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课下，郜白说是要挑战自己，一人又抱又拿地带着五六个水杯去接水。
三组的穆瑾便侧身和旁边并排二组的沈听雪在方格本上下五子棋。
前排的武杰转过身，呲着白亮的牙齿在一旁观战。
“郜白的化学是真牛啊，这次考试化学又是班里第一。三次考试，每次化学单科都在年级前三。”沈听雪边在纸上画“√”边赞叹，“她到底怎么做到的啊？”
穆瑾摇摇头，道：“谁知道呢，感觉白白好像除了写化学作业比较积极以外，其也没见她额外花出时间学化学啊？”说着，在纸上打了个“×”，“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天赋？”
“哎哎哎，你别在这打‘×’啊，”圆头扁眼皮肤暗黑的武杰突然站起身，指着穆瑾刚刚出的棋，“你应该……”
“武杰！观棋不语。”沈听雪抬眼警告。
武杰立刻把还剩一半的话语咽进了肚子，“我错了。”
乖乖坐回位置的武杰接着道：“你俩刚才说郜白化学好到离谱是吧，我知道原因啊。”
闻言，穆瑾和沈听雪下棋的笔皆顿了一下，目光齐刷刷看向他。
连带着趴在在桌上补觉的聂云天也直起了身子，睡眼迷离地盯着他。
武杰突然被三人注视，莫名有点小紧张，清了清嗓，正经道：“郜白初中的时候化学就非常的牛，她好像很喜欢我们当时的化学老师，连带着很喜欢化学。有一次化学老师检查笔记，她化学笔记真是绝了，PPT上有的她笔记上都有，还有各种典型的例题，基础的拔高的拓展的超纲的，无论是过程分析还是反思总结，她都写得很详细。然后有次她请假，其他科目不知道咋补上的，化学我是亲眼看着她在课间抄老师的教案。”
“教案？”穆瑾和沈听雪异口同声地问，聂云天翻数学报纸的手顿了顿。
“嗯，你们没听错，就是教案，老师的教案我也不知道会有啥，但我觉得关于课堂的啥都有。”
“废话。”聂云天边写数学报纸边接着武杰的话继续说，“初中我和郜白虽然不是一个班的，但我听我们化学老师说过，8班有个女生化学成绩很好，经常满分，现在想想，估计就是郜白了。”
聂云天停了一下，从沈听雪的笔袋里取出一支自动铅笔，接着道：“我认为郜白化学强的原因有二：首先就是她自己确实喜欢化学，对化学很用心，毕竟抄教案这种事，对所学科目无感的人，是想不到的。郜白初中的化学学习，为她后来，不说太远，单就高中阶段的学习来说，是打下了很好的基础。但是，仅凭努力和喜欢，化学成绩达到这样稳定的高水平我还是觉得很难。”
聂云天将笔重新放进沈听雪的笔袋，抬眼看了一圈，只见穆瑾几人盯着他疯狂点头，继而接着道：“所以第二个原因，就是她自身对于化学的探索。穆瑾刚才也说了，郜白什么作业可以都不写，但化学必会写。我之前看过她写的化学报纸，选择题后几道，她会把思路挑重要的写出来，而后面的无论是普通大题还是附加题，她没有空一小问。一张报纸，满满当当。”
“真相了真相了！郜白就是因为喜欢化学，自身认真加努力加勤于思考才这么牛的。”武杰在一旁点头总结。
“我觉得郜白本身也是有化学天赋在身上的。因为就目前来说她并不会腾出额外的时间去学习化学，在有限或是说规定的时间里，付出和别人一样的努力，收获却比别人多，抛开运气不说，可能天赋也占一部分吧。”
沈听雪边掏数学书边发表自己的观点。
“嗯。”聂云天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也有这样的原因在。”
在你一言我一语中，穆瑾突然有些明了，为什么郜白会拥有这样耀眼的化学成绩。
就在不久前，她还戚戚于自己付出更多时间却没有得到相应回报，而郜白似乎总是可以轻松地让取得不错的成绩。
现在想来，郜白确实对其他学科的热诚没有对化学那样直白深厚。但是，其他科的作业，哪怕写得慢，对每一道题，她都会有自己的思考，是一个并不喜欢依赖于答案，有自己学习节奏的人。
她做过的每道题，都是有效的，她的每一次思考，都是在进步。
天赋是一个挺奢侈的词，大多数的人都只是以不同的方式努力罢了。
只是，可能有些人方法更好、吸收地更快。
但没关系，一步一履，所有脚踏实地的努力，都会慢慢开出名为收获的花。
“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我要纠正一点，我刚才说的是，郜白写化学作业比较积极，不是‘她只写化学作业’，OK？”
穆瑾看向聂云天，朝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聂云天笑着轻点了一下头。
旁边的沈听雪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转身直勾勾地盯着聂云天，出声道；“合着你刚才是在装睡啊，我们说的你是一句不落都听见了哈？”
“说，是不是？”
“是不是？”
听到这，聂云天噙着嘴角的笑意，侧身向后转了转，想借着阴天教室的昏暗，躲避眼前女孩的追问。
偏偏这时，被冬日阴云遮蔽了半早的暖阳突然出现，周身几缕柔光透窗而过，悄无声息，落于少年身后。
教室明亮了起来。
笑意盛然，脸庞没入暖光的少年回身，借着背后的这一片澄明，坦然道：“是你们声音太大。”
闻言，武杰“切”了一声转过身去写数学册子，穆瑾坐正开始帮郜白掏下节课的书。
各顾各忙的两人，都未察觉到有人身僵一瞬，思绪也被定格。
回过神的沈听雪不再言语，只是转身低头盯着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稿本，握着笔的手迟迟不动。
聂云天敛了敛嘴角的笑意，转着笔继续写看他的数学报纸。
课下去了趟洗手间的丁夏进教室时，手里多了几个水杯，只得用手肘碰后门灯的开关，好得是把灯关了。
跟在后面的郜白嘀咕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阴天学校还停电。”
“就是，不过幸好天放晴了，不然迟早都得瞎——这哪个缺德玩意儿开灯后不知道关灯？真是不怕突然来电烧坏是吧。”丁夏盯着后门一组最后一排男生的后脑勺骂骂咧咧道。
感觉后脑勺快被盯穿的男生缓慢、僵硬地转过身，快速开口道：“班主任开的，生活委员。”说完后立马转身，继续颤颤巍巍地记单词去了。
丁夏登时息了声，半晌开口，“哦，班主任啊。”
早上第一节课李恣晟从后门晃荡进来时，觉得教室太暗顺手按了一下墙上灯的开关。
郜白憋着笑用手肘戳了戳丁夏，“先把杯子放下吧。”
“哦。”丁夏点点头，快步走到了沈听雪的桌前，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挑出自己和祝歆的杯子后立马握着离开了。
沈听雪抬眸，拿过自己墨绿色的水杯，把另一个灰色的水杯轻轻推向旁边的聂云天。
郜白把其余水杯放在自己和穆瑾的课桌间，大声招呼道；“认领水杯了。”
闻言，武杰最先转过身，拿起自己的水杯道谢后继续算刚才未算完的题。
前排的李希满张曦许是太过投入未有动作，王梓初便捎给了她俩。
落座后的郜白靠在穆瑾身上，抬起校服袖子擦了擦不曾有过的汗水，“我真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同学呢！”
穆瑾本来在低头熟悉下节课要学习的内容，听到旁边的人这样说后，嘴角弯了弯，而后转身，力度不轻不重地捏了捏郜白的肩，道：“好同学辛苦了辛苦了。小的这就给你捏捏。”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啊，吾桌甚慰。”
叮——
上课铃声响起，打断还想言语的二人。
穆瑾和郜白皆坐正，开始听课。
“孩儿们，为师给大家借来了两份数学答题卡，这俩孩子，上次数学118，一个115，这次两个都120，来，我们来‘瞻仰’一下他们的答题卡。”
数学老师陶淘说着，把一张答题卡递给了第一组第一桌的同学，把另一张递给了四组一排，“大家只要看他们的解题步骤就好，忽略他俩的字哈。”
“咱们班也有满分试卷，但你们毕竟是我的弟子，那解题思路，是一点没让我觉得白教，和我写得一模一样。而且我觉得你们私下肯定都互相借阅过咱班的满分试卷了，今天课上就不看咱班的了。这俩娃是1班的，思路还都不一样，你们主要看看他俩最后一道函数题的解题步骤就行，看看对你们有什么启发。”
其中的一张答题卡传到穆瑾和郜白手里时，俩人先是被这没有涂改痕迹的卷面震惊了，字确实写得有点爬不起来，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数学满分卷啊。
“穆瑾，这答题卡，有点烫手。”郜白双手捧着白色的硬纸，无比虔诚道。
“嗯，还很重。”穆瑾点头道，目光扫着答题卡最后一道大题。
思路很清晰，而且对于所写知识的运用很灵活。
羡慕这两个字，真是说倦了。
“让我看看是哪位大神。”郜白估摸着俩人把解题过程都看完了，便翻到了答题卡的第一面，“李泽。”
“李泽？”穆瑾闻言，也向写着名字的那一栏看去，“还真是李泽啊，我说这字怎么有点熟悉。知道他数学好，没想到这么好。”
郜白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笑起来傻气十足的脸，叹慨了一声，“唉，没想到啊，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你俩看完了吗？交换一下吧。”旁组的沈听雪打断了两人的感叹。
“看完了，给。”
交换答题卡后，穆瑾便扫了一眼姓名框，明明只是匆匆一眼，但两字却稳稳落入眼中。
于杨。
心不受控制的荡了一下。
“这字写得，横是横，竖是竖，真直啊。”郜白接过答题卡，翻到函数题，“这位大神比刚才那位谦虚好学，还用红笔写补充了其他解题方法。”
穆瑾恢复神色如常，“还真是。”看完最后一道题后，接着道，“于杨的解题思路好像比李泽的简单，但没有李泽看起来顺畅。”
“嗯？于杨？”郜白赶紧瞧了瞧，“还真是，他好像有几步省略了，只写关键的采分点。这哥们，深谙出题人的心啊。”
“确实，好厉害。”
“同学们，都看完了吧，看完把答题卡递上来，等会儿新课内容结束，抽点时间给你们分析一下这两位同学的解题思路。好，开始上课……”
……
下午大课间，从女生洗手间出来的穆瑾一抬头就看到了倚在1班后门的李泽。
摇头晃脑，手舞足蹈。
穆瑾不禁暗自诽腹：这玩意儿数学真能考满分？
李泽正探头和教室里的同学闲扯，一转身，便看到了盯着他的穆瑾。
“穆瑾，你这么看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你继续不好意思，我在思考。”
“思考啥？”
“你数学为啥能考满分？看着不像。”
“那谁看着像？”
“于杨。”
一听这话，李泽立马不开心了，扯着穆瑾的校服衣袖，带着人走出楼道口。
彼时寒冬已至，校园绿木枯败，唯剩青松傲然挺立。
“说说看，哪里不像？于杨又哪里像？”
“也不是，就是这可能就是我的嫉妒。”穆瑾看着有些炸毛的李泽，决定不再逗小孩了。
李泽一听这话，笑了，道：“你倒也不藏着掖着，有啥好嫉妒的？嫉妒我从小开始奥数班没停过，还是嫉妒我为了想学自己感兴趣的逼自己学讨厌的？”
话落，李泽直勾勾地盯着穆瑾。
穆瑾一时无言，发现眼前男孩的笑里藏着的是不开心。
半晌，穆瑾开口，“你不喜欢数学？”
“喜欢啊，只是不喜欢强迫性的学习。”
“补习班？奥数班？”
“也不全是，就是……算了，我一个大老爷们，跟你一个姑娘说这些干嘛？还是你说说，嫉妒啥？还有最开始的两个问题。”
“噢。说你不像数学能考满分，是因为你的行为举止有时挺像个二傻子的。说于杨像是因为，他看起来比较稳重。我嫉妒——说嫉妒严重了点，准确来说是羡慕，是因为我觉得你们可能…可能付出和别人一样的时间，收获更多吧，尤其理科成绩方面。”
穆瑾本着为人处世真诚第一的原则，一股脑说了自己的心里话。
“你才像个二傻子。”李泽揪了一下穆瑾的辫子，穆瑾眼神警告，他接着道，“我奥数班没停过，于杨呢，听他妈妈说，他上了高中后，没有午休过，晚上没在一点半前睡过觉。”
穆瑾瞪大了双眼，看向李泽。
李泽点点头：“可能成绩比别人好点，但我们的付出也不比别人少。”
铃声催促，二人并肩走回教学楼。
“我知道，在你说奥数班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毕竟我没上过补习班。”
“你是在炫耀吗？”
“算是吧。”
“你……”
“还有，你为什么现在对我越来越不‘尊敬’了？”
“因为熟了呗。”
“哦，那明天起，别说话了，继续陌生起来。”
“那不行。”
路过走廊，透过窗户，穆瑾朝不同的班级望去，所有伏低的头颅，挺直的腰背，飞舞的笔尖，都在无声的宣告着努力的力量。
这力量，是对知识的敬畏，也是对未来的负责。
原来我们都一样，一样努力，一样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