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涩抱着几十本作业本从办公室出来，此时正值下课，熙熙攘攘的学生在走廊上打闹。

经过本班的教室，方涩正正准备走前门进去，屈浩三个人就迎面而来。

屈浩单手抱着球，故意挡在了方涩面前不让她进去，看了眼她怀中的作业本，笑得不怀好意：“一个人啊？看你抱这么大堆作业本，哥帮你拿呗！”

屈浩正准备单手去接，方涩却忙后退一步，丢下一句“不用”，迅速转身走到后门进去，不想跟屈浩有多一秒的接触。

这三人在学校臭名远扬，老是欺负同学，但家里又是镇上当官的，所有人都对他们避之不及，不敢招惹。

门外那二人在大声嘲笑屈浩：“哈哈哈！浩哥你也有今天，那女的看见你就跑欸！”

屈浩很不服气地骂咧：“笑你妈笑，看见老子就跑，怂逼。”

方涩抱着作业本在前门第一大组发作业，屈浩又过去靠在门边，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怕什么，看见哥就跑是什么意思？又不会吃了你。”

方涩觉得这人跟个牛皮糖似的，不想理他却也不敢直接让他远离自己，于是只能一言不发地埋头继续发作业。

看见方涩乖乖愣愣，不满自己又有点怕自己的样子，屈浩来了兴致，竟当着班上人的面直截了当说：“当老子女朋友呗，不然放学找人揍你一顿！”

他用威胁的口气调戏，葛家辉梁轩二人也吹口哨瞎起哄：“yu～嫂子！”

班上不少人也都在明里暗里看戏，却每一个上前帮忙的人，老师也不在。

方涩气得脸都涨红了，生气却又无可奈何这三个流氓，杏眼里带着恼怒地瞪着这三人。

方涩越是生气，屈浩就越是兴趣高涨：“啧啧啧，这就生气了？真小气，随便开个玩笑而已嘛，不当我女朋友就不当呗！”

正当屈浩得瑟之际，却被人从背后撞得差点摔倒，气得他爆粗口：“艹！谁他妈的不长眼敢撞老子？”

屈浩抬头一看江难生从面前跑过，知道就是他撞了自己，气得他立刻冲上去想找他算账。

江难生也不傻，拔腿就往楼下跑。

方涩庆幸也是多亏了江难生，自己才得以解围，但又担忧地看着他跑走的背影，担心他被这三人追上，然后又被欺负一番。

这时候上课铃打响了，方涩只好回座位上去。

这节课江难生班是体育课，而方涩班上是物理课。

物理老师在黑板上讲得声嘶力竭，方涩却因为担心江难生被欺负而有些走神。

她坐在第四大组第一排靠着窗边，窗外阳光灿烂，方涩走神之际不经意间往楼下一撇，恰好看见江难生路过。

像是某种奇妙的缘分，此时江难生也恰好抬头往上看，两人的目光恰好对上了。

方涩清楚地看见了江难生左脸处多了块淤青，知道他因为帮自己解围又被屈浩他们揍了一顿，心中感动又心疼。

方涩撕下一张便利贴，在上面写下——你脸上的伤疼不疼啊？

然后揉成纸团，趁着老师不注意的时候丢下去。

江难生捡起纸团看了后，又仰起头看她，脸上洋溢着微笑摇头，用口语的形状回复她：“我没事啊，不用担心我。”

方涩读懂了他的口语，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清瘦少年，她觉得此刻的江难生跟阳光一样明艳灿烂。

这晚放学，江难生还是照常送方涩回家，不过却不再像以往一样送到门口了。

江难生在离她家路口十来米远的马路边上停下了，十分善解人意说：“就送你到这里吧，我就不过去了。要是又被你妈妈看见了，对你不好。”

方涩瞬间想起上次秦艳红一口一个流氓野种的骂江难生，愧疚地跟他道歉：“上次的事情，对不起啊江难生，我也没想到我妈会突然回来了。她说话一直都是这样的，你别放心上啊。”

江难生一点也没有责怪的意思：“没事。你放心，我没往心里去的。”

他虽是这么说没事，但方涩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的，从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兜里摸出一颗糖给他：“那我请你吃颗糖吧，就当是替我妈给你道歉了，也谢谢今天你替我解围。”

“不客气，正好路过就顺手帮你了。”江难生没有拒绝这颗糖。

但他说的顺手一帮，还真不是顺手的，是认真想过结果后才出手的。

在看见方涩被屈浩骚.扰的时候，江难生知道自己要是过去帮忙，肯定又要被揍一顿，但他认真想过挨揍的结果后，却还是没有犹豫地过去撞了屈浩，还是决定替方涩解围的。

至于自己，挨打就挨打吧，他也没想那么多，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他们欺负了。

这些，都是江难生没有告诉方涩的。

“那我走了噢，你回家的时候也要注意安全啊。再见，晚安江难生。”

“嗯。再见，晚安。”

方涩挥手道别，江难生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后，也转身离开回家。

路上，他抿着嘴里的那颗糖，是蜜桃口味的，甜津津的。

联想到糖的主人方涩，少年的唇角也往上掀起了弧度。

……

5月22日，最近大小考试延绵不断，今天是举行高考前的最后一次大考试。

方涩坐在一号考场，前座位的江难生却久久不来。直到都打铃开始考试了，江难生也还是没来，今天一整天的考试他都没有来。

自己前面的考试座位一直空着，少了江难生，方涩总感觉心里空荡荡的。

晚自习第一节课下课的时候，方涩还想去班上找江难生，但是他的座位依然是空着的，问了五班的人才知道他一整天都压根没来学校，班上同学也不知道其原因。

看来今晚得一个人回家了，习惯了有江难生陪伴着，却突然要一个人回去，方涩多少是有些失落的，也很担心江难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不然怎么会没来参加考试呢？

方涩在走廊上恰好碰到汪老师，汪老师随口关心起她的考试：“今天考得怎么样啊？题难吗？”

“还可以，题都不难。”方涩知道汪怡是五班班主任，江难生没来肯定跟她请了假的，于是向她打听江难生的情况，“汪老师，江难生今天好像没来考试，是出什么事了吗？”

只见汪怡叹气说：“那孩子跟我请了假的，他家里的外婆昨晚不幸摔跤去世了，最近几天都要忙他外婆的丧事，没时间来学校。”

汪怡知道两人是好朋友，也没瞒着她。

得知江难生的外婆去世了，方涩心中也有一点难过。江难生带她去过几次家里，江外婆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也是个很慈蔼的老人，对她总是很欢迎的。

她想，外婆去世了，那江难生现在肯定很难过吧。

方涩又听见汪怡问：“对了小方，你这周六有空吗？临近高考了，我担心江难生会因为外婆去世的事情出问题，打算带他出去散散心，你是他的朋友，一起去吧？”

“好的，老师。”方涩正好也担心江难生的心里状况，自然是答应的。

晚自习一下课，方涩立刻往江难生家里飞奔而去，想快点见到他。

结果他家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之前江外婆总爱坐在坝子里的凉椅上乘凉，结果短短几天不见，慈蔼的老人就去世了。

江难生不在家，想着他可能在季爷爷的诊所里，于是方涩又掉头往镇上的诊所一路跑去。

“季爷爷，江难生在这里吗？”一路跑来的方涩站在诊所门口，气喘吁吁地问。

但得到的答案却叫她又失望了。

“江难生啊，他不在这里啊。”

“啊？那他现在在哪里啊？”

老人戴上老花眼镜从板凳上起身，哀叹一口气说：“那孩子的外婆不幸去世了，我们忙碌了一天才把尸体火化好，埋在后山坡那儿。这会儿小江应该还在后山坡守着他外婆吧。”

“我知道了，谢谢爷爷！”

方涩正想走，季爷爷连忙招手叫住她：“欸欸欸！小姑娘你等等！”

方涩回头有些不解：“怎么了季爷爷？”

老人缓缓走到她跟前，语气稍有些沉痛：“小江是他外婆一手带大的，他外婆去世了，这无疑是个巨大打击，马上又要高考了，我怕这孩子走不出来，又做些什么傻事出来。”

“傻事？”方涩喃喃，眼中带点疑惑。

“嗯，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小江一直遭受着不好的恶意，之前想不开割腕过的，还好我来得及时救下了他。”

方涩突然想起了江难生左手腕上的那道伤疤，原来是割腕留下的啊。

究竟得承受多大的压力才会有勇气用锋利的刀刃割开手腕呢？明明江难生自己也过得不如意，却还打捞起自己，在自己想吃安眠药离开的时候安慰说，生活还是有一点甜的。

方涩心中突然一酸，很想立刻就见到江难生，想抱抱救下自己，带给自己温暖的少年。

季爷爷又语重心长讲：“小方，你们是好朋友，也是同龄人，能帮爷爷开导一下江难生吗？别让那小子又干些傻事了。”

“我会的爷爷。”方涩郑重地点头，转身往外跑，“我现在就去找他。”

在这温热的夏夜里，方涩愣是来回跑了三趟，额头上冒着细汗，脸颊两边的碎发都湿得凝成一绺了，身上洗得发白的t恤后背也打湿了半片。

等她费力爬到半山坡的时候，总算看到了想见的人。

少年半垂着头，穿着单薄的纯白短袖站在坟包前，一阵夜风吹拂而过，黑发和衣角都随风而动。

方涩无声地走到他身边，江难生感受到了，却没动，仍垂着头，有些偏长的额发半遮眉眼，半张脸落在夜的阴影里。

方涩也舍不得外婆，此时的心情也跟着江难生一起悲伤了起来，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眼前失落悲伤的少年，主动抓住他的手，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微凉的手上突然多了份温热，江难生终于有了点反应，脸上强挤出一抹微笑：“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方涩一眼就看出他的逞强，只说：“汪老师说快高考了，怕你因为外婆的事情受影响，说这周末会带我们去散心玩。你会去的吧？”

江难生问：“你也去是吗？”

方涩点头。

江难生说：“嗯，那我也去。”

两人又在坟前站了会儿，江难生也不再把难受憋在心中，开始跟她倾诉自己心中的难受。他先是说了外婆，而后又提及了自己的父亲，向她解释自己的父亲清清白白，不是那些人口中的那种人。

方涩一直认真地听着他讲话，从始至终也都相信他，两人牵着的手也一直没有松开过。

“五一假期的时候我去看了我爸，他情况也很不好，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吧。我爸唯一的希望就是我能高考离开这里，去大城市里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两人已经坐在了斜草坪上，江难生望着月明星稀的星空，想起父亲越来越虚弱的气色，已经撑不了多久了，马上又要面临亲人的去世，江难生的心中就愈发难受。

方涩看着他清秀的侧脸安慰说：“你成绩那么好，高考一定能考出这里的。你不是还说以后想当警察吗，那你可以去报考市里最好的警校，以后你一定能出息的。而且我们不是还约定过要一起考出这里吗？想相信自己啊。”

江难生愣了下，情绪受到她的感染，接着整个人终于明朗了起来：“对，我们约定过的，一起考出这里，我以后当警察，你要去当老师。”

方涩说：“明天还有一天的考试，那你会来参加的吧？”

“会的。”

方涩坐在江难生的左手边，她松开两人牵着的手，指尖顺着手掌抚摸到他手腕的那道刀疤，认真凝视着他的眼睛求证：“那你现在不会再做傻事了吧？”

江难生竟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了心疼来，微愣了下，接着唇角上扬，语气肯定：“不会了。”

方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也展露出了温柔的笑意来。

江难生又话题一转，顺着今天的考试问她：“这次的月考难吗？你考得怎么样啊？”

方涩说：“还可以啊，已经考了的三科都还考得不错。我就怕明天最后一科的物理欸，我物理一直都不太好，有点拖后腿了。”

“没事啊，我物理好，向来都是九十几。”

方涩有些小不服气：“可是我的物理不好啊。”

江难生笑了下，露出有点宠溺的表情：“没事啊，我可以带你。”

“欸？带我？”方涩睁大眼，“你要教我物理啊？”

“嗯。”

方涩婉拒得很快：“谢谢你啊，但是还是不用啦，不然这也太麻烦你了，多耽搁你的复习时间啊，快高考了欸。”

江难生也没多说，算是顺从了她的意思：“好吧。”

结果第二天早上，方涩到学校的时候，却发现座位的抽屉里有热包子和豆浆，还有一本笔记本。

笔记本上还贴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我帮你整理好了物理笔记，希望能帮助到你。

尽管便签没有落款人，但是一看就知道是江难生写的，他的字迹清秀，就跟他本人一样。

方涩没吃早饭，喝着他送的热豆浆，翻看着他写得简明易懂的物理笔记，心中洋溢着暖暖的感动。

从来没人对她这么好过，在冰冷的黑暗中待太久了，突然出现一个像小太阳一样对她好的人，方涩眼眶一热，竟然还有点想哭。

方涩没忍住去隔壁班的后门，看着初阳洒在窗边第二排的江难生身上，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方涩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中胀胀满满的。

昨晚江难生回去整理了一宿的物理笔记，用高强度的学习来麻痹外婆去世的悲伤，然后清晨又去买了热豆浆，把早餐和这本物理笔记一起放到她的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