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魔界阵营苦仙界势大久已，所谓的和平不过只是因为拳头不够硬罢了。唯一的渡劫魔修是个无迹可寻的浪子，以下能排得上号的也不过是几个化神期罢了，以斩魔一派为首的魔修一直摩拳擦掌，寄希望于夺回西南的疆域，并入主中原腹地。

而蓉城作为极少数能接纳仙魔两道的中立城便成为了植入眼线的最佳场所。

殷苑虽为魔修，但她们一脉修习的是苗疆医术，世代行医，治病救人，在魔界有着不小的声誉。

可是好景不长，她们一门终究因不善武斗，被瑶姬抓住了把柄。瑶姬以殷苑的师父要挟，迫使她打入仙修阵营成为一个眼线。

起初是来到边陲的一个小城镇，因为周围都是凡人，因此也与过去的生活别无二致。殷苑仍旧是重操旧业，在这座城镇开起了一个医馆，早晨上山采药，下午坐堂看病。只是……她始终有一条弦是紧绷的，因为她是个魔修，而此处是仙修地界，小城镇旁边便是蓉城，蓉城与玄真峰关系密切。倘若她暴露身份，那只有死路一条。

因此，她始终谨小慎微地活着，直到有一日，他上山采药遇上了巨蟒，被一个男人相救。

起初他并不知道男人就是蓉城城主，只以为是个有些修为的修士。对方为了救自己手臂被蟒蛇咬了个对穿，殷苑便连忙将人带回医馆医治。

男人长得说不上好看，因为一道凶恶的伤疤贯穿了他的脸，但是他朝自己说话时声音总是温柔的，脸上总是带着笑，伤势未愈就开始像孔雀开屏一般舞着自己的大刀。结果，好不容易快愈合的伤口又崩开了。殷苑只好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给他包扎。

殷苑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人，却从未见过如此健谈到甚至想让人把他舌头挖掉的人，只想着快点将人赶走。

离别的那一天很突然，原本预计还需要些时日愈合的伤口一下子就恢复了，他持着刀逆着光站在门口，向自己许诺，一定会回来寻她。

那一次，殷苑头一回感受到了寂寞和不舍，但她仍然是盈盈一笑，然后疏离地看着对方远去。

后来，瑶姬找上了门，她才知道男人便是蓉城城主何雨清，元婴刀修，当年仙魔大战立下赫赫战功。

她才知道，以何雨清的修为，要修复这点咬伤，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可他却在她的医馆里养伤了足足一周。

何雨清会离开，是因为玄真峰的峰主宗褚暗访。如此隐秘的情报瑶姬如何得知，殷苑不清楚。

但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过去这种平静而安宁的日子可能一去不复返了。

瑶姬通过多方运作，让何雨清派下请帖。只见良田千亩，十里红妆，在一声声道贺声中，何雨清一袭婚服在出现在自己眼前，眼角的伤疤仿佛也变得柔和了起来，笑着握住了自己的手。

宗临问道：“所以瑶姬要求你做什么？”他有想过魔修会渗透进仙修地界，因此行事处处小心，但没想到连城主府也被渗透了，竟能知晓他叔父的到访，看来玄真峰灭门绝非偶然，否则魔修如何能像天降奇兵一般顷刻间灭了玄真峰满门？

“下毒。”殷苑冷冷地说道。

吴惑一愣，猛地抬起头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将毒下在我们的交杯酒中，骗他服下。他一点也没有怀疑过我。”殷苑低着头，眼泪一点点地滴落在地上，刹那间，她就仿佛一个活生生的人一般无助，“那味毒不会立即让人穿肠烂肚，但是会慢慢掏空他的丹田，最后他会变成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凡人。瑶姬大人并不是为了杀他，只是希望我能在城主府中站稳脚跟，若是可以为何雨清生下个儿子，然后便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蓉城。届时若是仙魔大战，蓉城便是魔界的杀招，能让魔修轻而易举插入中原，直上太华，启宁等地。”

“可是……”殷苑刚出口，可话音却哽咽了。

宗临：“可是你没有意料到他是真的爱你，而是他很爱你。”

殷苑带着哭腔说道：“是，可能这辈子，没有第二个人能如他这般爱我了。”

下毒的罪恶感，相处之间慢慢产生的爱意，对瑶姬要挟的无能为力……以及害怕。

害怕何雨清知道真相后会如何，如今这般温情款款的模样是不是会被撕碎？

她害怕何雨清会拿着刀指着自己，就仿佛过去的喜欢都刹那间作飞烟散去。

更害怕何雨清那痛苦而怨恨的目光。

那个毒是不可解的啊，那是无药可救的慢性毒药，就在她爱上的那一刻，给他服下的啊！

某一天夜里，何雨清日常出门巡逻，并向早已梳洗打扮好的自己亲昵地道别，一切都与往常一样。

当何雨清在自己眉心落在一个吻时，一个可怕的决定诞生。

她穿着一身仿佛吊丧的白色衣服，在一轮满月之下，带着不甘与后悔上吊了。

“我写了一份血书，其中写明了这些年里我接触到的蓉城魔修眼线的位置，也写明了瑶姬要我做的所有事情，桩桩件件，巨细无遗，包括他身上的毒。我给他配了一副药，能将毒性延缓一段时间，”殷苑抚摸着面前的水晶棺材，棺材中的女子脖子处也有一道殷红的勒痕。

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了。血书之中没有忏悔，没有道别，只有公事公办地称述。

殷苑想告诉对方，我不爱你，你也别再爱我了。

但是显然，归来的何雨清并没能遵从殷苑的想法，埋首在不知从何得来的“请神阵”上，只希望能再见对方一面。

…………

“起火了，起火了！”

“天哪，宗大人呢？啊！”

巨大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刀剑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个声音显然是来自头顶，只见一道火光冲天，几乎要覆盖住了头顶的月亮。

“我出去看看，你别出来。”宗临的眸中仿佛被火光点燃一般，亮得惊人，当即抽出扶摇剑将石壁劈开，随后整个人消失在头顶的裂口中。

“蓉城的眼线被雨清拔除了，魔修必然有所行动，赶巧玄真峰继任峰主也在此处，岂不是一箭双雕。”殷苑冷冷地说道，就仿佛只是个置身事外看热闹，蹲下身，伸手向那凶煞的阵法，“你走吧，此阵由我来处理便是。”

只见那鲜红的血在殷苑触碰到的刹那间沸腾了起来。

能让此阵消散的唯一办法，要么是被下咒人死，要么是招来的亡魂消散。否则，两者的灵魂将永生永世困顿此处，此凶煞之阵会结成源源不断的因果，最终为祸人间。殷苑是明白的，因此也不想让何雨清染上这业债，她决定将这阵法一并铲除，可是……

只见一直没有说话的吴惑终于出口，声音比以往的要更冷一些：“没错，这辈子除了何雨清，没有第二个人能如此爱你。”

殷苑动作一滞，灵魂在沸腾的鲜血中变得暗淡了些许。

许是因为殷苑与自己有几分相仿的遭遇，同样受制于人，同样下毒害人，吴惑的胸口仿佛腾起了一阵火星，烧得他不知所以，也不知道是在指责别人，还是在唾弃自己，所幸他的思绪反倒是更加冷静了下来。只见他轻飘飘地出口：“他以亡魂索命诅咒自己，纵使此生再无法佩刀，纵使鲜血流尽，纵使被冤魂纠缠活不过三日，也要将你召请回来，不就是为了再见你一面。你就这般无动于衷地继续看戏下去吗？”

殷苑身体一震，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这算什么啊，你就这般不敢面对他吗？还是你以为替他将这业债消除，你们便两不相欠了？”吴惑仿佛一个看客，安安静静地站在殷苑身后。

头顶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跳动的火苗点燃了石室，屋顶开始有些坍塌，碎石头源源不断地砸落下来。

殷苑赤红着双眼回过头，眼里已满是泪花：“我想见他，想最后再见一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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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为痴情人啊。”瑶姬柔若无骨般倚着巨蟒的身子，在冲天火光中轻轻一摆手。

无数魔修当即撕开了潜行衣，露出了刀刃，不过一瞬，整条街道都染满了鲜血。

“你说是吧，何城主。”瑶姬用手捂着嘴唇，目光揶揄。

只见何雨清站在她的身后，单手持刀，可持刀的手却微微颤抖，似乎连刀都快握不住了。

瑶姬缓缓地回过身来，每道动作都仿佛精心设计过的一般，透露出一股妖媚的气息：“今日是圆月，你从我手上买走的请神阵，可见到想见的人了吗？”

可下一刻，只见何雨清身子往下一沉，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仿佛那柄风头无两的宝刀洗去了锈迹，冷光比火光更甚。

作者有话要说：他不是在质问她，而是在质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