知道星河一直想拿，没了兰地基本上就是星河一家独大了，你看怎么样？”

听见哥竟然这么说，陆亦轩突然着急地站起来，叫了声：“哥！”

啪——

谁知当着众人的面，陆亦诚反手就是一巴掌。

“你给我闭嘴，回去再收拾你。”

而沐阮没说同意，但也没说不同意。

这时候，有个护士突然叫道。

“谁是沐风的家属啊？过来一下！”

沐阮招手：“这里！稍等一下。”

护士翻着夹板看了这边一眼：“好，快点过来。”

沐阮厌恶地看了这两兄弟最后一眼，觉得他们真不愧是一家人，亲兄弟。带着手底下几个人快步向那间诊室走去。

看沐阮走远，陆亦诚这才松了口气，这么做的话就等于说是他默许了。

“滚过来！”

陆亦轩走过去。

“里面的是谁？”

“……”陆亦轩没说话。

陆亦诚自然知道，他被气得胸口里面堵得慌：“好……好啊，好得很，你跟我怎么保证的？怎么还跟那家伙一起鬼混？看来你回来没到一个月，就又可以滚回去了。”

陆亦轩没想到他会直接给自己下驱逐令：“哥！”

“你知道你打的是谁吗？！”

陆亦诚捏着他的肩膀来回摇：“星河总裁的亲堂弟，你让我怎么救你？”

陆亦轩低着头，没说话。

陆亦诚靠近他，压低声音，陆亦轩能听出来哥很生气，气息似乎都是从他的齿缝里挤出来的。

“我拿集团一直想竞争下来的项目做交换，还不知道能不能救下你，你知道兰地这次要损失多少个亿吗。”

陆亦轩觉得这么做不对，但哥已经为他做这种事情不止一次了。

最后，大哥的声音有些失望，又有点恨铁不成钢。

“你17了，就算不帮哥分担也该少闯点儿祸吧……能不能别总是让哥给你擦屁股了？”

医院的走廊里很多人来来往往，还有护士叫着病人的名字，空气只是在他们之间很安静。

陆亦轩低着头很久，才小声说。

“别让我走，股份都给哥……”

陆亦诚胳膊上的青筋凸起，没想到他憋了半天竟然就憋出了这么一句鸟话来。陆亦诚感觉自己快犯心脏病了。

“走啊！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跟我回家！”

于是陆亦轩回头看了一眼，像从前一样，跟上了大哥的步伐。

——

季赤羽迷迷糊糊的，只是觉得头很疼，身体很重，不知道哪里还有点痒，随便扭一下骨头都跟着嘎嘣嘎嘣的。

反正是浑身上下都不太舒服。

“啊……”

季赤羽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躺在床上。

他用力撑起身体，发觉了一件事。

脖子上冰冰凉凉的，好像被套了个环。

季赤羽：？什么情况？脖子断了？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等等，但不是还能扭吗？

【姓名：季赤羽性别：男，omega】

只见病床旁的电子名牌上，赫然几个大字映入眼帘。他愣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重新看。

可那名牌上还是那几个字。

【姓名：季赤羽性别：男，omega】

晴天霹雳。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和身体好像一瞬间都空了，根本没办法思考，额角渗出些细细密密的汗珠。

那几个字单独看他都认识，连一起他却不认识。

“Omega……”他喃喃，“怎么可能啊，骗人的吧……”

但这个颈环确实是只有omega才戴的。

这个时候，病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了。是沐风。

“哥？”他见季赤羽醒了，满脸喜色，“你醒来了呀，太好了！”

沐风的脸和手臂做了点简单的处理，绑着绷带和纱布，伤口被遮盖起来。

沐风手里提着个果篮，向他这边走过来。

季赤羽摸着脖子上的东西：“这个是怎么回事？”

“送哥来医院的时候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医生说本来那种程度的划伤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哥之所以会晕倒，有那么大的反应是因为……”

说到这里他突然开始磕绊。

“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

尽管他的语气不适配，但那种喜悦藏在说话的语气里，季赤羽是能听出来的。

“哥快要二阶段分化了。不过那个颈环是用来让你的伤口加速恢复的，没有别的用途。”

“哥……你不高兴吗？”沐风放下手里提着的果篮，关切地问。

在季赤羽的世界观里，没有人能在知道自己是这个世界最弱势的群体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但他还抱着一点期待。

“你们什么时候给我做的检查？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沐风赶快解释：“啊……不是的哥，这个检查是必要的，医生说那种程度的外伤一般情况下你是不会晕倒的，所以大概率是因为划伤了正在发育的腺体，要给你做一个紧急的手术，必须要做手术前的检查。”

不用我同意的吗？谁允许你们这样的？

季赤羽真的很想这样问他，但他也知道这不能怪沐风，他没有理由把因为自己是个omega的怒气发泄到其他人身上。

“医院会不会查错了，我这个颜色的头发怎么可能是omega啊……不是omega的发色都很浅的吗？”

沐风知道他可能并不开心：“据说二阶段分化的alpha和omega会倒置，就是说头发颜色越深，分化概率越高。”

“……”这个解释压着他的胸口，有点喘不过气来。

“陆亦轩人呢？”

哥醒来的问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他，沐风失落地低头。

“……他回去了。陆亦诚带他走了。”

季赤羽皱眉，盯着他的脸看。

视线碰撞，安静了三秒钟。

季赤羽捕捉到了，这句话听起来很奇怪。

季赤羽看向他：“陆亦诚……你认识他？”

沐风一顿。

“……”

他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按道理来说，他是不应该认识陆亦诚的。

但有次企业家协会晚宴沐阮带他参加，他确实见过陆亦诚的脸，堂哥给他介绍了陆亦诚，他说自己还有个在英国留学的弟弟。

沐风似乎还想解释点什么：“我……”

但他也不清楚要怎么说，而且现在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从开始说谎前的一秒钟内你还不知道要说什么的话，那这谎话注定是会千疮百孔。

沐风低下头，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说话。

“解释点儿什么吧，沐风。”

季赤羽说：“你不要说是他自己告诉你的，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比你了解得清楚。”

空气在他们之间安静了好久，楼下的虫鸣聒噪得紧。

“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说谎了。”

“你猜。”

“哥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公交车上。”

反应不及三秒，沐风立刻想到了他说的是哪一次。

是那一次他跟哥说了家住的地方，本以为他会再追问下去，那时候都想好了说辞，然而哥只不过是转过头去看向了窗外而已。

现在想想，原来……原来哥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发现自己不对劲了。

“对不起……对不起哥，”沐风站在病床前，根本不敢动作，只是拳头小幅度地捏紧又松开。

季赤羽：“我跟陆亦轩之间的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所以我也不希望拖你下水，这对我们都不好，你明白吗？”

沐风：“……”

季赤羽：“说说吧。”

沐风：“对不起哥……但我有说实话的地方，我真的是一个人住，没有人陪我，真的！我很怕……”

沐风紧张得眉心都皱到了一起，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你很怕是你骗我的理由吗？”

“不是的！绝对不是，这个不是……”

季赤羽步步紧逼：“那什么才是？”

沐风瞳孔一缩，低头不语。

他想说什么？在那一瞬间，在哥问他什么才是他对哥说谎的理由的那一瞬间，他脱口而出的回答到底是什么？

他好像很害怕，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抓季赤羽的袖子，紧张得快要哭了。

“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他听起来像是在祈求自己。

但季赤羽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这个权力。

季赤羽叹了口气，看他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算了，你先回去吧。”

沐风抬头望着他。

季赤羽看到他的眼眶湿湿的，眼泪已经把漂亮的眼尾弄花了。

“哥……你不要赶我走呀，我除了这一件事骗了你，我绝对没有骗过你别的了，我向你保证，求你了，别赶我走，别不理我……”

季赤羽叹了口气。

季赤羽现在心情不好，但不是倒不全是因为沐风的事，更多的是因为那个名牌上的性别。

男性，omega。

这对他来说是一件足以压垮他的事情，让本就不幸福的生活雪上加霜，不知道还有没有零工可以再打了。

如果自己没有能力赚钱，就要低三下四地问别人要，这种命被捏在别人手里的感觉让季赤羽感到很没尊严。

“好了，不想解释的话就算了，本来说不说就是你的自由，我没有怪你，我也没资格怪你。”

“不是的哥，我不是不想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我只不过是想跟你做朋友，我怕……”

“怕什么呀？怕我知道因为你是富豪的儿子而故意疏远你吗？”

沐风低着头，锋利的眉毛都拧到了一起：“……”

“好了，你也受伤了，如果不住院的话就先回去家里吧，你堂哥应该很着急。”

其实季赤羽不知道，沐阮现在就领着一群人在外面站着，着急得来回踱步。只不过沐风说自己没事，又也坚持不让他进来。

沐风：“哥，我没关系的！真的！”

季赤羽头疼：“我都说了让你先回去了，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好吗？”

沐风不敢再坚持，怕季赤羽真的会一气之下再也不理自己：“……那好吧，哥。”

季赤羽：“去吧。”

沐风：“那你有……有任何需要的时候，都要告诉我，给我打电话或者发微信好不好？”他顿了顿，又轻声说了句，“……求你了。”

这句话很轻，几乎是被声带里的气息带出来的，仿佛再轻一点就要被空气淹没了。

但是季赤羽听见了。

那声音听起来太卑微了，季赤羽不能想象这是沐风这种身份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嗯。”

沐风临走之前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季赤羽正偏过头去，望着窗外发呆。

于是沐风给他轻轻关上了门。

沐风出去以后，这里只剩下季赤羽一个人了。

空气出奇地安静，住院楼下的草坪里虫鸣声都很清晰。

季赤羽如此望着窗外，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生活总是这么狼狈，不顺心的事情接二连三，想要放弃的过去也根本无法放下，那些烂债也根本不可能一笔勾销。

他是父亲的私生子，也是爸爸不愿意承认意外生下来的儿子，打工的地方叔叔阿姨都习惯性地可怜他，狐朋狗友也是看在陆亦轩的面子上才不给他脸色看……

房子那么破，还他妈的是租的，没了钱都没个自己能够落脚的地方，高中也是陆亦诚作为赔偿给自己办进去的，人际关系一团糟，学校里也没几个朋友……日子烂到了地底。

啊……真是什么恶心事儿都让自己给碰全了。

一两声虫鸣。

但他不能被打败，因为生活还要继续。

他就这么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天空，直到光线变得金光，有了形状，才发觉时间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草坪上已经很多吃完晚饭下去活动的病人。

他轻叹了一声：妈的，我就是想活得像个人样，怎么就这么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