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

霍宁憎手落在尘微面前的碗上，端起他已见底的碗给他盛鱼汤。

冰冻的气场就凝结了那么一瞬，眼下就已换了和颜悦色的皮，快得就像从未变过脸。

“何止，我们现在如此敌对又维持微妙和谐的状态，统治部喜闻乐见。”盛了大半碗汤后，他又将整块鱼肚脱刺夹入碗中，才将碗放回尘微面前，“星球发展既需要惟谷的科技又要防止它利用科技损害星球利益，如果限制太多就难以前进，恰好以北青萝来制衡。”

“这也是星球放任北青萝私有制的重要原因。”尘微悄悄将那碗汤推离了手边些许，“因为是私有制，所以不需要像正规军队那样严格按照规定来，做事更放得开手脚，无形中给惟谷压制，让惟谷忌惮。”

“同理，高智能发展时代，高智能武器是大势所趋，即使北青萝造武技术再厉害，也必须依赖科技。”霍宁憎悠哉吃了块松鼠桂鱼，把本该正经严肃的话题说得云淡风轻，“因此关于高智能技术领域，也有被惟谷集团在一定程度上牵制的情况。”

这正是谭丞跟尘微说的北青萝抓走郁廉的原因，他们确实急于摆脱这种牵制。尘微指甲掐入掌心，硬生生克制住无意义反显焦躁的质问。

“而有意思的是。”他稳了稳心绪，才继续开口，“又因为两家的敌对状态，为避免风险，不管是惟谷从北青萝购入安防系统和设备、还是北青萝从惟谷引入高智能技术和产品都是通过第三方，也就是说，双方都不知道对方在何时购入了什么东西，因为二者业务涉及整个星系，在刻意伪装后，确实难以追溯。”

霍宁憎：“了解得不少。”

尘微：“彼此彼此。”

一声细微的“叮”响起，尘微猜测是霍宁憎的全系消息，随后果然就见他目光向虚空某片区域上下扫视，片刻后坐直身体。

“解决了。”他吐出口气，“在星防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恩威并施下，终于让路昂普诺打消了一心赴死为星的念头，并松口承认是和伊斯姆星合作。”

“然而塞卡星不想得罪伊斯姆星，我星和它撕破脸也要承担巨大的利益损失。”尘微接道，“因此这只能暂时作为证据留存，无法就此就对伊斯姆星实行制裁，对吧？”

“答对了。”霍宁憎打了个赞赏的响指，“但我星爷绝不允许任它放肆，所以，我们准备给他送份大礼。”

尘微疑惑：“以下内容是我可以听的？”

“不仅可以听，还能参与。”霍宁憎挑着耐人寻味的眉头，“下周有没有空？带你出星旅行。”

上勾了，尘微心道。霍宁憎是在邀请自己和他一起出任务，说明自己确实有让这阎王爷有为他所用想法的苗头。但以他的精明和谨慎程度，必然不会轻易放一个不够信任的人在自己身边。邀请出任务，其实就是在试探能力和可信度，这大概率只是个开始。

“以什么身份？”

“贴身护卫如何？”

“我收费很贵。”

“我给双倍。”

“成交。”

约定一成，尘微便起身告辞。身影彻底消失在霍宁憎眼眸里后，他目光落在碰都没碰、他亲手弄的鱼肉和鱼汤上，面上的笑意一点点凝固。

“鹤司哥，那个任务派给我哥了？””南宫吉源急匆匆闯进井鹤司办公室，“危险级别评估出来了么？高么？”

话一说完，两人便在对望中沉默了一瞬。南宫吉源这问题是白问，他们心知肚明，危险级别不高难度不大的任务，根本用不着霍宁憎亲自出马。

“把门关上，过来坐。”井鹤司起身把南宫吉源推到沙发坐下，自己坐在了他对面，“你知道的，分派任务危险性和难度级别只是按照星球标准，但按照他自自己的划分标准，这任务还够不上三级，别担心。”

“但毕竟是出星。”南宫吉源没放下一点儿心，拧着眉头忧心忡忡，“在人家、还是伊斯姆星这种视我星为眼中钉的星球地盘，简直是四面楚歌，我们真的不能一起去么？”

“刚刚和统治部开的紧急会议中，经综合考虑，已经做了不将此事上升为星球公开危机事件的决定，你我谁去都不合适。”平时面对下属声色俱厉的井鹤司，跟南宫吉源说起话来却循循善诱，“你哥既在军事领域有高地位，又因北青萝私有制不完全代表政/治立场，做事无所畏忌的同时还不会牵扯到星球，他去送这份大礼，最合适。”

“可……”

“好啦。”井鹤司拍了拍南宫吉源的肩膀以示宽慰，“你哥战队的实力你是知道的，虽然不是星球培养的正规军队，但正因为脱离标准化的训练模式，训练路子野得很，作战方式向来出其不意，所以……”他靠近南宫吉源声音压低到只有二人能听见，“综合能力强于我星正规军队，当然这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事，但只要他的战队还能为星球所用且没有显露出异心，统治部就不会刻意打压，如此无所顾忌且实力强盛的战队，安全归来还是有保障的。”

听了这番话，南宫吉源眉头总算松了些。

“况且，这一次他还找了厉害的帮手。”井鹤司注意到他神色变化，趁热再打一针强心剂。

“谁？”南宫吉源问。

“被业内赋予“‘Shadow Lily”称号的惟谷集团暗卫总队队长。”井鹤司说，“尘微。”

“他？”南宫吉源霎那从沙发上弹起。

***

出发那晚八点左右，井鹤司和南宫吉源来送行。一行人站在战用星际飞船前告别。

尘微不擅这种寒暄场面，也跟他们不熟，在跟星防部一众人打了个简单招呼后，就独自立在离他们六七米远的舷梯口等待。

当然，他并非真的单纯在等待，而是悄悄打开了实时监听系统，选中他们所在区域调高音量，看能否从他们对话中或获取有用信息。

“这次危机解决了，但根本问题还在。”这是霍宁憎的声音，“路昂普诺为了塞卡星的发展，难保下一次又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事，不能因为弱小就忽视其危险性，这次的事就是个教训。”

“你有什么建议？”井鹤司的声音传入尘微耳中。

“派提炼‘灵蓝’的专家去他们天河星的基地。”霍宁憎回道，这么流畅的回答，似乎早就想好了应对方案，“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派过去的专家一方面为他们提炼适量纯度达100%的‘灵蓝’供星球所需，另一方面，在不泄露核心提取技术的情况下，教授他们更高纯度‘灵蓝’的提炼技术，但凡在发展的道路上看见希望，就不会把心思用在歪门邪道上。”

这阎王爷居然还能为星球形势考虑到这一层？

尘微抬眸望去，霍宁憎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既没有玩弄人命时的心狠手辣，也没有流连风月时的骄奢淫逸，更没有挑逗自己时的轻浮戏谑，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是头一次见。

这个人似乎藏着许多面具，根据面对的人和场景的不同，拿出相应的那个戴上。

“还得是你，这方案可行。”井鹤司的夸赞传来，“我回去就找上面开会，把细节再商量一下。”而后他转了话题，“霍兄带那小人鱼去，不止是为了试探他能力吧？”

看来思路是对的，霍宁憎带他去果然是为了试探自己能力，但井鹤司说了不止？

“他这次立了大功，但也在那种情况下暴露了自己身份。”尘微正疑惑时，井鹤司的声音再度响起，“目前他公开的身份是惟谷集团的改造者，虽然举世瞩目，也集最先进的科技于一身，但在玩弄局势那群政客眼里，他是没有所谓‘地位’的那类人，很可能因为坏了他们的事去报复甚至暗杀他，但你要带他去露个脸就不一样了，表明他是你的人，对方再想动心思就必须得掂量掂量了。”

尘微愣怔，霍宁憎还有这层意思？为了自己的安全特意带去露脸？

他转念一想，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如若霍宁憎看中自己的能力，想让自己为他所用，当然不能就这么让有利用价值的人处于危险中，以及他还没从自己这获取任何关于惟谷集团的情报，怎么甘心让人轻易出事？

对，在他眼里，自己不是不能有危险，只是现在还不能有危险而已。

这才是符合阎王爷内核的本质。

“保护好我哥，他少一根头发，你也别想好过。”

尘微一惊，他刚刚想得出神，居然没注意到南宫吉源已经走他面前。他早就感受到了南宫吉源不友好的审视，敌意比上次在墓地更深。

他并不想多事，只冲对方轻轻颔首。恰好霍宁憎那边也谈完过来了，他手一抬，示意出发。

“哥。”南宫吉源忽而一把抱住霍宁憎，刚刚对尘微冰冷的语顿时转为恋恋不舍，“一定要小心，有什么事及时联系我。”

尘微余光里一黯，偷偷瞥去，是井鹤司望着拥抱二人的脸色，准确地说是拥抱霍宁憎的南宫吉源，不过他本人是觉察不到背后之人的异样了。

“就这么不信任哥的能力？”霍宁憎一拍他的背打趣。

“当然不是，我只是……”

“好了好了。”井鹤司上前将南宫吉源从霍宁憎身上扒下，“我的副部长，别跟三岁小孩似的黏着哥哥了，快走吧，别耽误时间。”他朝霍宁憎调侃眨眼，“我摁着他。”

“尘微。”

尘微刚跟着霍宁憎踏了几步台阶，就被井鹤司叫住了。

“费心。”他说。

被星防部部长叮嘱费心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尘微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了两种意思：做好自己该做的职责不要出纰漏；作为和北青萝对家惟谷的重要员工，不要动歪心思。

他面上没有任何波动，就像刚刚对南宫吉源那样，他朝井鹤司轻轻一点头。

进入飞船后，霍宁憎给了尘微一张卡，跟他说可以用这张卡通行部分公开区域以及进行消费——说是消费，其实只是对个人需求行为做个记录，之后他便召集人员开会去了。

尘微巡视一圈，发现虽然是战用星际飞船，内设功能却一点儿不比高级客用星际飞船差。有公共餐厅和私人餐厅、休息室娱乐室、医务室急救室、作战装备室，甚至还有集体宿舍和几个独立房间。

霍宁憎先前跟他说，在几个独立房间中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将卡插入锁孔，做个人脸录入验证，这房间就暂时属于他。

这时候他们都在开会，几个独立房间都还没主人，他一个个打开看了一眼，最后选了最里面那间。但这时间他还睡不着，决定去餐厅吃甜品。

他点了个抹茶慕斯和一杯热牛奶，然而服务员抱歉地跟他说，打牛奶的设备有点问题，要稍微等下，让他先品尝慕斯。

选了个位置坐下，他挖了勺慕斯送入口中，味道竟还不错，比大多数客用飞船强。

这是个三面全透玻璃观景隔间，随便一抬眸，浩瀚的星空就能映入眼眸。短短三十分钟，飞船就已脱离星球大气层飞入太空，并且在内置高智能重力平衡系统的作用下，这么快的速度人体不会感到任何不适，一切行动皆不受影响，跟在星球上没任何区别。

“漂亮小先生，您的热牛奶到了。”

尘微一回头，霍宁憎立在星河间超然不群，比星空更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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