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狼阁内,天枢接了那个小瓶子细看里面的蛊虫,看了半天,硬是死活想不起来了,只得道:“这蛊虫么,我阁内确实收了几样,但是时间久了,一时不记得,或者我领你去看看吧。”
天权因着濯月差点丧命之故,对他其实也有些迁怒,心里怨他不看管好自己的东西,所以并不多话,由着他带路。
走到东边一座六层阁楼里,门一打开,入目几十件极长的木头柜子,里面全是各种瓶瓶罐罐,装满了各种虫子。
天权寒毛顿立,悚然道:“你管这叫几样?”
天枢反而很高兴的样子:“花了很长时间才把这楼填满的,快进来,我还没跟你们展示过。”
也就是说,这整栋楼里都是虫子。他还好像很以此为得意,天权不太能理解,头皮发麻地进去了。
“祥纽,祥纽!人呢?”天枢叫了几声,有些无奈,“那家伙又偷懒去了?回回找不到人。”
他招呼天权:“你随便先坐,我去翻名录,一会儿就知道了。”
但是天权环顾四周,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落脚,他也不敢随便坐。
濯月好奇地东张西望,看见后面一个大罐子,里面有一只奇大无比的赤金色蝎子,举着两只钳子,虎视眈眈地和它对望。
这下可把濯月激怒了,跳到天权肩上作出一副攻击相。
天枢抱着一沓名录过来,看着这幅景象,乐了:“天权,看好你的小崽子,那只可是蝎王,要是不小心被它蛰一下,啧啧。”
他没说完,天权却也能明白,赶忙把濯月抱到怀里,不许它再看了。
天枢小心翼翼地把玻璃瓶里的蛊虫倒出来,挑了一点血抹到名录上,名录就开始自动翻页。
“好了,在顶楼二房第七个柜子的最右下角。”
两个人就上去找,果不其然,有一只瓷罐子,里面结了网,躺着几只蛊虫,同濯月吐出来的那只一模一样。
天枢“咦”了一声,疑惑道:“记载有七只啊,怎么就剩四个了?躲起来了?”
天权顿时黑脸。
楼梯上响起“噔噔噔”的声音,有个仙侍气喘吁吁地跑上来,看见天枢抱着那个罐子翻来覆去细看,脸“唰”地一白,直接给跪了:“请星君恕罪!”
又有个人接着跑上来,是养蕉,大声道:“星君,伴鹤着实不是有意的,请星君宽恕他这一次吧。”
天枢这时候才有点回过味儿来了,看向天权,疑惑道:“到底怎么个事?”
原来他们七星要好,底下的仙侍们也打成一团彼此相亲,闲暇时时常结伴出来闲谈玩乐。养蕉对濯月多有抱怨之词,除了身边一个伴鹤外,也常常发牢骚给其他小伙伴们听。一群年纪参差不齐的半大孩子,十分顽皮任性,便有人出馊主意说替他治治。天枢阁看守五毒楼的祥纽,年纪最小,受过他们两个不少照顾,出谋划策,拿了好几样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他们用到那只小狐狸身上。
“不妨事,死不了,就是让它难受个一天两天,也算给你出了这口恶气。”养蕉含泪道,“他当时就是这样说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与伴鹤,纵然对濯月不喜,可也绝不会想到要谋害它的性命,请星君明察。”
天枢已然全部明白了,捏了捏眉心,很头疼:“祥纽,你是不是又偷偷拿了这里的东西出去玩了?”
祥纽跪在地上,嗫嚅着不敢吱声。
天权听完来龙去脉,再听天枢这么一问,心里也明白了八九分。
“我这个仙侍,年纪最是小,极不让人省心。”天枢无奈地摇头解释,又问祥纽,“你学艺不精,又懒惰,想来是把百痹虫当成那种寻常让你们拿去玩乐的瞌睡虫了吧?行为实在是混账。”
祥纽点点头,毕竟岁数小,心里慌,直接被吓哭了:“请星君恕罪!”
天枢往常不好计较这些事,他沉迷机关阵法,日常得过且过爱咋咋地,人情往来上比天权还要差一点。但是这回毕竟差点害死了好友的结契灵宠,况且冥界之行他也去了,知道濯月不同寻常的来历和复杂的血脉。这几个仙侍所作所为,几乎等同于变相弑神了。
要是玉衡在,还能替他们定夺一二,可惜玉衡下凡历劫去了。
“你啊你,真是……”他想得更加头疼烦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反正知道好友是个心软的好性子,干脆一甩袖子,对着天权道:“交给你了,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罢,我绝无怨言。”
说完,他罐子一放,就跑了。
天权:“……”对于这场乌龙,他也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
“你们两个先起来罢,伴鹤呢?”
养蕉道:“还跪在那里。”
简直是一团乱麻,天权同样捏捏眉心,对祥纽温和道:“你不是我宫里的人,天枢虽说了将你交给我,我却也不好说什么,你自去和他领罪。以后再不许再随意拿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了。”
祥纽灰溜溜地一点头,想站起来,瞥见养蕉还跪着,就不敢起来了。
濯月在天权怀里,露出半个头,好奇地看着他们。
天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他们几个的初心都只是恶搞一下,且濯月现在活蹦乱跳的,并没有落下什么大毛病。
可昨天它半死不活的痛苦样子确实是吓得他要命。
不能不罚,但还得有个限度。
思来想去,把祥纽还交给天枢,他带着养蕉回了文曲宫。
伴鹤果然如他所言,还跪在厅堂,看见他们进来,惶然低下了头。
天权叫养蕉扶他起来,道:“来龙去脉我已知晓,贪狼阁的那个小仙侍,误拿了有毒的虫子给你,算是他的错,我不会因此责罚你们。”
只是他们两个,既然有了对濯月的别样心思,天权心里也有了偏见,以后是不好容下了。
各宫的仙侍,都是白玉京随机分配的,天君现在闭关,也不好拿这种小事打扰他。况且两个孩子,本性都不坏,只是一时糊涂,阴差阳错才差点害了濯月。若是说出去传开来,他们在天界就彻底无处可去了。
“你们两个,就在文曲宫禁足一个月闭门思过吧,把《清静经》抄上二十遍,这期间不要到我眼前来。我不欲驱逐你们,所以不必忧心,若想去其他宫里和其他小伙伴一起,我给你们引荐。”
伴鹤慌忙道:“多谢星君宽容,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不会犯了。”
养蕉也是同样的言辞。
天权微笑不语,摆摆手叫他们退下了。
他实在是不高兴,连濯月都能感受到,跳下去叼了那只布偶送到他手边叫他玩。
布偶被伴鹤清理过,自然是干净的,只是之后被天权拆开了一部分,里面的填充棉花都露了出来,样子着实凄惨。
天权哭笑不得,拿了针线来,手法熟稔地给它缝上了。
“真是神奇,”他对濯月说,“我不仅会做饭,还会缝补。”
给人缝补衣物这件事,他好像做过很多次了。
布偶被缝好,濯月兴奋不已,叼着甩来甩去。
照它这个玩法,这两个布偶不够折腾两天的。
天权心情舒畅了些许,看着它玩乐,忽然心一动:要不要带濯月去凡间一趟呢?
天界对于它来说实在无趣了点,一只活泼好动的小兽,实在不该每日跟着自己泡在书山书海中。
天界对于出入管理要求很严格,眼下天君闭关,估计只会严格更甚,没有个正当的理由,大概是不好下去的。要是真想下去,倒也不是没有其他门路,只是毕竟危险些,带着濯月,不知可行不可行。
一道传讯符飞过来,天权暂停思绪,打开看了,是天玑,声音懒洋洋的:“跑哪里去了,我在你书房。还不快速来见朕。”
这小子近来又读什么稀奇古怪的话本子了。
天权把濯月抱上,去书房见他,一进门,先恭恭敬敬地行个礼:“见过陛下。”
天玑坐在他的椅子上,把盖在脸上的一本书取下来露出脸来,大笑:“爱卿免礼。”
他总是突然冷不丁地接话开个玩笑,天玑也乐在其中,兴致勃勃道:“我就喜欢你这一点,比天璇可爱多了。”
天权只得微笑以对:谁知道他们两个私底下玩的花样有多大?
“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旁边的小茶几上有热茶,他给天玑倒了一杯,顺口问一句,“又和天璇吵架了?”
“这叫什么话?”天玑闻言,不悦地把茶杯放下,“无事便不能来看看你吗?”
天权干笑了一下,心说也不知道上回是谁看他修了一下午书无聊得要死发誓说以后再也不来的。
果不其然,天玑话锋接着一转,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我确实最近和他有些观念比较冲突,不太想看见他。”
天权低头喝茶,手抖了一下。
我就知道!
你们两个闹点什么鸡毛蒜皮的矛盾,我们这帮无辜的人都要被卷入其中!
“无妨,你在我这里坐一会儿也好。”反正天璇估计应该很快就会过来找人了。
天玑百无聊赖地又坐回去,再翻几页圣贤书,还是满眼的“之乎者也”,于是果断地再次合上,痛苦道:“你每日就读这些,都快把自己读成个木头人了。”
天权笑道:“古人云: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
濯月蹲在旁边嘤了几声,很赞同的样子。
天玑乐了:“你这小土狗倒是养得很有意思,护主得很呐。古人云古人云,古人还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呢,我说天权,咱们两个跑凡间玩去呗,一天天地待在天上,我都快无聊死了。”
这句话恰巧戳中天权的心思,他刚才就在想这件事,只是犹豫而已。
“没有天君的旨意,怕是不能轻易下去。”
天玑摇摇手:“君上在闭关,要是等他的旨意,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天权便踟蹰:“从北边离茫崖走?”
北边离茫崖地况复杂,其高不知几千丈,云海茫茫,下面荆棘丛生,莽莽榛榛,未开化的山野精怪也很多。
他们两个走一遭倒不至于出什么意外,可是加上濯月就不一定了。
天玑也否定了他这个想法,神奇道:“你还真想下去啊?那地方不好走。”
天权皱眉:“什么意思,你刚才在开玩笑吗?”
还是说,只是随口一提啊。
天玑忙道:“当然不是,我认真的。想下去多的是方法嘛,瞧瞧这是什么?”
他从腰间摸出一块玉牌来,天权接过去看,觉得眼熟,忽然想起来历,睁大眼睛:“这不是玉衡那块无事牌么?”
怎么在天玑手上?
天玑立刻道:“你可别多想啊!这是玉衡亲自给的,咱们去冥界送他入轮回的时候,他私底下给我的,连天璇都不知道呢。他曾说过这玉牌是天君亲刻的,天下无不可去之处,咱们就大摇大摆地从南天门那里出去就行。”
他的表情很有些得意洋洋,天权不由得也笑了:“行啊,什么时候去?你回去要和天璇交代一声收拾收拾东西行李吗?”
天玑就拉下脸来:“和他交代什么?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他。”
至于东西行李,他折身从书桌下面拎出一个挺大的包袱,打开一看,珠光灿烂,全是各种稀奇的金银珠宝。
天权噎了片刻,弱道:“我是说衣服用品之类的……”
“到人间买去呗,咱们身上这身都不知道过时了没?别让人嘲笑误会了。”
他说得很有道理,天权想不出来反驳的话,只是总觉得该带点什么才能动身。
天玑不耐道:“咱们有的是钱,缺什么就买,怕什么?心动不如行动,似你这般瞻前顾后,几时才能下去?现在就走。”
天权尽力挣扎了一下:“我带点东西,我想想,总不能空手下去吧?——你真的不打算和天璇说一声吗?”
天玑怒了:“咱们两个出去玩,带上你这只小土狗就够了,你老提他做什么?我离了他不能活吗?给你半个时辰,快点收拾完咱们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