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课下，大课间至。

4班班主任李恣晟却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缓缓地取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又慢条斯理地重新戴了回去。一手按在茶杯上，一手搭在讲台桌边，悠悠开口：

“说三件事，第一件事，下周开始写随笔。”

班里学生唉声叹气、东倒西歪，一个个就像是哑了的喇叭、蔫了的茄子。

李恣晟置若罔闻、熟视无睹，继而缓缓道：

“第二件事，28号开始，是秋季运动会，30号开完后国庆放假，7天。”说完，看了看班里学生。

班里霜打的茄子们满血复活，嗷嗷耶耶，恍若误入丛林深处。

李恣晟挑眉，嘴角弯了弯，低着头接着道：

“国庆假期结束后来了就考试，第一次月考。”说完，抬起头一脸真诚的扫视了一圈，看着石化的众学生，心满意足地夹着教案，端着水杯轻飘飘地留下一句“体育委员负责运动会报名”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体委杨莽跟在班主任身后去取报名表。

郜白呲着的牙还没收回去，想刀人的眼神就已将藏不住了，“大喜的事情后怎么总是离不开考试，晦气！”

“连着能玩10天，玩儿完后就真的玩儿完了。”丁夏心情复杂地仰天长叹。

穆瑾摸摸郜白圆不溜秋的脑袋，安慰道：“没关系，至少假期是满的，嗨皮结束在想那些晦气的事情。”

沈听雪最先整理好大喜大悲的心情，平静地问；“你们要报名运动会吗？我想去跑200米。”

穆瑾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头脑简单，四肢没用，体育运动是我一直以来的痛。你加油，大长腿。”

在穆瑾看来，身高差不多的俩人，人家沈听雪的腿才是名副其实的大长腿。体育课测100米时，沈听雪一甩同组队员，一骑绝尘之姿，让穆瑾羡慕不已。

人家成绩接近满分，她100米成绩勉强及格。又想到自己中考文化课没有多耗神费力，体侧差点半条命没了，800米，永远的噩梦！

沈听雪向后拱了拱手，“谬赞谬赞。”

同样恢复过来的郜白，晃动着座椅，上身摆来摆去道：“我要报铅球！初中丢过人，高中接着丢，练就强大心理。那些丢过人的事，终究使你更丢人，成就非凡心理，从学生做起。”

丁夏转过身，朝郜白鼓掌，简单粗暴道：“牛逼！姐就佩服你这种心理，那我也报个铅球，见证您非（丢）凡（人）心理的建设过程。”

“承让承让。”郜白抱拳，接着看向穆瑾，“来嘛来嘛，重在参与，穆瑾~”边说边拱了拱穆瑾。

穆瑾推开旁圆滚滚的姑娘，“打住，不报，若果说你是为了去丢人，额……不对，去练就非凡心理的，那我纯纯就是去现眼的，还得赔上自己的半条命。”

“这么玄乎吗？也没听说过你有身体有什么问题啊。难不成，你有什么难为情的隐疾没有告诉我们？”郜白一脸的打量跟狐疑，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似的，满眼兴奋。

穆瑾眯着眼看了郜白几秒，在郜白预嗅到危险转身要跑时，一把摁住她的后颈，将一张小脸毫不留情的贴在了课桌上，来回摩擦。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嘴里是真说不出人话。三天不摩擦，你就能揭瓦。隐疾什么的，你就别想了，顶多就是和有些人当同桌当得久了，被同化了，你说是吧，郜白同学。”

“你明明就是……”郜白的声音从桌面和脸的空隙处传来。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大点声。”穆瑾选择性耳背。

丁夏看戏看够了，出手制止了这“残暴”的场面，“行了行了，脸都压平了。”

穆瑾抽回了手，郜白如获新生。

郜白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只手戳了戳还在看戏的沈听雪，“快帮我看看，鼻子还在吗，本来就没鼻梁，这下更塌了。”

沈听雪配合地、装作仔细地认真瞧了瞧瞧，方脸圆眼细眉小嘴，没鼻梁，就是郜白本人，“在，当然在。”

“行了行了，别演了。”穆瑾继续眯着眼，瞅了郜白一会儿，然后将双眼睁到正常大小，“我就是一体育白痴，同样的训练，不比别人少的运动，我就是跑的跳的都不行，可偏偏长得人高马大的，从小因为这个没少被别人吐槽。放过我，我真地不报。”

穆瑾声音缓和地说完，便向前探身，拿起丁夏和沈听雪的水杯，又带上郜白和自己的水杯，面色不改地走出了教室。

“穆瑾没事吧？”郜白突然觉得自己想是说错了话，恳切又小心的问。

“没大事，就体育多多少少确实是她的痛处吧，好像运动细胞确实比同龄人差，但她身体素质其实挺好的，就是体育方面不开窍，而且……”丁夏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沈听雪同样关切的问。

“就是，听雪，你记着咱们初中运动会有一项特色项目吗，就是两个人抬着轮胎跑，过一个障碍后返回。”

沈听雪点了点头，给郜白讲了一下这项比赛的规则。

致远初中一个年级有16个班，这项比赛需要每班选派八个学生，四男四女，后通过抽签，将同一数字的班级归为一组，共有4个组，同一组四个班一起PK。参赛的队员需要两两配合，抬着轮胎绕一处障碍后回到出发点。

“抬着轮胎跑？重吗？跑得起来吗?”不是同一个初中的郜白有点震惊。

“其实还好，但对两个人的速度要求有点高，还得相互配合，主要是速度得几乎差不多。”丁夏回答完高郜白的问题后，接着道，“初三最后一次运动会上，我当时跑完1500后，整个人是挂在穆瑾身上，被穆瑾连扶带抱地离开操场的。

穆瑾等我缓过来后，准备带我回教室休息，结果半路被初中班主任拦住了，班主任看了我一眼后对穆瑾说，说了一句‘三年了，你是不是也得为班级做点什么？’穆瑾当时还搀着我，一脸的困惑，我也没明白，就听着她接着道，‘去参加抬轮胎比赛，这么高的个子，可不能浪费。’说完就示意让她身边的、我们班的另一个同学扶我，把穆瑾给叫走了。

穆瑾当时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眼里的为难我看的是一清二楚的，我有点不放心，就让那位同学也带着我去了抬轮胎比赛的场地，碰巧站在了班主任身边。

刚一站定，就看到摔倒在地上的穆瑾，整个人是扑在地上的，旁边的班主任只扫了一眼，淡淡来了一句‘扶起来’，就赶往下一个团体赛场地了。我急忙去扶，离穆瑾更近的同学在穆瑾倒地那一瞬，就冲上去扶了，所以我扶了个空。但是穆瑾一衣服摔破了，这个我记得很清楚。”

“为啥你们班主任这么冷漠，穆瑾咋摔得那么惨？”郜白不解，沈听雪无言。

丁夏耸了耸肩，“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我们班一个和穆瑾关系很好，当时刚好比赛完的男生说，穆瑾和我们班另一个跑得很快的女孩子分在了一起，还是最后一棒，穆瑾跟不上她的速度，就摔了。”

“啊？”

“我来补充。”一直没有发话的沈听雪突然出声了。

“我们班的事你怎么知道？”丁夏发问。

“人家班的事你也知道？”郜白疑惑。

“我们班抬轮胎比赛，每年都有我。初三那年，我是第一棒，跑完后就去看其他班对抗，好巧不巧，偏偏看到了你们班的，你一说穆瑾摔了，我就突然有了印象。”

郜白和丁夏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丁姐，初三那年运动会，三天一直不是在下毛毛雨吗？”沈听雪提醒丁夏。

“对，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确实，我当时跑的时候，脚底好像一直在打滑，但是橡胶跑道，加上跑的也不快，摔不了。”丁夏点有道。

“抬轮胎的场地本来选的是操场旁边的一处草坪地，幸好是草坪地，万一学校脑子一抽，为了提高比赛效率选旁边更为空旷的水泥地，穆瑾那天就不只是擦破裤子那么简单了。”沈听雪边说边发表自己的看法，“当时我就在旁边看着，穆瑾给我感觉是她已经很努力地在追了，前半段还好，但是到转弯时，她变成了靠外的那个，就得提速，同时另一位同学得稍微慢一下，结果穆瑾还没来得及提速，另一位同学就冲了，穆瑾使劲儿追，结果还是不够快，加上雨天地滑，手里轮胎不能丢，被拖拽，可不就是摔了吗？”

“这样就说得通了。”丁夏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

“我还有疑问，穆瑾为啥不直接拒绝？你们班主任为啥那么冷漠？”郜白还是不解，“明明是她赶鸭子上架的。”

“拒绝？那估计穆瑾能被说死。”丁夏轻哼。

“因为在穆瑾没有摔之前，他们班是小组第一，穆瑾没摔之前，她喊加油喊得最卖，笑得最开心。那变脸的速度，我记忆犹新哪！”沈听雪面无表情地说。

郜白一时无言，半晌才嘟囔了一句；“小组第一又能怎样，结果有那么重要吗？。”

丁夏悻悻道；“比赛么，不都是只关注结果，谁在乎过程？而且我们班主任那性格，争强好胜的。”

聊天声终止于穆瑾打水回来后。

穆瑾打量着眼前的三人，三人各自做着手头的事，静默无言，没有了往日下课后的欢闹，眼里有些许诧异。带着这种诧异落座，屁股刚挨到椅子上，就听见郜白闷声开口：

“你们初中班主任不好，不想参加就不参加，高中了没人逼你参加运动会。”郜白低着头边翻书边说。

穆瑾向前递水杯的手顿住了。

“就是，初中三年，你没少考第一，年级名次没少给她长脸。”丁夏转身，边接水杯，看着穆瑾认真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和不擅长的东西，擅长的，就让它大放异彩，不擅长的，尽力了就好。”沈听雪也过转了身，取回自己的杯子。

穆瑾低下头，眼底情绪不明，用小到自己耳朵都听不见的声音说：“可我还是太慢了。”

书页轻启，心声淹没于其中。

取完运动会报名表的杨莽风风火火地从前门迈步进来，将表一掌拍开平铺在讲台桌上。

“兄弟姐妹们，来活了，come!”说完后望向讲台下，满脸期待。

没人吱声。

“哟，怎么着还害羞了不成，提前申明，老李头说了，不强求，重在参与，注意安全，目的是开心尽兴。但一旦决定了可不能轻易弃权。”说完后，翘首以盼，期待回应。

“我报200米。”一组倒数第三排的沈听雪果断举手，声音坚定有力。

眼里期待就快跑没了的体委眼神重新亮了起来，双手很响地拍了两下，“漂亮，好嘞，这就给您写上。”杨莽快速用笔在200米的项目名称后面写上了沈听雪的名字，接着道：“瞧瞧人家，兄弟们，看看人家女同胞，我真替你们丢人。”说着，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你自己怎么不先报？”有人质疑。

体委——拥有欧式双眼皮眼神深邃的杨莽同学瞪大了双眼，压了压怒气，“老……我等你们报完了，哪个项目缺人我再上。”卡在嗓子眼的“子”字硬生生被吞了音，“麻溜点，一个项目两人，一个人最多可以报三个项目，给句痛快话成不？大哥大姐们~”

“我和丁夏，铅球。”沈听雪身后的郜白，探出脑袋，大声喊了一句。

丁夏冲着讲台点点头。

“咱班姑娘就是给面子。郜白旁边的穆瑾姑娘呢，来不来一个？”

穆瑾摇了摇头，体委笑着比了一个OK的手势，就将视线转向了别处，依旧满眼真诚、一脸期待。

“我报跳高和400米。”前排一个清秀的男生声音澄亮地说道。

“郑子琦小兄弟，不错不错，写上写上。”

“我，1500。”项启宁扶了一下眼镜，头也不抬地说道。

“1500。”四组中间一排的一个斯文的男孩子声音和和项启宁的声音叠在了一起。

“好好好，项启宁、章墨，1500，还有人吗？”

“我，200和跳远。”班级女神陈欣怡丹唇轻启，笑着说。

女神都举手了，班里的同学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纷纷开口。

这盛况，如体委所愿；这结果，令人满意得不能在再满意了。

杨莽喜滋滋地在跳远、50和800米上写上了自己的大名。屁颠屁颠地去找班主任过目了。

郜白目送体委离开，又将视线转向女神陈欣怡。

真实太美了，女神真是太美了。心里这样想，嘴里没忍住也说了出来。

“陈欣怡，真的太漂亮了，没有她，体委今天的KPI不可能这么快达标。”郜白就是喜欢说实话

闻言，穆瑾、沈听雪、丁夏都顺着郜白的视线看去，皆是一怔。

肤若凝雪，眸似繁星，红唇翘鼻，此时整个人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抬手微挡，秀眉微蹙。

“真是赏心悦目啊~”穆瑾感叹。

“真是美不胜收啊~”沈听雪咋舌。

“长得真牛逼！”丁夏一向简单粗暴，直白动人。

其他三人：“……”

“真羡慕王梓初，竟然和她成了同桌。”郜白看着挡光的手已放下，偏头和王梓初说笑的欣怡女神，发自肺腑的来了这么一句。

走廊另一头的1班，体委于杨同学，手里同样拿着运动会报名表，只说了一句“运动会报名”，班里的许多同学便排起队，挨个过去填写。女生甚至比男生更为踊跃，个别女生，在于杨写她们名字的时候，脸颊上就像是绣了朵火烧云般，被赤色晕染。

“搞定！交差。”于杨拿起报名表，稳步走向班主任办公室。

人和人是不一样，脸和脸也是不一样的。

杨莽同学的苦口婆心、甜言蜜语，和于杨脸的号召力比起来，可谓是“杀人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