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戴着毛线手套的手轻轻拂开椅子上积起来的白雪,擦出一个位置,随后一屁股坐下。
易洛阳脸上像个小花猫一样脏兮兮的,她顾不上抹脸,先抬起一只脚架在另一只腿的膝盖上,将松了鞋带的白鞋脱下,把里面沾到的雪泥倒出来。
倒完了雪,又从羽绒服里面掏出些纸巾,把鞋面上沾着的泥点清理一下,一边擦一双眼睛边盯着断桥上指指点点的两个人。
她一路跟踪殳觅馨过来,因为要避免自己被发现,就跟个贼似的躲来躲去,雪天地上湿滑,不晓得摔了多少个跟头。
刚刚在集贤亭看见施饰轩牵住殳觅馨手的场景,她下巴都要惊掉了。由于站得远,她也听不清他们俩说了些啥,凭直觉感觉两人之间关系似乎挺亲近的。
她一路上思来想去,怎么想都觉得施饰轩不可能会喜欢殳觅馨,倒也不是看不起她,只是觉得他们俩完全不是一个圈子里面的人。他如此罕见地对待一个普普通通的女生,除了之前当过她的高中老师外,她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那么,就只有可能是殳觅馨对施饰轩有意思了。
她见两人从断桥上走过去了,急忙穿好鞋子追上去,没注意脚下,一个不小心,又在路人的注目下,跌了个大跟头。
断桥里面的小道两边,柳树只余枯枝,梅花却开得热烈,红艳艳的颜色在这片白雪里衬得尤其亮眼,一朵朵,一支支,一串串,傲然挺立着,暗香浮动。
周边行人来来往往,一副意趣盎然的模样,或是拿着手机仰拍昂首怒放的红梅,或是站在原地眺望深幽清丽的雪景,或是三三两两笑谈着,游赏粉妆玉砌的西湖。
见很多年轻女孩子围在一起,轮流与身后的满树密密匝匝的梅花合影,施饰轩状似随意地询问身边人:“这么美的花,你不拍张照片吗?”
殳觅馨脚步微微顿了下,目光望向那边热热闹闹的女孩儿们,思忖三秒之后,摆摆手说道:“我就不了,我不上镜,不习惯拍照……”话是这么说,她心里真实的想法却是,自己并不漂亮,如若跟娇艳的花儿站在一起,更衬得她的平庸了。
施饰轩不知何时,已经将手机对准了殳觅馨,殳觅馨看见镜头对准了自己时,如临大敌,吓得不知所措,余光瞥到周围有人在看他们,她略显拘谨地站着,一只手先是紧张地摸摸另一只手的手臂,然后又尴尬地低下头,抬起一只手摸摸脖子后面的头发,怎么看都不自在。
施饰轩举着手机,偏过头,温言道:“看这边。”梅花前面扭捏的女孩儿抬起头的瞬间,施饰轩很快抓拍下来。
殳觅馨见周围有人等在一边看他们,以为她们是想拍照,唯恐自己挡了她们的位置,赶紧闪开一边,往施饰轩走去。
施饰轩看了会儿照片,将手机递给殳觅馨,殳觅馨接过,在心里做好了丢脸的准备。
照片里的她身上砖红色的大衣与身后绽放的红梅交相呼应,空气里还飘着丝丝缕缕雪花,她脸上虽然没有笑容,却被这周边美景衬得犹如笑了一般。
殳觅馨看着照片里的女孩,眼眶温热,嘴角也不禁渐渐扬起。
“小姐姐……小姐姐?”
殳觅馨闻声抬头,由于不确定,脸上现出几分茫然之色。
面前穿着绛色汉服的女孩子站在她面前,有些腼腆地喊她。
殳觅馨确认女孩子的确是在喊她之后,迟疑着,娇憨地笑了笑。
“小姐姐,你好漂亮啊。”
心脏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殳觅馨下一秒就要随往日的习惯脱口而出:不不不,我不漂亮。
但是这次她没有,她心里因为这句话泛起了涟漪,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人说过她漂亮,她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漂亮这个词会跟她产生联系。她眼睛里面亮晶晶的,唇角的笑意终于自然起来。
“……你,你也是,你也好漂亮。”
女孩子见殳觅馨舒展笑容了,也不见了小心翼翼:“我们可以拍个照片吗?”
殳觅馨这才注意到她脖子上挂着的相机,迟缓地受宠若惊般点点头。
站在后面静静等候的施饰轩十分绅士地接过女孩子手上的相机,耐心地等待她们两个都站好之后,才举起相机。
从镜头里看时,注意到殳觅馨旁边一缕头发被红梅的枝干勾住了,他上前将那缕头发轻柔地放下来,顺便帮她整理一下两边的刘海。
身边的女孩含笑看着他们两个,默默不言语。
“你鬓边的头发拢到前面来一些。”施饰轩对旁边的女孩子轻声说道。殳觅馨像是得到提示似的,转过身子观察了女孩子一会儿,伸手将她两边的头发拢到肩膀前面一些。
等两人都摆好姿势之后,施饰轩构好图,随后按下快门。
“谢谢你,你男朋友好爱你啊。”女孩子从施饰轩手里接过相机,一只手捂在嘴边,一脸娇羞艳羡的样子。
“不不不……我们不是这种关系。”殳觅馨吓得赶紧摆手。
露出两颗虎牙的汉服女孩笑眯眯的,不听她的辩解,把相机挂在脖子上,飞快跑了。
殳觅馨脸皮薄,两颊迅速飞上两块红云。
施饰轩倒是不在意,他望着西湖边漂浮着的手摇船,提议道:“我们去游湖吧。”
易洛阳站在一颗梅树后面,见雪又下大了,将手里的透明伞撑开,盖在头顶上。见施饰轩先一步上船,随后转过身子伸手拉住殳觅馨,照顾着她上船,似乎是没坐过船,殳觅馨小心翼翼的,先是用一只脚轻轻踩了一下船板,确认安全之后,才整个人站上去。
等他们俩的船走远后,易洛阳才跟码头边的船夫付了钱,要了只船,径直走到中间坐下,叮嘱船夫跟上前面那艘船,不用跟太紧,保持一定的距离。
冬日的西湖,无风且静,船过水无痕。
湖面上飘荡着丝丝薄薄的雾气,船只行驶在上,十分丝滑。殳觅馨刚坐上船时,面前的小船在她眼里就是一片叶子,根本不敢站上去。只是因为施饰轩在,他说没关系,他拉着她,顿时给了她放心。
坐下的时候,船只开始摇动,她想象力爆棚,忍不住幻想着船左右摇摇晃晃的,水面与湖面又是如此的齐平,万一等会儿一边漏出点水进来,不差一会儿功夫,她跟施饰轩两个人就要随着船只沉到湖底去了。
施饰轩两只手缓缓地摇着两边的船橹,悠悠然望着四周的美景。一对俊男靓女一个穿蓝一个穿红,坐在湖心的小船上,每一帧,美得都像电影里面的画面。
看见施饰轩那样的淡定自若,她心里的害怕也随之消散了,垂眸望着身边的湖水,似乎产生了一种坐在湖里面的错觉。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幽幽的湖水,很冰很凉。
忽地想起什么似的,甩了甩手上的水,将手机从大衣口袋里面拿出来,打开微信,找好角度,拍了张西湖雪景发到寝室群里面,一会儿功夫,群里就沸腾起来了,消息轰炸过来,殳觅馨看着那些夸张的表情包,笑了。
“笑什么?”施饰轩听到动静,终于将视线放到对面殳觅馨的身上。
殳觅馨似乎觉得自己不太礼貌,忙将手机熄了屏,放回到兜兜里面。
“我……看到面前的这片美景,突然记起了一句话。”
“什么话?”比起殳觅馨沉静少言的样子,他更喜欢她滔滔不绝说话的模样,大胆且毫无顾虑地向他表达自己。
殳觅馨抬头远远望着已经离得越来越远的岸边,此时的他们就在这一叶小舟上漂浮着,周围尽是西湖水,头顶上是厚厚的铅云,雪花弥漫,越撒越多。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这是我初中课本里的一篇文言文。当年老师讲这篇课文的时候,我就被里面的美景深深吸引住了,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真的会走进课本里的世界……”
施饰轩静静地望着她,脸上尽显温情,唇角一如既往地带着笑意:“那此刻,你心里是什么感觉呢?我是说,曾经的向往变成现实的这一刻。”
殳觅馨歪着脑袋,抿着唇想了想,然后心里有许多茫然:“……我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呢?开心,当然也是开心的,景物也确实是极美的,美得就像画儿一样。只是,总还是有些失落,好像没有了小时候那种让人十分期待的感觉,心里总想着,原来曾经那么希望实现的事情,真正做到的时候,好像也不过如此,总之很平静。”殳觅馨想到什么说什么,有些语无伦次,她似乎意识到她话语里面包含了另外一层意思,只是她参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以前我也有过类似的感觉,所以真的觉得,是不是我自己太矫情了,明明是渴望了很久的东西,为什么好不容易等来的时候,又觉得没有之前那么喜欢了。一旦实现了,感觉生活的重心似乎没有了,就像漂在这水中央,不明白到底哪里才是活着的着力点,生活的意义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