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透过屏幕看这一幕的谭丞都忍不住被他忽变的气场冰得打了个寒颤。

“不、不要怂……”他自己都有些结巴还如此叮嘱尘微，“也不要现在激怒他，以后还有机会，这事急、急不得。”

霍宁憎又凑近几分，目光直直射入尘微的瞳孔，凌厉到似要把他眼球都穿透。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霍宁憎沉声追问，眉头压得很低，“背后有人指使？”

谭丞刚刚还在打寒颤，现在又被霍宁憎的逼视盯得全身冒冷汗，他们实际距离很远又隔着单向屏幕，明明被监视的是霍宁憎，而此刻仿佛自己才是被恶狼盯上的小羔羊。

尘微被他强大的气场压得呼吸不畅，这是他做了几年暗卫无论任务目标多穷凶极恶都没有过的感觉，他向来可以不带丝毫情绪完成任务。

可此时在叫做霍宁憎的阴影下，他背脊崩到僵直，而为了不让霍宁憎抓住他的弱点，他甚至停止呼吸开启体内制氧系统，至少从表面看，他依旧泰然自若。

尘微轻轻垂下眼眸，低声开口：“我很担心他。”

空气凝固到仿若用水泥封堵住，所有人都在等着霍宁憎的反应。良久后，他终于重新直起身回到座位上，面色松弛下来，似乎没有为难的意思。

“只有这里绝对不行。”他深深叹出一口气，而后缓缓抬眸望回尘微的脸，用一种别样认真的神情，“即使你曾对我有恩，即使……”他的眼神忽而复杂难测，“你替我承担了本该我承担的东西，那也不行。”

“当年是我自己的选择，如今你有你的原则。”霍宁憎的压迫感一散，尘微也得以恢复正常呼吸，“我理解。”

“那时候听郁博士提过，孤儿院的孩子并不是最优选。”霍宁憎又聊家常似的随意说道，“没想到改造结果还挺成功的。”

“是郁叔叔厉害。”尘微也卸去先前的紧绷松弛下来接道。

“他再厉害，作为有血有肉的活体实验者还是不得不一次次经受巨大的痛苦。”霍宁憎轻轻咬了咬唇，旋即浅浅笑起来，“他跟我说，每次实验完都会拿许多甜品抚慰你，你小时候总是边哭边吃，后来大一点了就不哭了，只是安静着乖乖吃完。”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他担心你这样吃下去会有高血糖高血脂的危险，但又舍不得让你戒断，毕竟在牢笼般的实验室，那是为数不多能抚慰你的东西，于是他就花心思给你身体做了改造，让糖分分解能力变强，不会因吃过量甜品而影响健康。”

“那些年，郁叔叔在我身上花费了几乎全部的心思。”尘微眼眸间无意识漾起悲凄，“虽然他在用我做活体实验，但也在最大程度保障我的安全和健康。”

这点俞总谭丞他们都清楚，但其他实验者即使在不顾实验体死活的情况下进度也不如郁廉，且很难取得突破性进展，速度成果都比不上他，所以即使他们知道郁廉因为刻意保护尘微而导致实验时间拉长，也无可奈何。

尘微此时正微低着头，两侧头发都向前散落，柔软而蓬松，看起来毛茸茸、暖洋洋、软乎乎，让人很想rua……

霍宁憎一个惊颤，他刚刚居然赤裸裸地盯着人家的头发盯出了神，甚至还想上手rua！他赶忙装作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将目光挪向别处。

而无意间落到的别出恰好是尘微搭在桌面的手，他的手和腿一样白嫩修长，掌心泛着的薄粉一直延伸到指尖，像晕染了浅粉腮红。

霍宁憎无端有些燥热，他呼了口气，决定将目光彻底从尘微身上撕开，做些别事转移注意力。

略微一瞥，桌面的上的点餐按键闯入他余光，轻轻一触，一块全息屏幕弹出。这家餐厅的点餐系统比较高级，一块全息屏两面都有显示，并且可以各操作各的互不影响。

“我只知道你爱吃甜品，所以你来之前就先点了这些。”霍宁憎抬手示意桌上的红酒和蛋糕，“至于菜品，我不知道你的喜好，想着等你到了让你自己点，看看想吃什么。”

尘微抬起头颔首：“那我就不客气了。”

“点最贵的！宰死他！”谭丞在尘微耳边说得义愤填膺，尘微全当听不见，只挑自己喜欢的点。

叮——

明明已经翻到不同页面，但好巧不巧两个人手指点在了同一处，全息屏幕没有实感，指尖和指尖刹那撞在一起。

霍宁憎身上跟带火似的，滚烫的温度顿时透过指尖烧到尘微手指上，他刚想下意识要缩回收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而一向以风流著称的霍宁憎竟在短暂的愣怔过后主动移开了自己的手。

啪！

尘微手忽然向前追去一把摁住霍宁憎手拍在桌面上紧紧握住。

尘微：“！！！”

霍宁憎：“？？？”

监控屏幕背后的谭丞在得逞的笑。

杀人如麻的阎王爷此刻也空白了一瞬，刚刚那让人莫名燥热的粉嫩手指此刻就紧覆在自己手背上，而明明是微凉的触感，他却觉得那一片在发热。

“霍爷，其实刚见面时我就想说了。”尘微突然娇羞一笑，“这些年，霍爷也是越发潇洒不羁、丰神俊朗。”

霍宁憎看着尘微扭曲的微笑，惊瞪的双眼以及咬牙切齿的夸赞陷入了沉默。

尘微要疯了。

刚刚才骂人家不知羞耻，现在自己倒像是个流氓！

哔——

尘微强行阻断操控系统的瞬间，一把将手从霍宁憎手背收回并倏地起身向后退开，脸色冷下的同时还攀上丝丝怒意。

“抱歉，我突然有点不舒服。”他偏开头没看霍宁憎，只冷声说道，“先回去了。”话毕就朝门外冲。

“小人鱼。”

霍宁憎在他刚拉开门时叫住他，他半回眸睨向霍宁憎。

“今晚只是三分之一顿饭，你还欠我三分之二。”霍宁憎又恢复了一副风流懒散样，那嘻笑流痞的样子就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下次见。”

尘微不答，门一关自顾自走了。

“不要控制我。”

谭丞那边在收到这样一条愠怒冰冷的语音后，监控画面彻底黑屏。

“他开启了XU1屏蔽系统，阻断了一切和我们的连接。”谭丞摇着头对俞总无奈道。

这套特殊屏蔽系统是郁廉安装在尘微体内的，一旦开启，他可以屏蔽任何他想屏蔽的连接端，并且任何人无法强行连接。

这是在郁廉失踪后尘微第一次开启XU1屏蔽系统时他们才知道的事，之前他们可以全时段控制尘微，之后集团最顶尖的技术团队更是尝试多种方法，但始终无法攻破和解除。

不过由于技术难度高和需要避开惟谷集团的各项检测，目前一次最多只能屏蔽八小时，且这八小时无法分隔、到期不使用或使用时长不足无法叠加，开启一次再关闭后会有二十小时的“技能冷却时间”，然后才能再次开启。

这是郁廉尽力给予尘微最大程度的自由。

谭丞只得关闭控制系统并叮嘱手下五位监控师不能因屏蔽而放松。监控师是谭丞安排在特殊监控室无间隔轮岗监控、报告尘微实时动向的，所以即使他自己没空一直盯着，但尘微一有风吹草动以及XU1屏蔽系统一失效重连他能立马知道。

“任性。”谭丞正不满嘟囔时有视频电话接进来，是方立，他点开全息屏幕：“怎么了方秘书？”

“俞总，谭总监。”方立报告道，“在M.拾欢打工者安岩林基因检测结果出来了，他是我们近一年来搜寻到的最符合活体实验的对象。”

“今天第一个好消息。”谭丞响指一打，愁容霎时散去不少：“准备动手，注意动静。”

“我话还没说完。”方立有些为难地开口，“但就在今天下午，霍宁憎在地下车库遇见了他，他好像……被霍宁憎看上了。”

“什么？”谭丞眉头一蹙，猛地一拍桌子，而后向俞总请示，“俞总，您看？”

俞总沉默了片刻，终于冲他摆了摆手，他便意会，朝俞总点了点。

“算了。”他叹出口气，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这时候最好不要和霍宁憎起正面冲突，再找吧。”

嘭——

霍宁憎关上车门，摁下自动驾驶的同时拨通了电话。

“艳艳。”“艳艳”是他对北青萝技术部部长何宴的昵称，“怎么样？”

“你猜得没错，嚯嚯。”年轻的男声回道，“嚯嚯”是他还给霍宁憎的“爱称”，何宴比霍宁憎小两岁，今年刚二十六，“尘微身上的通讯信号一直是连接状态，信号来源是惟谷集团，他们确实通过尘微在实时监控。”

霍宁憎眼眸刹那冷冽。刚刚在饭局上他觉察到尘微不对劲的时候，就猜到惟谷那边在监视这边情况，于是悄悄打开“全系”联系何宴求证。

“全系”是“全智能系统”的简称，是这时代运用最广泛的多功能设备，外形是只有硬币大小的黑色圆柱体，可以吸附在任何材质以及皮肤毛发上，携带极方便，随便往哪一贴就行，并且离开主人超过十米依旧能在主人面前弹出全息警告弹窗，告知有丢失风险。

“全系”主要靠唯一生物一特征和主人建立联系，比如指纹声纹、面孔、虹膜甚至脑电波等。目前应用最多的是“虹膜识别”，“虹膜识别”并不是新兴技术，但这时代的此项技术的先进之处在于，它能根据主人状态和意愿确认是否解锁——比如主人在无意识或者意识不清时，就算他人强行扒开主人眼睛，“全系”也不会解锁；以及主人虽然意识清醒但处于被强迫状态，眼神里表达的解锁意愿微弱甚至没有，“全系”依旧不会解锁。

也就是说，“全系”只有在主人意识清醒且有解锁意愿的情况下才会解锁，安全系数相当高。

自从“全系”投入市场，除了一些专业特殊场所，电脑和手机就逐渐被日常需求淘汰，因为它可以合二为一，手机和电脑功能兼顾。虽然它分等级，根据品牌和价格不同具体功能质量会有区分，但即使是最基础款也能至少同时调出一大一小两块屏幕，高级款甚至能同时调出十块以上全息屏幕，并可以随意调节每一块大小和位置。

且调出的全息屏幕可以根据主人的意愿分为公开显示、指定者可见以及仅自己可见。尽管“全系”声音不公开播放时可以通过智能综合传导技术来传递声音，不需要耳机之类的设备，但也可以选择显示虚拟耳机，告诉别人自己正在通话或者听歌看视频等，以防打扰。

霍宁憎刚刚就是通过隐藏模式打开全系联系的何宴，他的全系在当下发行的型号中已是最高级，后又经过何宴的改装升级，功能性、保密性和智能性都更强，所以尽管这款最先进的全系出自惟谷集团，他们也无法通过它窥探到霍宁憎任何隐私。

“追踪尘微的位置。”霍宁憎紧跟着尘微出的门，从坐进车里到出餐厅停车场只用了三十秒，他目光在街上扫荡了一圈，已寻不到尘微的踪迹。

“追不了。”何宴很快回道，“我早就尝试过了。”

霍宁憎有些意外：“连全系关机被毁坏都能追踪到定位的何部长，追踪不到一个大活人？”

“他的全系很特殊，是体内自带的，不用任何外设，就在他关门五秒后，似乎开启某种高级的防御或者说屏蔽系统，我还从没见过这种类型的程序。”何宴啧啧赞叹，“不愧是我偶像郁廉的作品。”

霍宁憎回想了一下尘微最后矛盾违和的模样以及有些生硬的语气，咂摸出一些东西来。

“他好像不能完全自主控制自己的行为，这道屏蔽系统或许恰恰是用来对付控制他的人，以获得短暂自由。”

“这么听来，感觉小人鱼有点可怜啊。”何宴摇头叹息，“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却要像机器一样被控制么？”

“都给你。”

霍宁憎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小时候在通风管道里、一脸稚气的小尘微捧着小蛋糕英勇就义般对他说这句话时的场景，那时候他还是个完完全全的血肉之躯。

“别同情心泛滥了，还有件事。”霍宁憎垂下眼眸将回忆摁灭，同时呼叫傅婉书。

“霍爷。”傅婉书即刻接通。

“他们不可能白送一个大美人给我，从今晚的对话中，我猜……”霍宁憎对二人道，“他们想借郁廉失踪的名头让尘微从我这打探出机密军工厂的地址。”

“什么？”傅婉书语气霎时严肃起来，“是否需要切断一切今后和尘微的关联？”

“不必。”霍宁憎靠上座椅，给自己点燃一支雪茄，幽暗的沉香味缓缓弥漫开，“这些年我们争锋相对，联系处于断裂状态，敌不知我我不知敌，他们想利用尘微从我这获取信息，我同样可以反从尘微身上获取他们的信息，尘微。”他抬起指尖，凝视雪茄燃烧的星火，“会成为我们之间的‘特殊桥梁’。”

“他们知道这是一步险棋，但赌的就是尘微本身能力和对他的掌控力。”何宴也沉下声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反之亦然。”

“龙潭虎穴，风起云涌。”霍宁憎向后靠在椅背上，阖眸深吸一口雪茄，星火在幽暗中猛然一亮，“僵局将破。”

“对了，他们还赌一点。”何宴突然坏笑，“赌风流倜傥霍爷的定力，你可别到时候真被人家美色迷住了，问什么答什么。”他还绘声绘色表演起来，“只求和大美人一生一世相亲相爱！”

“呵。”霍宁憎不屑冷笑，“真到那时候，你就一枪崩了我，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去去去。”

“霍爷，您现在是一个人，是否需要派保镖接应？”傅婉书问道。

“不用。”霍宁憎微眯开双眸转头望着窗外灯火通明的夜，“我去办点事。”

这话一说，其他两人沉默下去，立刻明白他要去哪。

“那你自己小心啊嚯嚯。”何宴叮嘱道，“毕竟时时刻刻都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

“知道，啰嗦。”

二十分钟后，霍宁憎的车在一家蛋糕店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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