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年的时间，我终于攒够了钱，换算了十二元鹰洋，花一顿饭的功夫去土地庙捐了门槛。看着我捐的门槛被安好，我好像看到了在阴司里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上吃饭的画面。想着阴司惩罚我的手段全都会施加在那门槛上，而我会平安无事，我还能见到贺郎和阿毛，然后我们在阴司待腻了就去投胎，下辈子再做一家人。

东至的祭祖时节，我看四婶装好祭品，和阿牛将桌子抬到堂屋中央，便坦然的去拿酒杯和筷子了，“你放着罢，祥林嫂！”四婶慌忙大声说。

我以为我捐了门槛，就可以碰这些神圣的东西了，难道还不可以吗？难道我还是只有下了阴司被锯成两半吗？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还有谁能够救我呢？

“走开，走开！”鲁四爷拿着香，隔着远远地冲我摆手。

哦，让我走开，让我这个被厄运缠身的人走开。

老了，就遭人嫌弃了。

我想不出别的解释，只能被迫接受世界上有魂灵的存在，我的魂灵就是人们最讨厌的那种伤痕累累、散发着污水池味道的像邪神模样的低贱魂灵，这种魂灵是捐门槛也救不了的。

他们好像把我当做聋子了。“嚯，她现在的样子太可怖了！”“娘，她的眼睛像死鱼的眼珠子。”“祥林嫂，你是怎么回事？淘好的米在哪呢！”“你是死人啊？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什么活也不干，净等着吃白饭啊！”然而那么和蔼的四婶也这样说：“祥林嫂怎么这样了？倒不如那时不留她。”

我被赶出来了。卫老婆子给了我一碗饭，上面是四块薄薄的牛肉，我哪里还不懂呢，道了谢便用手抓着吃起来，余光看见卫老婆子的嘴颤了一下，好像要说什么，可等我抬起头来，她却移开了目光，什么都没说。出乎我意料的，卫老婆子将这个碗送给了我，或许是善意，或许是嫌弃，我的眼睛已经很疲惫了，分辨不出她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自此，提着阿毛的竹篮，装着这只碗，我开始了漫长的乞讨。

后来我的动作越来越颤颤巍巍的，李妹给我找了一根竹竿，有了竹竿我又能慢慢地行走了。

······

不记得这是被赶出来的第几个年头了，听说鲁四老爷的侄子昨日回来了，就是在大地方上学的文化人，他说不定知道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魂灵。如果没有的话，我死后就不用遭受磨难了，如果有的话，我死了还能在阴司与阿毛他们团聚，所以我决定去问问他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魂灵。

“你回来了？”我问。

“是的。”

“这正好。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

“就是——”我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也许有罢，——我想。”他吞吞吐吐的说。

“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阿！地狱？”他显得吃惊“地狱？——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

“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

“唉唉，见面不见面呢？……”他顿了很久，才慢慢开口，“那是，……实在，我说不清……。其实，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