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句话乍一听像个问句，可每个字的表达，都是十分平静的陈述语气。

那个短促的低笑只维持了短短一秒就消失了，轻到桃子有一种刚刚是他听错了的幻觉。

“我见过。”

傅星辰自问自答地说。

——

当初傅星辰决定打职业的时候，也才不过16岁，正在读高二，恰好踩在步入高三的紧张节骨眼上。

他家境优渥，学习成绩不差，各方面的综合素质都不低，以至于刚一说出这个想法，就毫不意外地遭到了身边众人清一色的反对。

那个时候，班主任几乎一个星期有五天都是让他在办公室上的自习，苦口婆心地说了一堆，无非就是劝他别自毁前程，玩物丧志之类的话。

他爸傅征，更是在当下就狠发了一通脾气，把他的手机当场就砸了个稀烂。他老妈林芷女士，从小到大什么事都顺着他，但在这件事上，也是一开始就持坚定的反对立场。

从那以后，他身边的手机，电脑，平板...但凡只要是个电子产品，都会被没收。

所有人都觉得他的想法疯狂且荒谬，放着前程光明灿烂的正道不走，反而想另辟蹊径，走一条蜿蜒偏道。

但这所有人其中，不包括苏牧。

他不懂游戏，也看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装备名称，更对那些花里胡哨的英雄技能丝毫不感兴趣。

但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支持他的人。

在所有人都反对，就连傅星辰自己有时候都会陷入自我怀疑的时候，12岁的苏牧无比坚定地对16岁的傅星辰说：

“星辰哥哥，你不用管别人怎么说，你就只要相信你自己是最好的，坚持你想坚持的，做你想做的，就好了。”

“况且，不止你一个人相信，还有我。”

到后来，傅星辰毅然决然地去了STG的青训，傅征当时气得差点快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林芷更是一度被诊断为轻度焦虑症，还去看了心理医生。

刚开始，家里还会找来基地闹上好几次，后来不知怎的，就好久没出现过了。

他后来终于接到了来自他爸妈的第一个电话，出乎意料的，他们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什么时候有空，回来一起吃个饭。”

于是，他回家的那一天，刚进门，先看到的，是苏牧的婴儿肥小脸上挂着的那个灿烂的笑，然后是他爸妈脸上少了些阴郁失望，多了几分释怀的神情，最后，是一大桌热腾腾的饭菜。

同时，那桌上，还放着一份家长同意书，家长签名处不再是空白，“傅征“这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十分张扬显眼，是他爸的风格。

而那张薄薄的一纸同意书下，是一个又大又厚的白皮笔记本，封面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工工整整地写着——“职业分析报告”。

一翻开，是一个手写的目录，从上到下细细一扫，从职业现状，到职业前景，再到对傅星辰的个人概况，优劣分析…每个大目录里甚至还细分了很多小目录，如同写论文一般严谨。

最关键的，那整整三万字，无一例外的，全是手写。

每个简单的一笔一划背后，包含着苏牧熬了将近快一个月的日夜。

他辛苦找了很久的资料，私下问过很多人，甚至还尝试着分析那些他根本看不懂的战绩数据，拼拼凑凑着，竭尽所能地，写下了快一整个笔记本的，满满当当的，三万字。

傅星辰当初问过苏牧一句话：“你为什么相信我真的能成为一个好的职业选手？”

苏牧想了很久，说不出理由，只是说：“我就是觉得，你什么都能做好。”

他最开始的支持本就是毫无理由更不需要任何原因的。

但是，在别人对傅星辰的相信需要以充分的理由才能支撑时，苏牧愿意去找千千万万个说服别人的理由。

“星辰，我们都知道，你从小就有自己的主见。但是你选择走这条路，毕竟是吃青春饭，巅峰时期就这么几年，等年龄再大一些，迟早会被取代。”

林芷和傅征也终于发了话，语气里包含着许久未见的平静。

“我和你爸商量过了，可以同意你去打电竞，但是有个条件，你必须参加高考，完成学业。我们没别的想法，只是希望你面对未来的时候，能有更多的选择，不留遗憾。”

能同意，已经是他们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傅星辰没有说话，动作异常迟缓地翻着那个厚厚的笔记本，最后一页，是苏牧出于私心给自己留出的一整页个人寄语，虽然只有寥寥几句话：

“星辰哥哥，我相信，你的人生会有无限种可能，电竞职业选手只是其中一种，在你达到自己的目标，实现了这其中一种可能后，还有剩下无数种可能等着你。

无论你做什么，都一定能做的很棒的。还有，我会一直支持你噢。

-----来自你最最最可爱的小粉丝牧牧”

那几行字，他盯着看了很久。

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本子后，傅星辰刚一抬眼，恰好对上了苏牧巴巴凑上来的，像小狗一样急切期待的双眼，俨然一副邀功求夸的表情。

霎时间，他的心里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软成一片。傅星辰眉眼间都带着笑，抬起手，胡乱地揉了揉那个圆圆的小脑袋，又习惯性地去轻轻掐了一下小朋友微微鼓起来的右脸颊，在他不满的幽怨眼神中笑着朝他老爸老妈做了保证。

“放心，书我还是会继续读的，我兼顾的了。”

事实证明，到最后，他的确两者都兼顾的很好，高考考了个不错的分数，考上了S大，申请了延期入学。接着用了三年时间，全心全意做了自己喜欢的事，达到了想要达成的目标，实现了他人生中无数可能中的一种。

----

“你居然还有个这么乖的弟弟？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桃子一时有些惊讶。

“不是亲弟，”傅星辰哑声说：“自从他搬家以后，我们就失去联系了。”

“啧啧啧，真可惜。”桃子惋惜道，“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弟弟。”

他转念一想，瞬间没好气道：“我家那小兔崽子，我有时候真恨不得打死他算了。现在也念初中，皮的要死，学习还差，要是有你弟的哪怕十分之一，我都想烧高香拜佛了。”

“他确实挺乖的，从小到大成绩都很好，我印象中，没下过年级前十。”傅星辰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字里行间都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

“也难怪，才十二岁，就能写出三万字的那什么报告出来，还纯手写，不是学霸还真做不出来这种事。”

桃子发出羡慕的惊叹，“有个这么好的弟弟，真幸福死了。”

“哎哎哎，那他成绩这么好，长得怎么样？”桃子的问题开始跑偏，“是不是也一脸学霸样？”

他话音刚落，傅星辰便很快地否认了。

“不是。”

他微眯起眼，似是在回忆着什么，眸光在黑暗中愈发温柔。

“他长得…很可爱，皮肤很白，眼睛很大，脸上带着点婴儿肥，很好捏。”说着，傅星辰的声音不自觉地放的很轻，“小时候很爱撒娇，不喜欢被捏脸，被人摸头会生气好久…”

似是意识到自己好像说的有点多，傅星辰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道：“总之，就是长得很好看。”

桃子：“居然还是个长得好看的学霸？”

“真可惜了，要是你们还有联系就好了，认真算算，他现在应该跟我表妹差不多大。”桃子盘算着，“我家那妹子成天跟我哼没对象，如果你们还有联系，说不定还能介绍给我表妹…”

听到这，傅星辰脸瞬间拉下来，声音也冷了好几度。

“你想多了，有也不可能。”

桃子反应迟钝，没察觉出他的态度转变，又好奇地问道：“按理说，你们以前关系这么好，搬家也不影响什么吧，该联系不还是联系吗？怎么会一点联系都没有呢？”

提到这，傅星辰喉头哽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后背传来的一阵冰凉的寒意。

他的眉头拧的很紧，眼睫半垂着，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仿佛在隐忍地消化着一种难解的情绪。

要怎么说呢。

“能不能不要跟我说你的比赛了！我真的听烦了！再说我本来也不会打游戏，我其实根本听不懂也不想听你说的那些东西…我也根本不想坐这么久的火车去看你的比赛！”

“我马上就要初三了，学校假期要补课，作业很多很累，刚转学到这，进度也要跟着补，每天上完课还要上一大堆补习班，这也要补那也要补，我真的好累…我初三就要住校了，学校不让用手机…”

“星辰哥哥，反正你现在也不需要我了，也不用每天专门抽时间跟我打电话，你用这些时间好好休息不好吗…”

“反正我就是讨厌你，不想跟你说话了…”

“我们别联系了…”

耳边仿佛回响起了那天他从电话里听到的，小孩儿想发脾气想装凶但还是大声不起来，崩溃中带着一丝哽咽的声音。

最后一通电话，最后一段对话，甚至他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

傅星辰忽地感到胸口一阵发闷，他半仰着头，倚着背后冰冷的墙，目光黯然。

他该怎么说。

不是他不想联系了。

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人弄丢了。

傅星辰整个人隐在黑暗里，嘴唇半张着，轻微动了动，好似在说话，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哑着声说：

“就是没联系了，没什么原因。”

“不过——”他话音一转，“应该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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