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夫人名阿岫,曾是骨三城赫赫有名的美人,她丈夫模样配不上,但年轻时也人模人样,可以算作一表人才。
总不至于生出……
盖头下的这张脸平平无奇,一脸浓妆艳抹未添任何美色,反倒让人觉得不舒服……尤其她可能是脑子痴傻了,现在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活像个大号的木头娃娃。
十方明堰显然没在宫里见过这么丑的女子,连金羽令都不动了,一起愣在原地,久久未回神。
傅思昭为防新娘子摔到地上,顺势倒地,但显然是第一次见新娘子真容,坐在地上愣了会儿。不过他也先一步反应过来,急忙拾起红头巾将新娘子的脸重新盖好,再次将新娘子打横抱起。
十方明堰回过神,收快走几步用身子拦住傅思昭的步伐,金羽令随后而至。
“石大人还想抢亲不成?”
“她不是赵婳婳。”
“呦,没想到大人还识得我娘子。”
“它是不是人,你看不出来吗?”
“哈哈哈哈哈……大人真会说笑。”
傅思昭抱着新娘子往院里走,抬脚从我身上迈过,好在我身边的血都干了,不至于在院里留着一串血脚印。十方明堰追上来,路过我时,脚步未停,只是垂聊看了一眼。
“傅思昭!你可知彩蝶死了!”
“谁?”
“彩蝶!”
“她怎么了?”
“死了!”
“怎么死了?”
“被人开膛破肚,一尸两命!”
傅思昭已经抱着新娘子走到小院门口,闻言回身,满不在乎的口气:“与本少爷何干?”
金羽令光芒大盛,一个飞转,悬到傅思昭头顶一寸的地方定住。
院里没点灯,看不清两人的表情,听十方明堰的语气分明怒了:“傅家作恶多端,你更是个欺男霸女的混账,本官今日不捉妖,就捉你!傅思昭!随本官去府衙走一趟!”
小院门自后方被拉开,是蔡婶,她提着灯走出来,撞见庭院这一幕,大惊失色:“大少爷?这、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看到十方明堰,更是惊叫:“哪来的歹人?!”
十方明堰不予作答,发出一声冷笑。
傅思昭仗着自家地盘,还有家仆撑腰,浑然不认:“有何证据抓我!彩蝶千人骑的贱货,谁知道怀了谁的种?凭什么说是老子的?”
金羽令金光不减,两刃自傅思昭面前向下划,交叉横架在他的脖颈处,让他看个清楚。
傅思昭反应出奇的快,立刻抱着怀里的人连连后退,可惜身后无处可退,一颗头被架在两刃之间的空隙里,钉入门旁的墙上。
傅思昭梗着脖子大喊起来:“是红绫!是她!一定是她知道彩蝶怀了我的孩子,她嫉妒,所以拿刀杀了彩蝶!这个毒妇!你抓我干什么?你去抓她啊!”
十方明堰呵道:“承认是你的孩子了?”
傅思昭抱着新娘子,整个人抵靠在墙上,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张嘴讨饶:“大人,我就顺嘴这么一说,那日讨赏的姑娘多,叫她们坐陪的也不止我一人,还有隔壁的……”
“闭嘴!”
十方明堰抬手,两根手指分开向前,指尖隐隐泛光,显然在用自身神力驱使飞羽令。
是生是死,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据府司调查,傅家茶庄贩卖假茶数年,现有人证物证,罪证确凿!你若有冤屈,大可随本官到府司去辩!”
“大人!”傅思昭终于把新娘子放下了,改成侧搂着,竟是死也不肯放手,“行行好,我爹刚死,他老人家这会儿尸骨未寒……”
到底是谁一直抱着新娘子啊!
“傅家今日遭此一劫,实属府衙失职,但一码归一码,你傅家所犯罪行不可就此抹去。你身为傅家长子,理应代父受过。本官劝你乖乖束手就擒,莫让傅家无后而终。”
蔡婶拦住从小院里出来的几名杂役,提灯望向十方明堰,态度恭敬:“敢问大人尊名?抓人可有抓捕文牒?”
大尊九城民情不同的,但有共通基本法,即抓捕犯人至少要两名文兵或武兵在场,捕杀犯人则至少要两名文官或两名武官在场,十方明堰只身前来,来者不善,显然不合律法。
我原以为蔡婶只会烧水煮饭后院唠嗑,没想到面对这种场合竟还如此理智,甚至敢挑对方的过错。
十方明堰这才扫了蔡婶一眼,冷冷道:“大尊巡城督察使,石明堰。”
巡城督察使,共三名,无主副之分,直属中央管制,巡城过程中不受各城调派,职级与副城主平级,遇事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金羽令便是十方皇室赐予督察使的神器,能攻能守能照明”当然了,十方明堰本就是皇室,这神器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赏赐。就是不知道他为何好好的小王爷不当,要扮作巡城使,千里迢迢来到这骨瓷城。
“石大人。”傅思昭终于醒酒了,再开口,沉稳许多,“我二弟多年未归,凶多吉少。我三弟是妖怪,尸首就在地上。我爹被三弟吓死,如今我是傅家唯一的男丁,我若死了,这傅家财产何去何从?”
“好说。”十方明堰笑了,“充公。”
“石大人,恕我说句真话。骨瓷城——乃至骨三城的经济命脉,全靠我傅家维持。今日参加婚礼的宾客都是商客,仰仗傅家的声望而来,今夜被妖怪害死大半,待明日消息传出去,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副城主精通算法,但为人怯懦,恐怕算不起这笔账。”
傅思昭说的都是实话。十方明堰虽依然威胁者傅思昭的性命,怒气冲冲,头脑却冷静,没有一剪子剪掉这颗脑袋。
“老城主算不了,难道指望你这混账东西?”
傅思昭接连被骂,也不恼,反倒笑了:“大人,我三弟是妖怪,我这长子就是再有本事,也惹不起妖怪呀。”
十方明堰有所动容。
蔡婶是个有眼力见的,赶紧率领身后一干杂役跪下,开口求饶:“大人英明!那大妖怪受宠,又生下两个小妖怪,小的们怕极了,又没有办法呜呜呜……幸得大人今日斩妖除魔。一显神威,灭了这三只妖怪呜呜呜……小的们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呜呜……”
杂役附和:“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
十方明堰总算将视线落到这群下人身上,他们跪着,他站着,于他是再熟悉不过的相处方式,却不知他发现了什么,指尖原本微弱的光又亮了些。
或许我们都发现了同一件事:从我角度,能看到这些杂役身后都别着一把小刀,此时有序且板正的跪着,不像杂役,倒像落魄的武士。
而且我还注意到一点:他们跪的方向,好像并不是十方明堰,而是傅思昭。
“我调查过傅家。”十方明堰说,“你是城里有名的浪荡子,可茶庄——傅家最大的产业却一直是你在管。”
“是我家阿沢的功劳啦。”
“本官进城当天见过这位阿沢先生,他为了救一个过路的小女孩,打伤了本官的马……”
“该死的阿沢!”傅思昭又开始讨饶了,“大人,这匹马的钱我一定赔,多少钱都赔得起,只要大人您放了我。”
蔡婶趁着话头,再次带着杂役们集体求饶。
随他们下跪的,还有一直没出声的新娘子,她动作缓慢,可能是因为“木偶”身的缘故,别人都喊两句好话了,她才刚弯曲膝盖。
对峙的两人皆是一惊。
十大明堰两指不动,另外三根指头摊开,金羽令随他的动作收起光芒,在他掌心恢复成最初的令牌模样,挂回腰间。
蔡婶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提灯上前。
“大人英明!大人神武!”杂役们继续行大礼。
十方明堰抬脚,看重心本是想上前,却为了避开走近的菜婶后退了半步,转而盯着这群杂役的一举一动。
“你们拜错人了。”他驳道,“这三只妖不是本官的功劳,本官不受,速速起身。”
傅思昭得到解救,第一时间去扶身旁的新娘子起身,还握起她的手,似是安慰。
十方明堰冷眼瞧着眼前这出秀恩爱,手又放到那腰间的金色令牌上,语气不爽:“你们傅家的利益关系,本官管不着。你家账房先生打伤本官的马,本官不予计较,但你这茶庄老板贩卖假茶,证据确凿,又是今夜特大命案的见证人,还是随本官到府衙走一趟吧!”
傅思昭上前一步,颇有些护着身后新娘子的意思,前脚冒出点男子气概,后脚又双手抱拳朝十方明堰讨好起来:“大人,我这有些消息,能否换些免去刑罚的好处?”
“不能。”十方明堰拒绝干脆。
傅思昭接连触范这位官爷的霉头,并不退却,又道:“若是关于十面尊的消息吗?”
“十面尊?”十方明堰眼一亮,“说来听听。”
“大人有所不知,那位痴迷我的红绫姑娘,其实就是十面尊的杀手。若大人免我刑罚,我可将她的底细与住处一并告知朝廷。”
十方明堰略一盘算,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那……再加三颗妖丹?”傅思昭依次伸出三根指头,晃了晃,“大的那只约摸修炼了百年,另外两个小的就当送的,如何?”
妖丹?是红绫对着阳光照的红珠子吗?
这妖丹似乎是个好东西,十方明堰没了方才秉公执法态度,沉默中,两根指肚摩挲着金羽令的纹路,不情愿地作出决定。
“成交。”
傅思昭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大袖一挥:“快把妖丹给爷取来!”
蔡婶将提灯放到地上,独自向前厅走来。我离厅的位置更近,此刻喜烛已快烧到末尾,我便借着最后的光亮,全程目睹了这恶心的一幕。
蔡婶走到厅里,瞧着这一厅尸体,略有胆怯,但她很快站稳脚跟,从藏在裙摆下的小腿位置抽出一把小刀,将两只妖怪开膛破肚,其手法程度利落,就像拆解两只鸡,不多时,便依次从两只妖怪体内分别掏出直径两指宽和四指宽的会发光的两颗珠子。
蔡婶在厅里擦净将血擦净,返回上交两颗妖丹,另一侧,婚房里的两名杂役也走出来,却空着手。
傅思昭大呼糟糕:“哎呀!那颗一定是被红绫拿走了。大人,那女人杀心重,要是被她拿走,城里指不定要出多大麻烦,大人千万要救救我们!”
“行了!”十方明堰呵道。
俗话说拿人手短,这人拿了却依然不客气,两颗妖丹如玩意似的在手里盘玩,盘着盘着,便把案子给结了。
“这么大的命案,得有个凶手,不然本官无法向城主和百姓交代,明白吗?”
“明白明白。”傅思昭笑脸相陪,一手提灯,一手向前方示意,领着十方明堰往前厅方向走,像是等不及要送客。
然而他们才走到这垂花门下,就不走了。
“大人请看,凶手就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