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咒术师最讨厌的月份，气温升高，人心焦躁，负面情绪肆意滋生，任务单和工作报告如同雪花乱舞，从一个办公室游荡到另一个办公室，走廊到处都充斥着可怕的油墨味道。

烈日侵袭，总监部使用了一个多世纪的办公楼愈加苟延残喘，滴水的中央空调在一次线路维修中彻底报废，而财务部的拨款也在繁重的公共赔偿压力下一拖再拖。

这样的结果是整栋大楼化身为一座巨大的蒸笼，为了防止跳闸，只有资料保存室和几处高层办公室才有资格享用独立冷气。

你刚走到门前，一线凉爽的温度溢出门缝。

这让你记忆轻微错乱，昨晚离开之前明明关掉了空调……你顿了顿，拉开门把，屋内仿佛被小偷席卷过的场面印入眼帘。

——买薯片附赠的土豆印花抱枕落在地毯上。茶几放着喝完的蜜瓜味苏打空罐，丢弃的拉环挂在盆栽仙人掌的刺尖上。沙发靠背随意扔了一件黑漆漆的长袖外套，是咒术高专工作人员特有的材质和样式。资料架锁住的玻璃柜门大开，原本整齐的文件夹歪歪扭扭地倒着，少了几份。

你目光继续上移。

办公桌堆着几册文件，文件上斜放一本翻开的《时间简史》，当作书签的音乐剧票根被折成了卡通青蛙，肚皮朝天地翻在桌角，瘸了腿，显然在生前遭受过漫长且粗暴的对待。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仰躺在皮质办公椅上，长腿搭着桌角的特质保险柜，皮鞋鞋跟叩着柜顶，发出哒、哒、哒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他后脑勺靠着椅背，黑色眼罩盖住了他大部分面颊，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条清晰的下颌线。

你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对方，他终于肯将长腿从保险柜上挪开，同时也将注意力从天花板挪到你的脸颊。

“五条先生。”你缓缓皱起眉，“单独会见需要预约，未经许可私自闯入高层办公室是严重的违纪行为，认真追究起来你会很麻烦。”

你关上门挡住外泄的冷气，操纵遥控器稍微调高了温度。

“因为无论是用高专还是五条家的权限都只会得到‘抱歉本周无法预约’这种令人失望的说辞嘛。”男人佯装无奈地摊开手，如果不是嘴角得意洋洋的笑容，可能会更加真诚一些，“所以我只好亲自来堵人啦。”

“五条先生在御三家待了这么久，想必能够理解秘书室的意思。”

“理解什么？没时间啦，恰巧不在啦，预约已经满啦……”他露出嫌弃的表情，“蠢货才会相信这些死板办事员搪塞人的借口——”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你面前，男性过于高大的身躯被日光灯投下更为庞大的阴影，将你完全笼罩其中。

和你说话时，他习惯性地微微俯身：“总之关于……”

“——没得商量。”你知道他要说什么，利落地打断，绕过阴影走到办公桌后，又重复了一遍，“如果是两面宿傩受肉/体的死刑决定，我仍旧坚持自己的判断。”你拢起桌上散落的文件，皱着眉检查顺序。

男人转身盯着你：“他叫虎杖悠仁。”

“叫什么都无所谓，这是规定……”你一顿，虎杖悠仁的判决书被压在最底下，显然被人动过，最后一页你的签名上方被人用马克笔画了一个吐舌头的鬼脸。

“——五条悟你！”你难以置信地抬头，眉头狠狠一蹙，“你该不会以为在判决书上涂鸦，就能改变总监部的决定吧？”

“当然不。”五条悟理所当然地耸耸肩，恶作剧被发现后笑得格外灿烂，“只是单纯的泄愤而已，能够看到斋藤主席露出这样的表情已经完全值回票价了。”

——他绝对是在讽刺你。

你当着他面拨通秘书室的电话，三声过后接起，你说：“重新打印一份——”

“好歹听听别人的理由。”通话被嘟地摁断，骨节分明的指尖摁在座机挂断键上，五条悟确定你没有再拨通的意愿后才缓缓松开。

你扣上听筒，沉默片刻：“五条先生的善意是不是太过泛滥了？”

“有吗？”五条悟撑着办公桌认真地思考着，“应该说比较爱才吧，毕竟本职工作也算是名正经的教师。”

“那也不是见一个爱一个——至少这么危险的家伙不可以。”

“危险？”他轻轻啧了一声，表情有了些变化，“你又用你那双眼睛看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

“……”

“讲讲你的理由。”你熟练地将办公椅高度调回自己习惯的高度，决定换个话题。

“啊又是这样……一到这种情况就装傻。”五条悟抓抓头发，一屁股坐在待客沙发上，难得有些挫败。

“五条先生？”你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

“喂喂，至少得称呼老师吧。”五条悟撩开眼罩，露出冰蓝色的右眼，“立夏同学毕业后也太冷酷无情了，再这么下去迟早要染上烂橘子臭味的。”

你偏头看他，毫无触动：“八点半我有个会议。”

“……”他凝视你半晌，又慢吞吞地拉上眼罩，“耽误不了几分钟——整个计划是利用虎杖悠仁为载体，将二十只两面宿傩的手指喂给他吃掉，最后由我来啪！哗啦——集中处理掉。”

五条悟比了个虚式的手势，在空气中一挥，细碎的咒力光点从他指尖淌下。

“就这样，悠仁能在死缓这段时间里充分享受青春，也可以顺便解决掉那堆让人头疼的咒物。”他打了个响指，“一石二鸟。”

空调嗡嗡地开启新一轮制冷，嘈杂的背景音让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五条悟托着下巴等待你的答复。

你扫过文件中的某一页，目光落在粉发少年开朗的脸上。

虎杖悠仁，15岁……

一些凌乱的画面浮现。

“我看起来很好欺诈？”你啪地合上文件，浅金色的眼仁里隐约有圆环转动，仿佛错觉般，异常的纹路很快隐没在同色的光晕中。

“诶，什么欺诈？”五条悟装傻。

“假定宿傩手指被某人私自藏匿——”你意有所指，“谁都没权力放任一个定时炸弹在这种情况下长命百岁，哪怕是五条家。”

五条悟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调转矛头嚷嚷：“立夏这么说，忧太会非常伤心哦，他可是超级崇拜你的学弟，明明立夏去年也非常积极地主张反对忧太的死刑来着。”

“五条先生明明也知道祈本里香和两面宿傩不一样。”

“完全不能通融？”

“不能。”

“就算是老师的私情？”

“没有那种东西。”

“……”

五条悟一言不发，搁在膝盖上不断轻点的手指暗示着他逐渐变得不耐烦的心情。

清脆的铃声切开冷空气，手机屏幕弹出会议提醒，你将瘸腿的青蛙夹进书页：“那今天就到这里——”

“如果我执意要保下那小鬼呢？”五条悟忽然开口，“立夏会阻止吗？”

你反问：“五条先生很享受给麻烦的家伙们当保姆吗？”

“真是铁石心肠的发言。”

“很抱歉，只有铁石心肠的人才能把握机会，善心泛滥往往只会导致不幸。”你关上冷气。

旧式空调发出悠长的噗的声音，像在叹息。

“……”

五条悟难得沉默，在你发出赶客信号前一秒，才慢吞吞地开口：

“我不记得我教过你这种烂到透顶的理论。”

“现实世界都是烂到透顶的，先生。”你失去耐心，抱起整理好的文件夹起身。

今天上午的会议仍旧是探讨两面宿傩的问题，高层决定派遣人手将已掌握的咒物重新封印，并计划着手寻找其他流落在外的手指。这意味着虎杖悠仁的死刑决定已经是过去式，盖棺定论的事情不需要二次探讨，五条悟此时的意见也并不重要了。

咒术界的权力斗争经历过很混乱的时期，在长达数百年的相互掣肘和彼此妥协后，以御三家为首的咒术世家和官方咒术师监察机构总监部，达成了微妙的一致共识——即总监部对御三家等的破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予极大的自由并在必要情况下为其兜底；御三家等世家会在极大程度上支持总监部决策，但对总监部的决定不能直接插手，连进入高层人数也牢牢限制在三分之一以下。

双方凭借这个原则合作，管辖着日本咒术界的大半壁江山。另外一小部分则由咒术联盟等民间组织与游离在咒术界律法之外的诅咒师们瓜分。

虽然冲突偶尔还是会发生，但守旧古板的御三家和循规蹈矩的总监部在很多时候的意见都趋于一致，尤其体现在对某些危险品的处置态度上——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这样一来，总监部通过的命令哪怕是出生五条家的最强也无能为力。

唯一拥有一票否决权的，只有实力强大同时又不会强大到引人忌惮的准特级小姐，与世家毫无瓜葛又在总监部有着极高权力的总监部主席——斋藤立夏。

五条悟很少会向自己曾经的学生拜托这种涉及到立场的麻烦事，往往这时候他的处理方式都会比较柔软，至少不像面对其他高层那样明目张胆地威胁，但你现在的态度有些激怒他了。

好歹在老师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你当然能看出来他的恼意，但你不打算妥协，并且准备开门赶客。

“如果还有意见请五条先生在会客室与我详谈，我会让秘书处给您留一个特殊的预约位置。”你的语气近乎无情。

“你要在那种地方会见我？”连称呼都省去了，他倏地拧起眉心。

你顿了顿，心想自己的做法会不会太过侮辱人。

总监部的传统会客室在一扇又一扇被术式加持过的障子门内，完全是高层对下层的单向会面，非常安全非常私密，但这样完全是把五条悟当作敌人来看了——虽然你很多时候都想狠下心来这么做。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是秘书室在催促你参加会议。

你挂掉电话，偏头看向他。

“五条先生喜欢不计后果的一意孤行？即使那样会导致很糟糕的命运也无所谓？”

可能是对刚刚的口无遮拦感到愧疚，你有些松口。

五条悟微微皱起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来：“立夏就不能认真地相信我一次吗？”

“这句话是作为最强的立场，还是作为老师的立场？”

他啊了一声，似乎没想到你会突然问出这种哲学性的问题。

“唔……答案很重要吗？”

“很重要，得不到满意的答案我会立马提前死刑时间。”

五条悟又啊了一声，手肘搁在膝盖上掌心抵着下巴沉思，看样子有些棘手。

你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直到第三次铃声响起，这时会议已经迟到了十分钟，你再次摁掉电话，低下头打字回复会晚点前去——

“是作为五条悟的立场。”他终于开口。

你指尖一抖，删掉了回复框里的字。

你看向他，半晌后将“会议推迟”四个字缓缓输入，发送。

五条悟总是能用意想不到的回答打破僵局，让你深陷其中，即便知道不会有好的结果，也难以拒绝他的请求。

你有时候甚至怀疑他故意这样折磨你，每回都在你好不容易决定当个坏人之前，悠哉悠哉地前来击溃你的决心。

你砰地关上门，带着被老师拿捏的怒气：“五条先生这么坚持，不如直接杀掉我自己坐上这个位置好了。”

“你在生气吗，立夏？”

“没有。”你生气地否认，“反正五条先生认为我总会答应你的要求，不如下次干脆直接发短信通知好了，特意来办公室真是浪费时间。”

“……”五条悟很给你面子，但他上翘的嘴角憋得似乎很难受，好半天才回应，“所以立夏是在撒娇啊——”

“没有。”你再一次否认，走到办公桌前将文件夹啪地摔在桌上。超级生气了。

“我可以出面按照你的计划延长虎杖悠仁的死刑时间。”

你转身，居高临下地直视黑色眼罩下那双眼睛，近乎发泄地说：

“但我有额外的条件。”

五条悟问都没问就爽快地答应了。当然你也非常公平。

你们打了个赌——

若两面宿傩借助虎杖悠仁的身体造成任何无辜民众死亡，其监管者五条悟必须立刻处刑虎杖悠仁，并对你土下座谢罪；

反之，若虎杖悠仁能够在五条悟的监管下，平安解决掉所有两面宿傩的遗留咒物，你将主动卸任总监部主席身份，并永不踏入咒术界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咒术届高层有私设。

*私设颇多，漫画只看到wtw出来，作者记忆力也不太好，有bug能改则改，改不了请当做私设。

*工作党，看到情报后愤怒发出。

*女主术式为「启示录」，能看见某个人未来会出现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