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晨光熹微，薄雾消散，靠在床头柜上的男人缓缓转醒，但不像是刚睡醒的模样。

他兴致勃勃地跑去卫生间照镜子。

看见自己模样时登时发出一声咒骂。

“什么鬼啊！给老子染个这么丑的头发！”

“还褪色……太难看了。”

“靠！”

男人揪住自己的头发，一脸绝望，万念俱灰地盯着镜子里的他。

早餐都无暇顾及，他义愤填膺地冲出家门。

刚按电梯键，又被脑子里不断敲打的声音拖了回去，安安分分戴上帽子口罩墨镜和车钥匙。

“烦死了，要戴这么多。”

他抱怨地出了单元楼，“跟做贼一样。”

侯了很久的一堆人，终于盼到目标人物出现。

眼睛都在放光，每人手里都拿着单反相机或举着手机，见他像渴睡的人窥见了床，向他飞跑。

魂惊胆落的他迅速进了车里，疾驰而去。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宋知惬那小子当明星之后怎么也不肯让他出来了。

外面确实比里面更加危险。

他直奔理发店，上次宋知惬写在纸上告诉他的那家。

不知道这次在纸上写了什么内容。

沈示白遵守约言，关于她上班的事情一字不提，偶尔凌晨一点回家也不挂火。

宋衍回家次数明显减少，往宋家跑的次数增多了，按他乐滋滋的炫耀来说，过不了多久，宋禹历就会认他了。

宋声眠在家里培养的小爱好派上用场，比做得不比店长差的点心蛋糕成功地让她留下来。

风铃声摇晃着飘进了蛋糕店里所有人的耳里。

“欢迎光临，请您随意看看。”

宋声眠把扫把收拾妥当，举止大方望向来人。

那人鬼鬼祟祟看着前方的方向，扭头后与她眼神相撞。

“沈示白？”

宋声眠小声叫出声。

沈示白波澜不惊，把头上别扭的帽子摘了下来。

“在这上班啊。”

他环视着店里的环境。

店员都在忙各自的事情，没有人把目光挪给他。

宋声眠轻轻应一声，转身不去看沈示白。

似乎是排除了什么隐患疑虑，沈示白刚进门的防备消散，他语气转为轻松，指着一大片蛋糕点心。

“我要这些蛋糕。”

仿佛听到金主爸爸的呼唤，一个熟练的店员赶忙跑了过去，笑脸盈盈地戴上手套，再次确认他点的东西。

沈示白却摇摇头，故意放大音量，望着宋声眠的方向，“她有做吗？”

“有有有，这些、这些、还有这个，都是声眠做的。”

“除了这些我都要了。”

场面一度变得尴尬，想要去拿蛋糕的店员手顿在半空中，不知该拿还是不该拿。

宋声眠冲沈示白翻了个白眼，进了后厨继续做蛋糕，似乎并没有被他的言论影响到心情。

店员迟疑地打开橱窗门，“先生您？”

沈示白却又变个话术，小心翼翼凑近店员耳边。

“开玩笑的，把她做的全部包起来。”

“有病……”

店员咕哝，手很自觉地把宋声眠做得漂亮精致的点心装进盒子，眼神不禁瞄向后厨搅拌的宋声眠，又看了看沈示白。

宋声眠就算再迟钝也不会不注意到频频往她这个方向看的两人。

她看见沈示白又冲店员说了什么话，两人又齐刷刷朝她看来。

店员手里的盒子装着全是她做的点心，她一下子就猜中了沈示白的恶趣味。

“有病。”

宋声眠狠狠瞪了一眼抱着胸的沈示白，用力把连接的窗户啪的一声合住。

从后厨散发的凉气吹得沈示白一阵哆嗦，他接过盒子结账准备离开。

风铃声再次响起，沈示白被浑身香气的人撞个满怀。

他连忙护住蛋糕盒，诧异地望向来人。

低着头的男人香水喷得轻盈，扑鼻但不厚重，一切都恰到好处。

他匆匆忙忙，没向沈示白道歉。

沈示白没在意，盒子没被打翻事不大，兜里的手机响铃，他上车离开。

没想到一找就找到了。

还挺容易的，沈示白洋洋自得。

“声眠，有人找你！”方才接待沈示白的店员倾到后厨窗户。

宋声眠没抬头，半弯着腰盯着烤箱。

“不是刚刚那人，是另外的一个。”店员补充，随后闭了窗户。

后厨门紧接着被打开，男人身上的香味将蛋糕房里的奶香都比了下去。

“咳。”

男人把帽子脱下，口罩也一并摘下。

一头蓝发扎眼。

“哎！”宋声眠吓得瞪大眼睛，她不可思议地踮起脚尖把男人的帽子重新扣上。

“你怎么来了？”

男人下意识对她的动作感到厌恶，压住不耐烦的性子扯住宋声眠的手腕就要出去，“别管那么多，走就行。”

“等等等等。”宋声眠挣开手，“你今天没跑通告吗？”

男人不吱声，轻蔑的眼神在她身上飘来飘去。

宋声眠心底顿感不安，波澜不惊的湖面起了波纹，她松开拉着他的手，稍稍退后一步，探究地看向他的眼睛。

“……你出来了？”

男人浑身一震，眼睛死死瞪着她，他急迫地靠近宋声眠，手附上她的肩膀，威胁地加大力度。

“你知道老子？”

一点也不装了，他原形毕露，力度大得像是要把骨头给捏碎。

“宋……追因？”

跟宋知惬一模一样外表的男人点头，确定了这个名字。

惊讶如潮水覆灭宋声眠，她听过宋知惬谈到过宋追因。

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在他使出平时宋知惬完全不会使出的力度拽她的手腕时，宋追因的名字莫名其妙腾地从她脑海里蹦出来。

宋知惬永远都不会对她露出不耐烦和嫌恶的表情。

也永远不会对她动手。

宋追因松开手，他故意学着宋知惬的语气，好让她放松警惕。

她能认出来他，宋追因万万没有想到。

“那小子告诉你了？”

他冷哼一句，抱着胸重新戴上口罩。

“你要是说出去，你会死的，我保证。”

血腥的笃定自宋知惬洁白的牙齿跳出来，格外的病态。

宋声眠点头，后怕地揉着肩膀，“我们是好朋友。”

“人家可没把你当好朋友。”

宋追因翻了个白眼，取下宋声眠给他戴的帽子，漫不经心地拨了拨头发，嘟囔着离开后厨。

“这都告诉你了，这小子是有多喜欢你啊……”

关门声把宋追因的最后一句嚼进嘴里，到宋声眠耳里已所剩无几。

她想起两年前一个温暖的午后，宋知惬一脸平静地与她坐在大学阶梯教室里。

他是偷偷跑回来的。

礼屿练习室半小时的休息时间，他坐出租车到了学校，带着他厚重且布满灰尘和荆棘的回忆。

宋声眠被宋知惬从舞蹈室拉到阶梯教室。

她紧身舞蹈服披着宋知惬的外衣，疑惑看着满头大汗的他。

“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的秘密。”

他抛下神秘的一句话，拖开椅子坐了下来。

“请你必须听完。”

宋声眠是在那时知道他有第二人格的，副人格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宋追因。

追因。

宋知惬第一次发现他是在十四岁。

意识清醒前正走在回家的桥上，遍体的伤痕倏忽疼起来，连带着大脑的神经都在尖叫。

再次醒过来已经是五天后，在家里的床上苏醒。

伤口诡异地又多了几处，起身时床头柜上被水瓶压着一张熟悉字迹的纸条——

“再有人打你就让老子我出来，之前那群人已经收拾了，加强锻炼啊小子，你身子骨太弱了。对了，自我介绍一下，老子叫宋追因，18岁。”

“有老子在，你绝对死不了。”

死不了三个字潇洒得龙飞凤舞。

宋追因从此在宋知惬的脑袋里占有一大部分。

有时他甚至能听见宋追因的破口大骂，叫嚷着要出去。

但他每一次出来的时间都不稳定，有时一个月出来一次，有时一年才出来。

相同点便是取决于宋知惬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宋追因最擅长趁着宋知惬脆弱难熬的空隙偷溜出来，把他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不说，他的练习生生涯都险些葬送。

精神分裂被发现，别说出道，就连做个正常人都有难度。

他因此想着法子跟宋追因交流，写小纸条是最开始尝试也是最管用的方法之一。

时间一久两人逐渐养成默契，除了最亲近的人，几乎没有人分出他和宋追因——如果不开口说话的话。

自从宋知惬出道，宋追因出现的次数很奇妙地减少了，即使偶尔出来一次，也是尖叫着要去换发型。

不久也就再进去了。

宋追因也是第一次见到宋声眠。

他能明显感受到宋知惬心脏跳动的声音，遇到她时，即使是自己在，心脏都砰砰得像是要宕机。

宋追因朦胧记起来，大学宋知惬被堵在操场树林时，他挣扎着要出去大展身手，可宋知惬死死遏制着出口，不肯让他出来。

一堆身强力壮的学长把欺负宋知惬的人都收拾了一遍他才放下心。

宋追因感受到宋知惬的视线偏移，挪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其中一人身上。

他那时看不清，但感受离他不远的心脏却疯狂躁动起来，震得他要吐出来。

宋追因明白每次心脏剧烈发疯时，宋知惬那小子就又看到那个人了。

但宋知惬丝毫没有透露消息给他，就连对方是男是女宋追因都不清楚。

他不止一次感叹宋知惬能忍。

驶出回忆的隧道，坐在蛋糕店沙发上的宋追因不经意瞄见宋声眠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

他瞬间清楚自己能够出来的原因了。

她打开门慢慢朝他走来，脱围裙的同时，脖子的银项链漏了出来。

锁骨的痣与项链互相配合。

在灯光的照耀下闪得他眼睛疼。

宋追因抿嘴，坏心思蔓延开至全身，他悄悄冲睡着的宋知惬挑眉。

小子，哥来帮你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