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身份编造的问题,天玑已经胡说过一通了,是以天权也不好再添点什么,以免对不上,于是点头,温和道:“大户人家说不上,只是吃饱穿暖而已。”
老者笑了两声:“那也很好了,不像我们这等人,还需为生计发愁。”
虽然那位公子哥自称家道中落了,可是观他们的吃穿用度,还是比他们山里人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隐隐地有狼嚎声传过来,濯月窝在天权怀里,探出头来,不安而警惕地立起耳朵。
“此处还有狼吗?”
村长摆摆手:“离得远着呢,不用怕。”
天权便摸摸濯月的耳朵,叫它放宽心。
他们还继续说话:“那么,想必你们两个都读过许多书了?”
天权谦虚道:“也读过一些。”
“读书好啊,”村长说,“刘家村这么些年了,没出过几个读书的。要读书,就要到镇上的学堂,几十里的山路,跋山涉水的,来回一趟草鞋子都磨破了。书贵纸贵笔墨贵,先生收的束脩也一年比一年贵,加上住宿餐食,谁人负担得起?”
天权默然不语。
“我们翠儿,还是个女子,平日里做饭洗衣,自学些女工,针线粗糙,也没有什么用处。要是男儿……”
他说不下去了,大概是又想起了自己那个早逝的儿子。
其实就算翠儿是个男孩,他也是供不起学堂的,只是可以少操些心罢了。
无论世道平和或混乱,男子再不济,还有把子力气,过活起来总是比女子容易些的。
夜深了,空气中的闷热感也散了很多,有风吹过来,很凉爽。
小翠出来,喊他们就寝,老村长烟叶搓完,也就进去了。
他们家房间不多,只给收拾出了一间空房供给客人休息。天玑醉得人事不知,床铺也小,他一个人四仰八叉地全占了。天权许久不与人同寝,况且看起来并没有可供他躺下的空间。
濯月汪了一声,也没惊醒这个醉鬼。
天璇平日里到底是怎么忍得了他的?
“你困不困?”天权摸摸小宠的脑袋,“咱们出去钓鱼吧?”
他刚才在门后面看见了钓竿和渔网,虽然都破破烂烂的,但是聊胜于无,足够他们在外消磨一夜。
无论他决定要做什么,濯月都只有赞同。
于是夜深人静,天权给这间屋子下了一个小结界,带着它出去了。
第二日清晨,老村长第一个起来,看见院子里满满的一桶鱼,十分震惊。
伙房里有锅铲作响,天权拎着铲子,看见他进来,笑着打个招呼:“早啊。”
“后生,外面这些,都是你钓的?”
天权随意地点点头,往灶台里又加了把柴。他许久没做过这样的事,略显生疏,飞出来的烟呛了他好几口,有些狼狈。
盘子里有几条已经刮鳞去内脏处理腌制好的,油热好直接下锅,香气一会儿就出来了。
老村长对他全然改观,他先前以为天权大概是个不知疾苦的公子哥儿,没想到居然还会炒菜做饭。
小翠也起来了,和她的父亲一样震惊。
天权昨晚上在溪边钓了一夜的鱼,小的都放了,大一些的就留下来。这里不是怀安的后山,水里的鱼就是普通的鱼而已,随便濯月抓玩,一人一狐折腾一宿,弄回来好些。
他是神仙之躯,难能困倦,濯月却不同,毕竟还小,虽然夜里在他怀里断断续续打了几个盹,也是不够的,回来之后就一直窝在稻草堆里酣睡。
天玑闻见香味才勉强爬起来,睡眼朦胧地走到伙房那里:“什么啊?好香?”
“就快好了,”天权催促道,“你先洗把脸,准备吃饭。”
哪里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小翠要进来给他打下手,被婉拒了:“油烟大,姑娘家家的爱洁净,不妨歇着。我还钓了几只虾子,可以去看看。”
话说得好听,小翠红着脸出去了。
天玑倚在门框上,若有所思,调笑道:“若论起讨好小姑娘们,我可比你差远了。”
天权忙得很,头也不抬:“胡说八道些什么?要是没事,把这盘菜端出去。”
天玑哼一声,端起菜来摇头晃脑地出去了。
等天权忙活完最后一道,濯月也醒了,闻声跑进来找人。
天权擦干净手,把它举起来碰一碰鼻子:“饿不饿?”
濯月舔舔他的脸。
菜基本都上齐了,小翠再想进来,隔着墙角看见他拿了一张帕子沾了清水给那只小狐狸擦脸,擦干净了,就随手扔到灶台未灭的火里焚烧掉。
原来帕子在他那儿,就真的只是帕子而已。
小翠莫名失落,转身出去了。
天权没注意到她,把濯月整理干净,心生喜爱,又亲了好多下,才带着它走了出去。
等到他上桌了一行人才开始动筷子,天玑之前从未吃到过他做的菜,只是闻见香气诱人,尝了几口便大快朵颐,抱怨他之前怎么还藏一手。
天权道:“之前不曾做过的。”
飞升以来,也就前几天做过一次,同吃的只有濯月。
小翠单独给濯月分了一块肉,天权忙笑道:“它吃过了。”
凡间大抵是不允许动物上桌的,所以刚才在伙房,他单独给濯月白水煮了一盘鱼,刺都去过了,味道也很鲜甜,它非常给面子地全吃光了。
眼下吃的饱饱的,懒懒地躺在主人怀里消食。
饭毕,天玑硬是要拉着他在村子里走走,本来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天权就答应了。
村里都是妇孺老少,转了一圈下来,竟没有看见几个青壮年。
几个孩子,穿得都不好,话也说不囫囵,看见他们两个衣着光鲜,就好奇地看看,胆大些的,围上来要东西吃。
天玑倒是带了些吃的,随手给他们分了分。天权在旁边随口问几句话,这些小孩子,确实都没读过书,甚至说,笔墨纸砚都未曾见过。
那老村长说得不错,世道确实糟糕。
凡间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仙人不能轻易出手相助,况且一个时代许多人许多种情况,并非轻易就能改变。
但是天权还是有了其他想法:“村里孩子许多,我意欲在这里留一阵子,当个私塾先生,教他们读书写字,不知你意下如何?”
天玑惊讶道:“我们不是要去看玉衡吗?”
天权愣一下:“几时说过要去看玉衡了?”
“我们下来,不就为了看他吗?”
天权耐心给他分析:“皇城不比此地,大命格之人多如牛毛,随便做点什么,都可能牵扯到一堆人。玉衡眼下正在历劫,可他自己是不知情的,未来之数不定,我们还是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比较好。”
何况你又是个颇能闯祸的性子。
天玑对自己总有种迷之自信:“无妨,我们不过就是过去看两眼,说句话什么的,千机尚且不能卜算他的命格,咱们又不知道他的命数发展,不会改变什么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你说了那几句话,从而把他的命运往另一种方向拉去了呢?
天权不爱和人争辩,尤其又是好友,那实在没什么意义,最后只得道:“我不欲参与人间种种,你若是想看玉衡,那就去罢。只是这里的孩子着实可怜,我就留在此,你看完玉衡,尽快回来,不要在皇城久留,也不要和凡人交往过密。”
在下面玩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要回去了,不然两界之间有隔阂,让人发现了,又是麻烦。
“好嘛。”天玑撇撇嘴,他不是好为难人的性子,见同伴确实没有同行的想法,也就放弃了。
“那我帮你把私塾建起来,然后再走,你要是不想呆这儿了,发道传讯符去找我就是。”
这自然再好不过,天权欣然应允。
两个人把小小的村子转了个遍之后,就回去跟村长提了这个想法。
老村长十分惊讶,再三追问,才确定他们不是开玩笑的。他自然高兴,可是又发愁:“可是笔墨纸砚书籍一概没有,该怎么办呢?”
天权温和道:“阿公不必担心,我与他去镇上走一遭,采办一些回来就是了。”
“那,那怎么好意思?”村长搓着手,“劳你们破费。”
天玑大大咧咧道:“这有什么?只是还劳烦您老帮我们看看私塾定在哪里比较好。”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老人家脸上的褶子都展开了,“这下村里的男孩子们就有福了,认得几个字,不似我们一样是个睁眼瞎。”
天权顿了一下:“非但男子,女子亦可以过来旁听学习。”
老村长立刻摇头:“那怎么行?女孩子家家的,会点针线女工,做饭洗衣,会操持家务就好了。”
上学堂,那是男孩儿们的事。
天玑立刻不悦:“嘿,你难道不想翠儿多读几本书,认识几个字?”
牵扯到自家,村长就犹豫了,他膝下就一个女儿,最后只好叹口气:“可是家里哪里供得起呢?”
不是所有人都上得起学堂,自然紧着男孩子先供。
他们家的情况,又不比其他人家孩子多,只独独自己的女儿过去读书了,算是怎么回事?
天权知他忧虑,安慰道:“阿公不必担心,我并不收取束脩。只要有住处,管一日三餐就好。”
“这这这,你莫非是神仙降世不成?如此好心,我真不知如何感谢你们为好。”
天玑和天权彼此对视,两个人俱是一笑。
村子小,有什么消息,是很容易传开的,他们两个去镇上购买纸笔,来回一天的功夫,要办私塾的消息就传开了,一回村就被团团围住。
都是些上了年纪人的人,捧着瓜果,万般热情地请他们收下。盛情难却,天权接了,天玑笑嘻嘻地跟那些大姑娘媳妇搭话,他的长相招男人嫉妒,然而很受女子欢迎,将她们一个个哄得羞涩不已,竟还有几个老妇人替自家女儿打听婚嫁的。
这样下去,私塾还未开办,旁人要以为是选亲的了。天权哭笑不得,叫村长把他们都劝散了。
带回来的纸笔很多,小翠羡慕地看着,一时竟然不敢轻易上手摸。
天权单独拿了一些给她:“你曾看过图画书,想来应该也会喜欢画画了,闲暇时画几幅也好。”
小翠忙洗干净了手才接过去,面上一片感激之色,珍重地抚摸了好几下。
她的表现,更加坚定了天权要在此地教书的念头。
私塾的位置定好了,就在村东头一所半废弃的小庙里,稍微打扫修缮一下,很快就能投入使用。
庙里一座站立的泥塑像,年久失修,漆身脱落,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这供得是谁啊?”天玑观察半天,也没看出是哪个神仙。这让他有些为难,因为不好处置,万一是他们的某位同事,那乐呵就大了。
村长也不知道,庙有老些年了,自他从孩儿起就有了,记忆中一直存在。
“好像是紫微大帝罢。”
中天北极紫微大帝?
“他长这个样子吗?”天玑有些怀疑地再仔细看看雕像,果断摇头否认,嘟哝着,“那不是老头子吗?”
雕像虽然面目斑驳不清,可是细看之下,能看出来是个年轻人。
天权也觉得不像,历来他们诸神的雕像金身,民间工匠做起来总是大差不差的,一眼就能看出是那位。这个,属实是没见过。
“不过右手持剑,倒是和咱们玉衡有些相似。不会是玉衡吧?”
天权也仔细看看,觉得不像:“玉衡那柄剑,并非这个样子。”
他的寒冰剑,乍一看如同冰锥一样,十分尖利凛然。这雕塑握着的,剑身更宽一些。
上面刻有字迹,但是年头太久了,看不出来什么字。
“也许是某位已经陨落的前辈也说不定,不管是哪位,既然为同僚,便不可随便对待,收拾一下找块布来盖上吧。”
天玑认同地点点头。
这里灰尘积了很厚,蛛网遍布,濯月在上面走,踩出好几个梅花印。
天权看见它就觉得很高兴,挠挠它的下巴,掏出从镇上买的肉脯给它吃。
桌椅板凳都是学生从家里带来的,老村长亲自粉刷了一面墙,以便天权在上面写字。
试学的第一天,破旧的小庙里乌泱泱地挤了许多人。
做先生的,看见学生们有笃定的渴望求学之心,自然欣慰,教起来自然也十分卖力,从白天讲到黑夜,文学算数,讲得他一把神仙的嗓子都隐隐作痛。
,惹得天玑忧心。
但是诚如怀安所说:“乐趣所在,哪里会觉得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