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昨天下午三时十九分时,溯城北部中心街道发生一起交通事故,轿车与公交车发生碰撞。据悉,公交车内是要前往体育馆参加艺术节排练的艺术生。”
“目前事故已造成8人受伤,暂无人员死亡。事故具体原因暂且还在调……”
宋声眠轻压遥控器,人物消失,新闻频道主持人的声音被病房里电视机的黑暗包裹。
头上白色的纱布医生刚换不久。隐隐作痛的折磨随着愈加大声的谈话声变得明显。
面前几人的拌嘴,让还没结婚的她先一步享受婚后待遇。
在她的病房内,在她发生车祸的第二天。
——未来婆婆在跟未来老公吵架。
未来老公手指还死死牵着他的女朋友。
至于内容,当然是誓死不从。
“我不会娶她的。”
他的食指径直指向在病床上手臂绑着绷带,面色苍白得恰到好处的宋声眠,安之若素地握紧身旁女人的手,“我只爱林月枳一人。”
宋声眠的眼神下意识闪避,左手没来得及反应,传来灼痛,受伤的右手无辜遭殃。
她也挺无辜的。
被联姻对象公然挑衅这事也能落到她头上。
“妈,请您成全我们,我不会娶宋小姐的。”
沈母手腕上的青色镯子有过一瞬间碰撞她的皮肤,一声不吭地望着沈示白身边的女人。
感受到好奇的打量朝她看来,坐在病床上的宋声眠对上那抹慌乱的眸子。
明明是被牢牢护在身后,林月枳的目语却算不上快活。
反倒像在央求施救与她。
“妈,我会给沈氏带来更多利益的,不用与宋氏合作我们也可以……”
沈示白还在说服脸色越来越难堪的沈母,林月枳却抗拒地抽出手。
“沈示白,”
沈母端起床头柜上的一次性水杯,柔情似水的眼睛此刻严厉得没有一丝感情,“我不知道教了你这么多年的礼貌都跑到哪里去了。”
“不好意思,各位。”
拐杖拄在医院皓白的瓷砖上,几人目光皆被夺走,凝固在挣扎着下床,磕磕绊绊的宋声眠身上。
她拒绝沈母跑来的搀扶,莞尔道谢。
毫无血色的五官微微抱歉地冲他们点头示意。
宋声眠后脑勺渗着血的纱布幽幽刺痛沈示白的眼,不过瞬息即逝。
他尝试再去握林月枳的手,没曾想被躲开。
“示白,”她退后一步,摇头避开沈示白的靠近,“……我不会嫁给你。”
闷雷音声如钟,在沈示白的天空轰鸣。
“……嗯?”沈示白空荡荡的手掌被往外刮进来的热风吹得冰凉。
林月枳反反复复道歉,对不起三字成为宣判沈示白死刑的证据。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带我来是说这件事,如果是这样,抱歉,我不会答应你的。”
疏淡的态度的打得沈示白发愣。
回神时,十分钟还甜蜜牵手的林月枳连背影都没舍得留给他一眼。
“我说了,做任何事之前要征求一下女孩子的意见。”
沈母心平静气,细细端详着修长的指甲。
“带着她来挑衅声眠……有意思吗,儿子?”
宋声眠拄着拐杖来到医院后花园。
祈愿湖边的长椅坐满了人,池塘里的金鱼鲤鱼大块朵颐。
她目睹沈示白身边的女人紧接着她下楼,她神色匆匆,拿着手机在打电话。
宋声眠神思恍惚抬头望向她十二楼的病房。
她以为沈家夫人说让她的儿子来跟培养感情是客套话。
沈示白的盛名她当然知晓。
她不仅知晓——还爱了他十三年。
车祸发生的瞬间她差点断定这辈子再也无法见到他。
接下来便是沈母带着沈示白将与她结婚的消息来看望她。
没留给她反应的时间,沈示白急匆匆地携着恋人来抗议。
他有女朋友的事情宋声眠没听说过,他像在病房内护她在身后一般地没有让众人知晓。
沈示白的声音与他年少时的音色完美重合,少了些青涩的少年音。
时隔多年的再次见面,他第一句对她说的是抱歉,他不能娶她,他有最爱的人。
他找到此生挚爱了。
在病床上的宋声眠恍如梦寐,哑口无声许久。
月神猝不及防地满足她幼时的希冀。
暗恋在夏日蝉声中完美划上残缺的句号。
花园的天空隐隐约约落下雨点,宋声眠缓缓离开。
电梯门打开的刹那——
下楼的沈示白先一步瞧见她,不顾她受伤的右手,愠怒地扯过她弱小的身子抵在墙上。
恚怒如陨石坠毁在宋声眠的心口。
“我不管你是什么公主小姐,非要我娶你的话……我会恨你的。”
“我沈示白保证。”
肩膀被沈示白狠厉的力度扣在墙上,阴鸷的脸上全然不见方才的和善温润。
一字一句仿佛对她的命运进行单方面的审判。
神站在耀眼的神坛上,拨了拨金色的琴弦,沉静的声音搜刮着她的所有,宣告——
“宋声眠,出局。”
她没踏进这游戏半步,在抬脚的一刹那,就被宣布了死亡倒计时。
沈示白反感宋声眠这副缄默的模样。
她应该气愤地推开他,臭骂他一顿,再取消这场婚约的。
但她没有。
宋声眠始终渺小得风一吹就散。
沈示白眼帘遽然绽露出朱红的血,自她的耳朵后侧流到脖颈,烫伤他的瞳孔。
“你没有知觉吗?感受不到出血吗!”沈示白更加窝火,松开摁住宋声眠肩膀的手,心绪不宁地叫医生。
“医生,这里有病人出血了!”
“医生!”
宋声眠的伤延迟了婚礼的举办。
其实伤势并无大碍,都是宋家不放心。
实实数了五十六天后,宋声眠在婚礼现场的台上见到西装革履的沈示白。
恨就恨吧,她决定不了。
操控提线木偶的幕后人决不允许事情脱离掌控,八音盒里的公主只能按照那轨迹起舞。
直到宋声眠和沈示白被一同推进房间,两人才有喘息的机会。
宋声眠揉了揉笑得僵硬的脸颊,从沙发床上拿起自己事先准备好的外套披上。
初秋的天气,夜晚冷得出奇刻骨。
沈示白扯下带在无名指的戒指,随意撒进抽屉,一言不发走进浴室。
她在短信中主动提出睡楼下客房,沈示白当然双手双脚赞同。
等双方家长纷纷离去,偌大的别墅冷清空落,萧瑟风声撞击所有窗户,死静又可怖。
宋声眠抱住换洗的衣服下楼,行李箱仍旧放在主卧。二楼宽绰的空间容不下她和沈示白两人。
“是否说爱都太过沉重,过度使用不痒不痛——”
手机铃声歪打正着抢在宋声眠洗漱完躺在床上时响起。
“宝贝,今天过得怎么样?”孟寻那边传来刷牙的呲呲声。
宋声眠打开从楼上一并带下来的书,点头,撒谎面不改色,“今天过得还不错,你呢?”
“真的不错吗?”
“真的,骗你干嘛。”
宋声眠盖上被子,翻到上次看到的地方。
孟寻冷笑。
宋声眠陡然冒出一身鸡皮疙瘩,错愕还未消失,孟寻火冒三丈的声音吓得风声止住呼啸。
“行宋声眠,你学会骗人了啊!今天结婚不跟我说,啊?”
“男的还是沈示白?还是沈示白!不是大二追你那个,也不是大四追你那个,是沈示白!你你你你我要被你气死了。”
宋声眠被孟寻气冲冲的恨意溅了一身,她连忙解释:
“别激动别激动,我们会离婚的,过不了多久就会离的!”
“别说以后会离婚了,你宋声眠现在!不,明天!就跟沈示白拿着结婚证到民政局登记离婚!要不然我把民政局给你们搬过去,你们不配不配不配不配!”
“他哪配得上你啊?”
“更可气的是你还不跟我说!”
“你完了宋声眠!等这个月我放假,我非杀去你家把沈示白给宰了!”
孟寻撒开性子放肆骂。
宋声眠后怕地顺顺陪她一起挨骂的书页。
虽然大学才相识,但两人一见如故。孟寻洒脱她良善,孟寻敢爱敢恨她犹豫不决。
至于孟寻为何会对沈示白报以如此大的恶意,大概是孟氏与沈氏往来频繁,是工作上的固定伙伴。
孟寻一见沈示白——在某些需要她出席的聚会——就不喜欢他那一副拽样。
在知道宋声眠多年的暗恋对象是他时,孟寻目睁口呆,问了好几遍是不是看错了,得知事实的确如此她气生气死,恨不得直接跳河。
“咚咚咚。”
暗下来的客房突兀地响起敲门声。
门把手守护她半分钟后,屈服归顺于沈示白的手劲。
头发水漉漉地往下滴水,全身单单裹着素白浴巾的沈示白倚在门边。
水哒哒落在地面,他背着手,脸上浮现饶有趣味的笑。
“有什么事?”宋声眠按亮床前的微型台灯。
沈示白勾勾手指,示意她挨近自己,“你过来,给你看点东西。”
宋声眠不安的预感顿然浓烈,沉默不语,动作并非随沈示白的安排。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明天说吧,我要休息了。”
沈示白颀长的身段即使是穿着简单的浴巾都让人移不开眼。
他只留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把耷下来的头发往上捋,不经同意走进客房。
“先别睡觉,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沐浴露的味道逼近宋声眠,她仿佛闻到了自己身体的气味。
没办法,家里的沐浴露统统是沈示白置办的——房子也是他的。
沈示白走到床沿,居高临下地俯视宋声眠。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主意的?”
台灯的光被沈示白遮了大半,压迫感扑面而来。
宋声眠不知所云,车轮碾过疑团把缝隙塞满。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哈。”
沈示白失笑,手上的东西终于肯现身,被丢在床边的长书桌上。
微弱被挡住的灯下,宋声眠欠身去撇那东西的同时,沈示白握住她的肩膀。
“不着急,我们宋大小姐先等等再看,到时候就知道了。”
月光洒在路边,客房的窗户恰好在另一端,宋声眠在房间错过看月亮的机会。
“不知道我说什么的话,那我再提醒提醒。”他俯下身子,停在与宋声眠呼吸能喷洒的距离。
“在九岁就想好要怎么嫁给我了是吗?”
宋声眠偏头躲开沈示白厌恶的眼神。
她掀开被子,马克杯的冷水一饮而尽,不安却愈演愈烈。
“你想说什么请直说。”
“真爽快啊,要是能这么爽快地承认从九岁就开始爱我就好了。”
沈示白捧过桌上的本子。
宋声眠彻底看清楚,一直被沈示白藏藏掖掖的东西是自己的日记本。
她瞳孔一怔,被长袖掩住的手指默默收紧。
沈示白扬起嘲弄的笑,日记本完完整整出现在宋声眠眼前。
“这个物证够不够?”
里面九岁那年生日怦然心动时写下的稚嫩的文字,沈示白看了个彻底。
“为什么啊?就是那一次见面?你的生日会?”
“我都快忘记了。”
沈示白清冽的声音好像淬了冰,无所谓的语气又降低了些温度。
“你的爱太廉价了吧。”
藏在大脑中的针狠狠扎向宋声眠。
暗恋十三年的人说她的爱廉价。
想到撒在地上的一堆照片,沈示白眼梢沾染上不耐烦,原来凉凉的声音此刻包着毒液,一点点流进血液。
“我说怎么原来母亲不管我和林月枳的事,现在居然花心思去调查她。”
“……宋声眠,你指使的吧?”
“为了嫁给我,拆散我和林月枳。真佩服你,打得一手好牌。”
——“真卑鄙。”
宋声眠宛若立在寒冬腊月的夜晚。
鼻子沉重得喘不上气,在新婚第一天,被丈夫用最丑恶的话语形容自己。
心脏快要烂掉。
沈示白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放肆大笑。
“可我永远不会爱你,宋声眠你听到了吗?”
他的声音如利剑,以光速插进她的身子。
“即使最后不是林月枳,也绝对不会是你宋声眠。”
——“沈示白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爱宋声眠。”
——“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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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寻将地点订在她公司底下不远的咖啡厅。
宋声眠特意好好花了些时间打扮自己,好让自己看起来似沐浴在月光和爱下的月神,去赴她的约。
“什么?包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