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江阙吐了口气,拿起书,还是选择了继续练琴。
江阙练的都是看起来很难的曲目,而且听上去没什么调子。
前几天都没睡踏实的林池经过了昨天踏实的睡眠,感觉瞌睡虫尝到了甜头,开始疯狂侵蚀他的大脑。
林池就着着琴声,不停地大幅度“点头”。
江阙根本没注意他,弹着弹着,就听“咚”的一声。
钢琴也随着主人的惊扰发出一阵闷响。
江阙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歪倒在地上的林池,有些紧张地站起来。
林池被摔清醒了,站起来使劲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江阙眨了一下眼:“没事吗?还在发烧?”
林池哐哐摇头:“不不不,真的对不起啊,打扰你了!”
江阙轻轻蹙起眉头,没说话,坐回琴椅。
林池心道,完了完了,这下真的被讨厌了。他犹豫地坐回琴椅,江阙已经自顾自练起来了。
林池感觉自己想说什么,但是全被那层疏远给挡回去了。
他明白了,那个美少年给人的感觉不是冷漠,而是疏远。
没有交过心的朋友,也称不上是疏远吧。
被抛弃过很多次,但是因为好相处的性格从没被人讨厌过的林池,在这一刻突然感觉很委屈。
这一晚上,江阙没再说过话,林池也没敢再打瞌睡。
林池闷闷不乐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第二个傍晚七点。
江阙会在七点准时来,九点准时走。
这次林池掐着时间盯着门口。
之前都没注意,江阙是从一辆黑色越野上下来的。
“他家还有车啊。”林池学周明兰趴在桌上;“原来真是少爷。”
周明兰挑眉:“有车就是少爷?你是穿越来的?”
林池白她一眼。
“你小子,别跟我学翻白眼!”
江阙走进来,还是照例叫了声“兰姨”,见林池趴着没看他,就没招呼。
他绕过服务台准备上楼的时候,却还是犹豫了。
“今天…”江阙转头去看林池;“不来吗?”
林池猛地抬头:“!”然后看了一眼周明兰,在得到“上司”的白眼默许后,从凳子上弹了起来:“要的!”
江阙愣了一下,难得抿唇笑了:“嗯。”
周明兰看着两个男孩儿的背影,笑着骂:“出息。”
坐下后,江阙说:“今天没有昨天开心?”
林池摇头,嘿嘿地笑:“挺开心的。”
江阙脱下羽绒服,带起一阵香气,他按部就班地放书,整理衣冠,戴上手套,准备就绪。
林池没有问多余的话,面前这个人喜静,他就陪在这个人旁边也很开心。
江阙弹的第一首还是林池喜欢却不理解名字的曲子。
好像叫Homage。
听完这首,林池就开始犯困了,接下来的曲子都是用来练习的有些古早的音乐。
昏昏欲睡的时候根本想不起来昨天江阙皱眉时候的一丝厌恶。
本来也感觉今天美少年的心情还不错。
林池又开始疯狂点头。
这次江阙边弹琴边注意着身边的瞌睡虫,瞌睡虫的头快要歪出去的时候,他就扯一把小孩儿的袖子,把他拉正。
一共拉了三次,林池一个激灵,醒了。
林池缩缩脖子:“对不起啊,耽误你了。”
江阙看他一眼:“要不去后面小沙发躺着睡吧。”
林池摇头,干笑道:“不困了不困了,你不用管我的,我就喜欢看你弹听你弹。”
江阙没回答,继续练。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交流不多,但是气氛意外得融洽。
林池很想和这样的“贵人”坐在一起,江阙似乎也喜欢林池在旁边陪他弹。
只是林池有些小心翼翼,什么事都要看过江阙的脸色后说对不起。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了三天后。
周明兰和往常一样给林池放每日小假,让他去找江阙玩儿。
林池今天又困了,东倒西歪歪得江阙也有点无奈,一面怕他又摔地上,一面又觉得耽误自己练琴,扯狠了,林池不小心歪到了自己这边。
小脑袋沉沉地搭在了江阙肩上。
江阙整个人定住了。
一阵熟悉的酥麻感从肩膀传来。
江阙突然觉得太放纵这个小孩儿了,
“放纵”这个词一出现在江阙脑海里,他就感到一阵烦躁。
怎么会想到这是“放纵”?是对面的姿态太低了,给他一种下人的错觉?
这份战战兢兢的憧憬,就像自己一样。
江阙缓缓皱起眉头,还沉侵在厌恶的回忆中,林池感觉耳边没琴声了,反而转醒。
醒后林池先是呆了两秒,然后发现自己正枕在美少年的肩上。
林池直起脑袋,偷偷看了江阙一眼,发现美少年脸上有些阴沉,他心里也跟着沉了下去。
林池站起来,低着头紧张地道歉:“那个,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
江阙开口:“困就去后面躺着。”
林池以为江阙已经厌烦了,忙解释着:“不是!我没注意那个,对…”
江阙转头看他,脸上依旧很阴沉:“什么?”
林池委屈地低下头:“…对不起。”
江阙站起来:“你在对不起什么?”
林池:“弄脏你的…”
江阙朝他走近一步:“弄脏衣服?你身上都是泥巴吗?”
林池更委屈了:“是干净的…真的。”
江阙冷冷地说:“我就这么可怕?你就这么卑微?”
林池被戳了一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江阙微微翘了一下唇角,显得格外嘲讽:“当然这么说的话,你给我的感觉——
确实是从泥泞里钻出来的丧家犬。”
林池猛得抬头,眼睛里尽是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之外,还有些“果然如此”。
一瞬间,亮晶晶的眼睛外就裹了一层水雾。
江阙刚说完,自己就后悔了,感受到小孩儿失神的目光,别开眼抿唇道:“我是说…”
林池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江阙忙跟上,打开门想叫住他,却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不出口。
而林池已经消失在了拐角处。
“本来就是。”江阙自暴自弃地加了一句,转身回了琴房。
剩下的一个小时里,一首练习曲要错十几个音,换了首考级曲还是不在状态。
江阙深呼吸几次,收了书,拍了拍被靠过的肩膀,摘了手套,看了看手指尖狰狞的伤疤。
他下楼之后特意走慢了一些,却看到服务台旁只有周明兰。
周明兰皱皱眉:“看什么看?你欺负他了?”
“没。”江阙径直走出了琴行。
江阙回去之后好好地反省了自己的话,自知太伤人,决定今天还是好好和小孩儿说说。
今天他特地来早了十分钟,来到服务台,看到低头记账的小孩儿。
“又见面了。”江阙放软了声音说;“今天来吗?”
周明兰在旁边看戏,忍着没笑。
林池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笔尖停了。
江阙觉得有点尴尬,但是有错在先,这没什么丢人的。他说:“我想和你聊聊。”
林池今天收拾了一下头发,及肩的长发被扎在脑后,额头前留了一缕发丝,抬头的时候还是委屈巴巴的表情。
明明昨晚还觉得这副样子显得人卑微,现在却觉得有些可爱。
这小孩儿明明长得这么漂亮,这个表情放在他脸上,很像一只撒娇的小狐狸。
江阙不知道自己怎么骂得出口的。
林池看了一眼周明兰,就出了服务台上楼了。江阙睨了一眼看热闹的周明兰,跟着上了楼。
林池在二楼楼梯口停下,低着头靠在玻璃门上。
江阙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昨晚说那样的话,我很抱歉。我的意思是,你其实不用那么卑微,卑微的模样会显得很…”
林池闷闷地说:“我知道。”
江阙别过脸:“我是普通的人,你不需要卑微,也不要总是道歉。”
林池点头。
江阙见他一直盯着地面,也不看自己,也很无奈:“我很抱歉。”
林池抬头看他一眼:“你也不要道歉,我也不配。”
江阙梗住了。
林池转身下了楼。
江阙离开的时候还是看了一眼服务台——只有周明兰。
小孩儿是真的躲起来了。
周明兰朝江阙摊摊手。
江阙没说话,走了。
之后的两天他也没提前来,也没在服务台见到小孩儿。
不过走的时候,他还是问了周明兰:“兰姨,那个孩子走了吗?”
周明兰:“孩什么孩子,你不是孩子啊?他啊,回去了啊,不住这儿了。”
江阙平静地看着周明兰,周明兰一个撒谎不眨眼的惯犯,居然被盯得直冒虚汗。
江阙眯了眼:“兰姨,这不是玩笑话。”
周明兰被说得有点怕,突然就想起来这孩子姓江,礼貌是礼貌,面子也是给的,但背景也是真硬。
最开始周明兰接到他父亲助理的电话的时候,完全不敢相信,直到看到江阙本人,一眼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她才意识到,这是国家级的贵少爷借琴房。
他只是一直压制着那股让人望而生畏的气质。
也不是故意,但面对江阙没人心里是没忌惮的。
江阙淡淡地说:“麻烦您注意一下了。”
周明兰干笑着:“…昂。”
等江阙出去之后,周明兰松了口气:“我靠,吓死老娘了!拽拽拽,拽什么拽,再凶我告你爸你没好好练琴!”
当然江阙不知道背地里自己被老板娘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