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在腊月拉开序幕，除夕进入正文，初一推向高潮，再往后就是尾声了。

舒画和父母初二回市里爷爷家住了三天，等到初四傍晚回村里，又陪了外婆两天，正月初七，各行各业开始正式上班，父母也动身离开，舒画打算多陪外婆几天，等到十五元宵节后再走。

没料到才初十，金玉凤就又找了她。

“小画，现在全国疫情严重人手紧张，市里为了方便村里人检测，要在村支部建立一个检测小站，招聘当地人当检测员，你有没有兴趣？”

舒画原以为过年前的志愿工作结束后，村里就没活了，没想到过完年又要招什么检测员。

她有些为难：“可是我没学过这个呀，而且，金阿姨，我这次回来也是因为我外婆生病了，要照顾她，现在她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我迟早还是要回市里的。”

“阿姨也知道为难你了，但是公告上写的很清楚，要尽量招一些年轻力壮身体好的青年人，可是现在村子里大多数年轻人都去外面打工了，哪儿还能找到什么年轻人呢？”

金玉凤这话不假，舒画过年前在村子里住了一个多月，除了隔壁的谢斯理，就没见到个像她这么大年纪的同辈人。但凡在村子里来来往往下地干活的，基本都是五六十岁，甚至七八十岁牙齿都掉的没剩几颗的老年人。

舒画同情金玉凤的难处，想着要不建议她去找谢斯理试试，反正他现在不也是在家待着......

“小画，”金玉凤突然开口，差点吓了舒画一大跳，“你有没有留在村里面做事的想法？”

“留在村里面做事？”舒画觉得金玉凤这句话比刚刚她突然开口更令人意外。

“是啊，”金玉凤脸上纠结反复好久，终于还是开口，“现在村里面老年人多，青年人少，偏偏还有很多政策要实施开展，我们这一批都上了年纪，也没什么文化，很多事情做起来都是力不从心，正是需要你们这些有活力有头脑的年轻人的时候，你有没有兴趣留下来，帮助建设村里？”

“说起来，这也是我有私心，我看你过年前那阵子跟在我们后面东奔西跑的，能吃苦，嘴又甜，还乐于助人有孝心，跟村里老头老太太都能处好关系，就想把你这个能干的留下来，接替我的位子。”

“接替您的位子？”舒画终于醒过神来，“不应该呀，您才五十出头吧，还没退休呢，难道是不想干了？”

“不是不想干，是干不了，”金玉凤无奈笑笑，“我儿媳妇今年下半年就生孩子了，我儿子儿媳妇两夫妻就是普通打工的，工资都不高，还要还房贷，我去帮他们带孩子，也能给他们减轻点负担。”

老一辈的人总要为小一辈的让步，原来是要去城里带孙子，怪不得说干不了了。

可是自己要留下来么，在春水村里当一个......妇女主任？

舒画皱起眉，觉得这个词好陌生啊，她更是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金玉凤看出舒画的纠结，主动拉起她的手，“我也听说了，现在外面工作不好找，你在城里找的也都是像外卖员这样零散的活儿干，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考虑考虑回村里呢？虽然工资不高，但是可以帮助建设村里，这是多么有意义的事啊！而且你就住在家里，也能更好的照顾你外婆不是么？”

金玉凤的话终于触动到了舒画的心弦。

她年前在老家陪外婆住了一个多月，感觉外婆好像比以前老了好多，头上的白发更多了，佝偻的腰更弯了，平日里的唠叨更频繁了，就连吃药，有的时候都会忘记......

其实前几年外公去世之后，她跟父母就有把外婆接过去一起同住的想法，可是外婆不愿意，她坚持要住在老家，说这儿是她和外公的家，是她住了一辈子的地方，她除了这儿，哪也不去。

因为村里还有金玉凤这些老熟人可以偶尔看顾，所以她和父母也就随外婆去了。

可是如今金玉凤都说自己要去市里了，那以后还有谁可以帮忙照料外婆？万一去年年底外婆在家突然晕倒的事情重演，还会有谁能及时发现，并通知她和父母？

一想到这儿，舒画就心底发寒，感到一阵后怕......

金玉凤看出她的动摇，捏捏她的手。

“这也不是件一时半刻就能下定决心的事儿，这样吧，你不如就先在村里做这个检测员，多住些儿日子，也顺便考虑考虑这事，怎么样？”

“你放心，这个检测员并不难做，”在舒画开口拒绝之前，金玉凤提前拍拍她的手安慰，“在村里只是负责采样工作，事先也会有专业的培训，测试通过了才可以上岗。平日里都是按照上面下达的检测任务进行工作，到时候会按小时给你付费，不过待遇会比之前做志愿者好很多。”

“要说缺点呢，就是平日工作要穿防护服，可能会比较闷热，还有跟被检测者接触，有一定的被感染风险，所以也算是一个志愿工作，需要遵循本人自愿，你觉得呢？”

金玉凤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舒画也不好再拒绝，只好应承下来说自己先试试。

舒志过年前收了好几份合作商送来的茶叶，前几天都带回来了，严老太一个人喝不完，让舒画送些给街坊邻居，金玉凤就是趁着舒画给自家送茶叶的机会，逮住人跟她说这事的。

礼尚往来，金玉凤装了一保温桶饺子，让舒画带回去给严老太尝尝，荠菜肉馅的，是她今天刚包的。

舒画拎着保温桶一晃一晃的回家，走路都在想金玉凤刚刚跟自己提的那件事，连前面突然出现个人都没发现，径直撞了上去。

谢斯理伸出大掌，一把按住她往前冲的脑袋，强行刹车。

“想什么呢，我这么大个人在这儿都没看见？”

“在想要不要当领导呢。”

谢斯理一听这话乐了，“大白天的就开始做起梦了？”

舒画抬起头，幽幽看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你不懂。”

将刚刚金玉凤的话跟谢斯理说了一遍，舒画有些为难地叹口气，“你说，我应该答应金阿姨么？”

刚刚才从金玉凤那儿得了消息，现在就过来问我意见，看来这丫头是真的很在乎我呀！

谢斯理心里一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自己是什么想法？”

“我嘛？”舒画抬头，渐渐皱眉，有些困惑地摇摇头，“我也说不清，好像有些动心，又有些不情愿。”

舒画掰着手指跟谢斯理说道，“在老家里当然有很多好处，首先能陪我外婆，吃住也方便，生活节奏比城里慢，压力也小。”

“而且，”舒画笑起来，“干的还是帮助村里那些爷爷奶奶的活，我还挺高兴的。”

从之前胡家那件事上就能看出，舒画还跟小时候一样，是个乐于助人的性子。

谢斯理含笑点头，“看的出来，你是挺高兴的，那为什么又有些不情愿呢？”

他停顿下，“难道是你嫌弃乡下，觉得在村里做事没面子？”

“亏我上次还苦口婆心跟你说一大堆求职经验呢，你怎么到现在还跟我说这套职业歧视的话，”舒画瞪他一眼，“而且，村里这么美，空气又清新，我哪里会嫌弃！”

“不嫌弃，那为什么又不情愿？”

“说不上来，”她语气一转，开始瘪起嘴来，“就是感觉在这里生活，跟我之前的生活割裂了。不说别的，就说吃早餐，我外婆天天早上都是热粥咸菜还有煮鸡蛋，可是我想吃小笼包豆浆油条烧麦吐司面包还有其他好多好多吃的，最好一天换一样，跟着我外婆喝粥一天两天，甚至一两个月我都可以接受，可是要让我一直都这么吃下去，我受不了。”

“还有，在村里住的久了，我以前就交际圈都淡了。看电影，逛商场，偶尔约朋友出去喝个奶茶吃个火锅，这就是我以前的生活，”舒画冲着谢斯理跺跺脚，往旁边大树一靠，整个人都萎了：“忽然一下子什么都没了，就我一个年轻人待在村里，我不习惯......”

舒画今年二十四岁，前十二年跟外公外婆住在春水村，后十二年岁父母去市里生活，刚开始她去市里时不习惯，现在从市里回村里同样的也不习惯。

“任何人到一个新的环境都有个适应期，这很正常，”谢斯理开口，“但就你刚刚说的，其实算不得什么大的问题，”

“现在交通便利，开个车去哪儿都便利，你刚刚想吃的那些早餐，镇上都有，要是嫌不够，还可以去市里。最近市郊在修路，凿隧开路，估计明年就能修好，以后从市里到村里要节约一半以上的时间。在海市这样的大城市，住的远的打工族往往每日通勤都要一两个小时，你要是偶尔想朋友了，休息日的时候花个把小时开车去市里，跟朋友小聚一下，根本算不得什么难事。”

“你要考虑的重点应该是，”谢斯理停顿了下，“你喜欢在村里做事吗？”

他说话更加直白：“在村里工作未必会有你想象的简单，现在村里大多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以前日子过的苦，现在生活也节省，经常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矛盾，像之前说我不好的那些流言蜚语都是轻的，有的时候甚至还会动手，你要是在村里工作，就有责任调停这些矛盾，你确定你能适应么？”

舒画因为谢斯理的话逐渐皱起眉，“你说这么多，不就是劝架么？这有什么难的，小时候打架我都没怎么输过，长大了劝个架难道还能劝不成？”

这丫头呀，果然把一切事情都看的简单。

谢斯理心里轻笑，双手一拍。

“好吧，既然你认为你有能力处理这些事情，那我倒觉得你也许可以尝试接受一下金阿姨的建议，就是吧......”

他故意拉长语调，舒画被他弄得心痒痒，“就是什么？”

“就是村里的干部都是要经过选举的，”谢斯理突然出手，在舒画脑袋上弹了一下，“你现在就开始担心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呢！”舒画捂着脑袋瞪谢斯理，“金阿姨都夸我吃苦耐劳，乐于助人，你凭什么说我不行？”

“金阿姨想劝你留下来，当然要说你好话。可光说不练假把式，你到底行不行，得试试才知道，怎么样，你敢么？”

“试试就试试，谁不敢啊！”

“那巧了，以后我在村里也许少不得惹麻烦，你这个大领导到时候可要多帮帮我啊。”

谢斯理抚掌，整个人往后一仰，在舒画旁边的树上靠了下来。

“好说好说，”舒画满是得意地点头，点到一半忽然顿住，不可思议地扭头看谢斯理，“你刚刚说什么？你也打算留在村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