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嘉旻的母亲最近总是郁郁寡欢。

很多次他想要开口和眼睛无神的母亲讲话，她总是漠然的移开视线，回避了他的关心。

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才会使得一贯坚强的母亲，流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

凌晨四点，室内一片漆黑，钟母守着门口，一夜未眠，终于等到了男人的出现。

钟轩刚一打开灯，就看见了坐在客厅像幽灵一样的妻子。

“怎么还不睡，都这么晚了。”

钟母冷笑，“你都可以彻夜不归，怎么还管我睡不睡呢。”

“不是给你发信息，说我今天加班吗。”

钟轩扯着领带，一步步往卧室走去，经过茶几时，被钟母一把拽住了手。

“加班？是在外面乱搞吧！”

她几乎是克制不住的怒吼。

可钟轩却立刻捂住了她的嘴，“有什么事大晚上在这呼和，孩子还在睡觉呢！”

“孩子！你眼里还有我和嘉旻吗！”

说到孩子，她声音轻颤，手上握着的手机此刻亮起了屏幕，“你自己看看你做的好事。”

照片上，正是他和情人接吻被偷拍的照片。

“律所的同事偶遇你偷晴，给我拍的照片，多可笑啊，我丈夫出轨了，还是被我的竞争对手拍到的照片告诉的我。”

此时她正面临岗位晋升的关键时期，可是却被同事拍到了她丈夫的丑闻，事事要强的她，怎么会容忍这种事情出现。

叶淑华在律所里可以梗着脖子说自己早就知道了，现在正在办离婚手续，钟轩的事情，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可她对别人可以自欺欺人，对自己怎么欺骗的了。

“我告诉你，你也不用担心，这个钟太太的位置，我早就不乐意当了。”

叶淑华恶狠狠的继续道，“不过你真是有本事啊，妓不如偷，偷不如妾是吧，还找人家有老公的，恶不恶心啊。”

“贱人的孩子都和你儿子一样大，甚至还是一个学校的，你都下得了手，贱不贱啊！”

“我看我不如帮你们一把，去告诉她的老公，好成全你们这对狗男女！”

钟轩见她声音越来越大，一看就没了理智，直接甩了她一巴掌。

“我看你需要冷静冷静。”

叶淑华直接反手给了他一巴掌，一脚踹在他身上。

“呸！”

她唾了一口。

“什么玩意，还打我！你也配！”

“我告诉你，离婚手续，明天一早立刻马上去办！和你这个贱人多待一秒我都觉得恶心！”

门外还在吵吵闹闹的，钟嘉旻倚靠在门板上，静静听着外面的一切。

他终于明白了女强人一般的母亲，落寞的原因。

一贯严厉的父亲，为什么最近突然慈眉善目，却时常早出晚归。

等到他早上起床出门时，家里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他知道，他们是去办离婚手续去了，可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却没有一个人告诉过他。

他像个被抛弃的人，在他们办好离婚手续后被推来推去，谁也不想要。

叶淑华本身对这个孩子就没什么感情，生下以后，除了给钱时例行的问候，其余的时间都是在忙工作。

钟轩就更别说了，大男子主义的他，一贯主张的都是严父教育，根本和他说不上几句话。

偌大的家里，原本就冷清的氛围，随着叶淑华搬走她的私人用品后，愈发冷清。

而钟轩也从一开始的掩饰，变得肆无忌惮的起来，好几天不回家，是常态。

钟嘉旻的生活，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他甚至开始期盼，就像过去那样，没有关心，没有关切，就那样淡漠的维系着亲情也挺好的，至少他还有一个名义上的家。

而不是像现在，空壳里连魂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回想起那天他们吵架时说过的话，父亲的情人有一个像他一样大的孩子，并且他们还在一个学校。

他满怀期待的寻找着这个人，像只软弱无助的小兽试图找到自己的同类。

一个和他一样，被家庭闹剧弄得生活一团糟，不知前路在何方的人。

于是，他跟踪了钟轩，知道了那个女人的住址，蹲守着，他看到了他要找的同类。

穿着牧临一中校服的沈雁杳。

可她却和他想象中的失魂落魄模样完全不同，她十分悠闲的往家里走，时不时还像小朋友一样俏皮的蹦跶两下。

手里有一小束淡紫色的花，看起来有点像波斯菊和小雏菊，但是却又不是那个颜色。

她嗅了嗅手里的花，却在将要进门的时候，将花放在了家门口的一棵树下。

他看着她如同变戏法一般，将花束放在草丛里，很快就消失不见，脸上的喜悦，也瞬间消失，变得十分冷漠。

面目表情的环顾了下四周，确认没人后，她才迈着步子往家走。

钟嘉旻觉得她很奇怪，前一秒还兴高采烈的样子，后一秒却哭丧着脸，十分自然的转换着情绪。

很久以后，他们聊起第一次见面的话题，沈雁杳一直以为是那个故事开始雨天相遇的，可钟嘉旻却告诉了她，不是的。

顺便，也问出了他一直好奇的问题，她当时为什么一下子高兴，一下子又不开心，甚至还把花藏起来。

沈雁杳的记忆一下就回到了那个午后，她还记得，那束花，是她路过学校花店时，店主不要了送给她的。

那束矢车菊因为放了太久了，所以花瓣有些枯萎，不再新鲜的花，客人是不会要的。

正好她经过，又好奇地盯着他们正在处理花的动作，因此，店主便问她喜欢不喜欢花？喜欢的花，这束花就送给她了，反正也是要切断了丢掉的。

沈雁杳开心的拿着这束花回家，本想插在房间的花瓶里的，但是她看见了家楼下父亲的车。

沈振明的性格，其实十分阴郁。

除了对邱玉很宽容，对她，一向都是爱答不理的。

甚至，她还是沈振明用来宣泄的对象，每一次只要邱玉做了什么事情让他不高兴，他都会将火气撒在她身上。

不管她做什么，他都是黑着一张脸，冷嘲热讽的。

前一天夜里，邱玉又一次晚归，他不吭声，可是家里的低气压持续了一整天，因此沈雁杳在知道他提前回家后，便停下了脚步，四处找着可以藏花的地方，这样，沈振明去上夜班的时候，她可以再把花偷偷带回家。

在沈家，开心是不可以笑的，不开心，也是不可以哭的。

只有面无表情，才不会遭受沈振明胡乱发作的谩骂。

吃过晚饭后，沈振明拎着公文包出门，她看着楼下车开走的身影，这才急匆匆的打开门跑下楼，在草丛堆里摸索着刚才藏的花。

可是她都快把灌木丛的叶子薅秃了，都没找到她的花。

她垂头丧气的样子，让躲在暗处偷窥的钟嘉旻感到十分兴奋。

他终于看见了她真正难过的样子。

他的内心早就充斥着阴暗和不甘，他不能容忍和他同病相怜的沈雁杳有一丝高兴的情绪，他要毁了她，让她和自己一样痛苦，才能够弥补她母亲对他们家造成的伤害。

他嫉妒沈雁杳一无所知的样子，他要让她伤心，难过，代替她那个下贱的母亲跪着向她痛哭流涕的求饶。

手里握着的矢车菊花束被捏断了枝干，低垂的花朵落在地上。

他捡起来塞进口袋里，转身离去。

很多天后，他翻出这件校服外套的口袋，里面的矢车菊已经变得干枯发黄，轻轻一揉，就碎了一地，就像他此刻凋零的心一般。

一碰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