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尔也没想到，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去诊所工作——只是那么一小会，他亲爱的米佳就让别人打得鼻青脸肿。

德米特里尚且没有记住英语中花样繁多的蔑称，不过，他在那帮比自己稍大些的熊孩子嘴里隐隐约约听出几个“Russki（俄国佬、毛子）”，这个词他还是懂的。为首的那个小弗雷德·卡亚拉格是当地的一个警官老弗雷德·卡亚拉格的儿子。

“我爸爸说了，你跟你哥哥长得一点也不像——听了你那好笑的鼻音，他怀疑你是个流浪的俄罗斯奸细后代，而不像西里尔自称的那样来自德语区……不过，要是你愿意用俄语一人说一句‘爸爸’来听，那我们倒也不是不能放过你！”小弗雷德得意洋洋地打了个响指。

这个傲慢自负的警官儿子今年12岁。或许是由于过度迷恋油炸快餐，他长得人高马大、肥头大耳。他特喜欢欺负瘦小年幼的孩子，以收取保护费为由指使他们在家偷钱，但他从未在德米特里这里捞到一分钱好处，这让他十分没有面子。今天他终于逮着了机会，立刻领着自己的一帮部下堵住了德米特里的去路。

“我不会。”德米特里神情淡漠地答道。“不过，你倒是可以找自己的野爹要几个臭钱，好让他替你请一个拙劣崴脚、有口臭的俄语老师……那和你很是相配。”

“小子，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不会说俄语。不过，要是你的耳朵已经被黏糊糊的耳屎塞满了，倒是可以请你的警察父亲用挖耳勺替你好好清理清理。”德米特里冷着脸，抬脚就想走。母亲卡捷琳娜告诉过他，俄罗斯人从不对讨厌的人笑。现在这个愚蠢肥大的警察儿子让他心生厌恶。

不料，小弗雷德用两只胖手用力掐住了德米特里的肩膀，神色晦暗不明，强迫俄国男孩转过身看向自己。

“慢着，小混球，你当你是在跟谁说话？你哥哥西里尔·席林见了我爸爸都得点头哈腰哩！”

德米特里没有说话。见此，小弗雷德就越发得意忘形了。他的脸上露出一种极其自信的灿烂笑容，乘胜追击，当着默不作声的德米特里的面把手指关节捏得咯吱咯吱响。

“你的医生男妓哥哥过去用他的手握过男人的把儿，还会用嘴巴去舔，就像吮一根甜美的巧克力棒似的……喂，米切尔，现在他每天就用同一双手抚摸你的头发，用那张嘴亲吻你的脸颊，你不觉得他很恶心吗？你怎么还允许他靠近你？”

这个恩将仇报的混蛋小弗雷德呵！三周前，他从自行车上摔了下去，虽说没摔断腿骨，膝盖却刚好砸在一堆小石子上。他那天穿着短裤，膝盖上登时戳满了锋利的石头粒，于是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在那之后，他被送到瓦西里的诊所里，还是西里尔耐心替他把那些嵌入皮肉的石砾清理出来、擦洗血污的呢。

男妓（male prostitute）……男妓。德米特里无法忍受这样的污蔑。他暗忖着，决定不跟这满口脏话的胖子男孩计较……他回想着西里尔讲给他的故事书，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好远。他不想给西里尔惹麻烦，但当小弗雷德又一次试图抓住他时，米佳的拳头已经先于大脑一步，猛砸到颐指气使的胖脸上了。警察儿子一手捂着脸颊，伴着哎哟一声怪叫，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他用一根手指气急败坏地指着发作的德米特里·尼古拉耶维奇，似乎全然没料到9岁男孩能有这样大的力气。而他的走狗们也一拥而上，把德米特里团团围住了。

德米特里的动作比他们快得多。他当机立断抢过脚边的一个空啤酒瓶，砸在地上摔成了碎片，随即一手紧锁小弗雷德的喉咙，另一手血淋淋地握着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他作势要用碎片戳烂小弗雷德的眼睛，狠厉的金色眼眸恶狠狠地逼那群乌合之众退散，连被碎玻璃划得全是血的掌心也顾不上了。

“谁敢过来，我就立刻扎瞎小弗雷德·卡亚拉格的眼睛——先扎左眼，再扎右眼！”

小弗雷德害怕得大哭起来，眼泪鼻涕流了米佳满手满袖……他的那帮忠心耿耿的得意干将立刻溃散开来。但德米特里刚一放开小弗雷德，他们就一拥而上，群殴把他揍了个狠。

“都是一群混账……没教养的野爸妈……生出没教养的野孩子！”德米特里看到西里尔的脸上露出某种深恶痛绝的神情，接着便听到他把头扭到一边去，高一声低一声地用德语骂着，好像在咳嗽似的。“你记住他们的脸了吗？让我们去找他们理论，高低也得给他们长长记性……否则，下次让我再撞见了，那可就得左右开弓，把他们打得痛哭流涕！”

德米特里默默擦了擦自己的鼻血。现在他只能祈祷小弗雷德不要叫他的警官父亲来找西里尔的麻烦。他意识到自己做得有些太过火了，他没准会给西里尔惹下麻烦的。

好在，瓦西里医生拥有绝对的权威，即便警察也奈何不了他。俄国人瓦西里开了这里唯一的诊所，管理着此处为数不多的执业医师。他医术高明，受人尊敬。要是你不想在得了急病时被某些招摇撞骗的医学骗子开刀，或者冒着风雪、暴雨到十几公里之外的医院花大价钱就诊，那你就最好别轻易和他作对。

德米特里低垂脑袋，看西里尔往自己的小腿上涂抹药水。他反复地想着那个“male prostitute（男妓）”，想着西里尔无助的眼泪、哀鸣，和颤抖不止的蜷缩身躯……这是他第一次将西里尔的梦魇联想到一个确凿的实体。

西里尔啊西里尔！要知道，你一直都是十分爱干净的人啊！你究竟在害怕什么，是在害怕“男妓”吗？德米特里不知道，他也不敢细想。不过，他也清楚，只要能让心爱的西里尔不再陷于泥沼般的噩梦，他什么都能付出……他永远不嫌弃他的西里尔。

望着西里尔，德米特里忍不住笑了……他的腮帮子刚被人揍肿了，现在咧嘴很是勉强。不过，他还是尽力向西里尔笑了……他轻轻捉住西里尔的手，明亮清澈的金色虹膜里倒映出哥哥左右颜色各异的眼睛。

“西里尔，别去……我的意思是，如果这次你帮我出头，那以后我都会被玩伴们瞧不起了。”

性格迟钝、快意恩仇的西里尔并不知道米佳在担忧什么，一边上药，一边还忿忿不平地骂个不停……他是真的把德米特里的忍让当成是好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