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周,天权这回不用别人催,自己就来了,只是没带上濯月,以免再生事端。
瑶光这回没来,据说是魔界最近有些骚乱,他过去查看了。
天玑一想到就觉得好笑:“他们家那小鸟非得跟着去,不让去就哭,瑶光没法子,只得带上了。你是没看见朱雀陵光神君过来找人的表情,那脸臭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谁家孩子处对象这么上赶着,做家长的都得心疼。天权也笑,心想濯月不知道以后会喜欢个什么样的。
他觉得自己思虑得有些远,濯月才那么丁点儿大,从来离不开人,今天也是趁它睡熟了才跑出来的。
千机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成人模样,一头银发用木簪固定住,长身玉立站在台前,仙气渺渺,十分符合人间百姓对神仙的想象。
他看见天玑,一脸超然物外的冷淡表情微微波动了一下。
奈何天玑素来是个没心没肺的,昨日跟谁闹了矛盾红了脸,隔几个时辰就忘了,明日照样嘻嘻哈哈地跟人玩闹:“哟,变回来啦?啧啧,还是原来那副样子顺眼,要不你还变回去呗?”
千机懒得理他,只是冷冷道:“天璇。”
于是老妈子就认命地上前把同伴拖走了。
这两个人进去了,他看看天权,问一句“没带你那只狐狸崽子过来?”
“它睡了。”
“那也好,”千机道,“怀安今天带了白虎族两个崽子来,若是看见你那只,非得生吞了它不可。”
天权觉得他胡说八道:“怎么会?濯月刚来天界的时候,我去怀安那里,它们都曾见过的。”
那两只小白虎,并没有主动去攻击濯月啊。
千机懒得和他掰扯,都说狐妖一族惯于魅惑人心,现在看天权简直是果然如此,没救了。
他径直进去,天权不解其意,刚好开阳带着他的伴星清则来了,三个人就一同进去。
宫殿里挂起了满眼的缟素,同那天他们在冥界里看到的一样,来往的人都穿一身白,肃然静默,宫女太监们走路无声,大气儿都不敢出。
开阳问道:“谁死了?”
千机回头看他一眼,答道:“老皇帝,案牍劳累郁结于心,兼之服用朱砂丹药伤及肺腑,咳血成疾,前几日晚上走了。眼下他的儿孙们正在守灵。”
天权看来看去,一堆披麻戴孝的人跪在那里,都低着头,和尚们在敲木鱼念经祈福,配着哀哀的哭声,一片嗡嗡的。他看半天,硬是没找到玉衡在哪儿。
最后,反而是清则先看见的玉衡,他指着右边队伍中间靠后的一个少年:“那个是不是廉贞星君?”
一群人跟着他看过去,果然是玉衡,大家在天上几天没看他,在人间已经长这么大了。
天玑啧啧称奇:“难怪说,男要俏一身皂。玉衡以往向来一身白衣已经很好看了,这一身孝服穿得,再一哭,真是玉山倾倒我见犹怜。”
天权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老皇帝天权没见过,但是在场的女眷们都很好看,不施粉黛也十分动人。
跪在女眷们后面的年轻孩子应该都是皇帝的儿子,粗略数过去,男男女女加起来有十五个。
最大的已经束发戴冠,最小的还在牙牙学语,让老嬷嬷带着守在旁边。
按年龄排的序,玉衡那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应该是在前面了。
怀安带过来的白虎第一次见此等情景,十分好奇,试探性地跑了几步,发现触不到人,也就放开了心在里面相互追逐打闹。怀安觉得失礼,想叫它们两个回来,千机摆摆手:“无妨,让它们玩去吧,左右两界并不互通,也不会真的影响到那些人。”
于是怀安就微微点头,放任两个虎崽子跑到了人群里左看右扒拉。
这是炎夏的天,酷暑难当,何况丧礼的场合是不可能允许穿着清凉的,一个个被闷热得额头上出了汗。而且守灵为表诚心,焚香沐浴,进了孝殿灵堂便不能再吃东西。那年纪小的,自然没人苛求他,偷偷抱下去喂点什么赶紧回来就是了,年纪大的却没办法,只能饿肚子干跪着。早上吃的那一点东西,哪里够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够撑到下午呢?
玉衡今年十五,眉宇间已经是个翩翩少年郎了。天玑欠的很,不知道哪儿摸出包糕点来,跑到他面前大吃特吃:“诶嘿,你吃不到吧?求我啊?求我我就给你。”
玉衡当然是看不见他的,只是又热又饿,脑袋里一阵阵发晕。
人跪的时间长了,腿部血液不流通,回头站都站不起来。
一个时辰过去,还没人过来喊起身。天玑的笑早收了,烦躁道:“有完没完啊?谁受得了这个?”
天权也摇头:“君臣父子之礼,虽说要严肃些,也大可不必拘泥于这些假形式上。岂不闻‘丧,与其易也,宁戚’,外面的架子看着隆重威严,子孙的悲戚反倒被掩盖无人知道了。”
以过于无度的节食和跪拜表孝诚,非但于逝者无益,而且即便看见了,估计也只会觉得荒谬。
千机道:“皇室未免规矩繁琐些,好在今天是最后一天,再守一个晚上,明日就启程送梓宫到帝王陵。只是路途遥远,也不知道他们会派哪位皇子随从。”
天玑回头好奇地看着他:“咦?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能不清楚吗?他闭殿这几日都在观生台,几乎是一眼不错地看着玉衡长大的。
“四殿下倒下了!快快快,把他扶到室内去!”
众仙人忙回头,队伍中间有个孩子承受不住暑热,昏倒了。不过不是玉衡。
灵堂最前面的女子听见外面的动静,微微侧过脸:“怎么了?”
有个年长的宫女稍微出去片刻,便来回话:“回娘娘,是明御殿下昏倒,已经叫人扶下去了。”
“他年纪小身子弱,罢了,叫人送些清络饮过去,晚间不必过来了。”
“娘娘仁慈。”宫女奉承一句就要退下宣读凤意,又被拦住。
“等等,问问太子殿下,是否需要小憩片刻。还有明衡,我瞧着他也累了,孩子家家的,总是受不住。”
明律在男眷前面跪着,他是嫡长子,已经受封为太子。这时候说累了要下去休息,回头绝对会落下“不孝”的话柄,因此听了传话,也只是摇头,温和道:“多谢母后关心,儿臣与衡儿尚能坚持一二。倒是明徵弟弟,看起来有些体力不支,不如扶下去休息。”
明氏皇族,那叫明衡的,自然就是玉衡了。
天玑好奇道:“这前面的又是谁啊?长得真是好看,即便是放到太阴星君那里,和她那里的一群仙子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千机不动声色地道:“新后,就是先前把玉衡推下水那个皇子的生母。”
天玑立刻呸呸呸:“一点也不好看!丑八怪。”
他这态度转变之迅速把一众仙人都逗乐了,天璇也笑,摸摸他的头。
天玑再看看玉衡,还有旁边的一队女眷,其中有一个生得很是美艳,况且年轻,比起那所谓的新后还要胜上几分。
天玑好奇道:“这个又是谁?她才是真正的好看。”
千机冰冷道:“新后的小女儿,叫明珠,比玉衡还小一岁。”
“……”多问多错,天玑干脆闭嘴了。
天璇知他尴尬,索性换了话题:“就这几天没看,玉衡他这个哥哥已经当上太子了?那他以后的日子应该能好过些了”
千机默然不语。
天权仔细观察着地上的皇子皇孙们,摇摇头:“那可不一定。你瞧瞧,这些跪着的人,腿上都套有护膝,口袋里也有避暑生津丹,唯独玉衡什么都没有。”
天玑跟着他的话看一遍,大怒:“他们怎能如此疏忽待人?一群混账!”
视野忽然变暗,天空忽然聚起了乌云,有细细清风吹来,驱散了几分炎热。
跪着的人脸上也不由得多了几分轻松。
灵堂上供奉着牌位和燃香,另外有许多食物。
怀安那两只虎崽子正是贪吃爱玩的年纪,径直要跳上去,把怀安吓到了:“诚儿,信儿,快回来,别乱跑。”
虽说两界不互通,这些人也完全看不见,但是在逝者的灵堂上胡闹未免太过不尊重。
于是就有一只白虎伸爪扇了另外一只白虎一巴掌,又跳下来了。
怀安叫它们回去,他们就往这边走,走到明律身边,突然顿一下,好奇地蹲下来歪头嗅嗅。
隔着一个空间,自然是嗅不出什么的,怀安又催,两只虎崽子疑惑了一下,没放在心上,很快跑到了饲养者身边。
怀安把其中一只抱起来:“我们诚儿饿了?”
那小白虎便叫一声表示他猜测正确。
怀安笑起来:“再等一等,一会儿就回去。信儿呢?”
另一只扒拉一下他的衣摆,很稳重地摇摇头。
怀安想把它也抱起来,但是四个月多月的白虎,体型也不小了,抱两只的力气他倒不是没有,只是手里实在没有空地。
开阳是武将出身,喜欢猛兽,看出他的为难,蹲下来戳戳地上那只道:“怀安仙君没手了,我抱你起来如何?”
信儿直接张嘴咬了他一口。
怀安轻声呵斥一句,它就悻悻然舔舔爪子,卧在了地上。
开阳连忙劝让:“没事没事,没用力。再说这么大点的崽子,牙都没长全,咬人也不疼。”
他给怀安看自己的手,只有浅浅一点红痕,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怀安这才放心,笑道:“信儿一向大方冷静的,今日不知怎么了,大概是在外面待太久了不耐烦。既然如此,我就先带他们回去了。”
他看管百兽园,本来也不能离开太久,不然那些小动物们回头能把家拆了。
开阳点点头,怀安又对他的伴星笑笑:“清则小仙君无事时也该常来我这里坐一坐,后山那只黑熊几日不见你,十分想念,饭都不好好吃了。”
开阳立刻敏感追问:“黑熊?什么黑熊?”
怀安但笑不语,带着两个崽子径直走了。
清则看天看地,顾左右而言他。
那黑熊,天权常去怀安那里喝茶,倒是知道一二。后山许多灵兽,大都轻盈灵动,唯独那只熊长得粗苯,而且又天性孤僻暴躁,除了怀安,基本没有其他仙君能靠近它,也和其他灵兽相处不来。怀安虽众生平等万事周到,毕竟要看管的事物多,难免分身乏术,不能全然顾及到它。
某此清则去那里玩,瞧见了那熊,二者居然可以融洽交谈,相处得还颇为不错。连怀安都对此啧啧称奇。
清则当时说:“我初到开阳身边时,他比这熊还暴躁三分,寻常人都亲近不得。其实都只是看着凶,实际上性格是很好的,只要顺着他的毛,殷勤一些,相处久了,很容易就能搞好关系。”
怀安不知道他们在人间的事,只是见他与那熊玩得好,就问要不要结契,但是被清则拒绝了。
“应对一个人已经很够了,何况你不知道,开阳看着大方,实际上气量可小了。武曲宫还没有过灵兽,以后再说吧。”
“什么黑熊?嗯?我怎么不知道?”开阳还在追问,看见天权似乎在笑,就转头来追问他,“天权,你知道吗?”
天权同样看天看地装糊涂:“什么熊?不知道,我只有只狐狸你见过的。”
天空开始淅淅沥沥的下雨,不几分钟变成倾盆瓢泼之势,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再在外面跪了,各宫的下人急急撑着伞赶过来找自家的主子到里面休息。
玉衡也被人扶走了。
场景略微有些混乱,天璇抬头看看阴暗的天色,不由得摇头:“这雨来得,估计钦天监的人要被问责了。”
开阳还在计较熊的事,天玑前面没听,这会儿分神听见了,疑惑道:“什么熊?清则养熊啊?拉倒吧,有你这一头熊还不够啊?”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简直就是在搅混水,开阳原本只是好奇疑惑,现在直接是有点怒气了:“清则!到底怎么回事?你背着我养什么东西了?”
清则一时组织不好措辞,慌乱道:“外面雨这么大,咱们也先进去吧。”
他这是越忙越出错,雨下得再大,同在天上的他们有什么关系呢?又淋不着。
开阳就冷了脸,也不问了,甩了他大步往里面走。
“你听我解释啊!”清则忙追上他,“就是怀安仙君那里有只熊,我闲暇时过去喂过几次……”
天玑很嫌弃地摇摇头:“这两个人,真是。开阳平日里大方爽朗不拘小节,一到清则那里,天天跟个妒夫一样,这也要问那也要管。他怎么不干脆把清则栓裤腰带上?”
天枢笑道:“他倒是愿意。不过他们两个啊,也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寻常人要是天天被开阳那么管着,早疯了,清则都不曾抱怨过什么。不过除了管得严一些,其他是好说的,咱们上次去冥界,就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我还见开阳摘了几朵曼陀沙华回去,估计就是送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