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萧瑟。
闻人尽知道舅舅已经派了人手去了北境，而且还寻到了那个小墓穴。
他有些心急，但知道要是连元婴都没有，江涷误如何能放他出去？
但闻人尽到底还是闻人尽，春云宗小师叔再怎么样那也是三百岁就半步大乘之人。就算修为尽散，但经脉底子还在哪儿呢。更何况还有一堆天材地宝不要钱似的把他供起来，就算是个废材中的战斗机也能结婴，更何况是闻人尽。
炼经淬骨的痛苦不必多言，若没有江涷误为他护法，闻人尽也可能过不了结婴时的心魔一关。
三个月，秋天已经过了。
冬天来了。
闻人尽一袭白袍，头发只用一支木杈挽在头顶，端的是一副死夫寡妇样，也不知是为谁守丧。
他从心魔中挣脱时，大汗淋漓，双目迷离恍惚的瘫倒在灵池里，仰头看垂眸看他的江涷误：“……我，看见他了。”
纤白的脖颈滑过涔涔汗水，闻人尽纤密的睫毛微颤，瞳孔涣散，左眼滑下泪来：“我……好像……”
忘了不该忘的。
闻人尽没能把话说完，就昏过去了。
醒来时，一位哑仆跪坐在床榻旁，担忧的看着闻人尽。
闻人尽呆呆看着他，半晌，却也只是轻轻一笑。
哑仆呆呆的看着他，从小师叔温和的笑里吧咋出几分难以言喻的苦涩出来。
这哑仆有几分像越罄。
真是……有心了。
闻人尽没让哑仆为他穿衣挽发，他自己穿戴好了，推门的时想起了自己新收的小弟。
他唔了一声，自己已经几个月没见到纪洛澜了。
他召来才九，才知道纪洛澜被关进了壁上千栋。
——专门软禁人的地方。
闻人尽找到了手持一柄茗远剑恐吓阿弥抄《清心经》的纪洛澜。
三个月过去，纪洛澜都消瘦不少。
闻人尽直截了当道：“随我去北境一趟。”
纪洛澜大惊：“什么？！”
去哪儿？！
北境？！
我不刚刚才逃出来吗？！
闻人尽耐心解释道：“你大可放心，此行有我舅舅坐阵，无人敢犯。”
纪洛澜当然知道闻人尽舅舅是哪位，《天下君子剑排行榜》第一的破虚剑剑主，无妄子江涷误。
他问：“我能不去吗？”
闻人尽道：“不能。”
纪洛澜愁眉苦脸：“不是吧？那阿弥怎么办？我可不敢带阿弥回北境，他一心想着为那傻逼圣殿付出自己的一切呢，我不敢让他去冒这个险。”
闻人尽道：“自会有人处置，我不会亏待他。”他顿了顿，说：“我记得春云宗训戒堂有一妙用……或许很适合阿弥。”
于是就这么谈妥了。
纪洛澜对此想的很开。
毕竟是人家小弟，小弟就是用来出生入死的哈哈……虽然纪洛澜根本不会做到这个地步的。
小弟跟着大哥走南闯北不是很正常的吗？
纪洛澜在这异世还得仰仗闻人尽，若是当初他没遇到闻人尽可能早就被拖去圣殿了。
纪洛澜自己不过筑基，他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应该就是闻人尽用来在路上解闷的。
反正还有无妄子江涷误呢，什么天大的事都应该不会砸到自己一个解闷的小玩意儿头上。
纪洛澜想好了，他又去看了训戒堂，觉得或许阿弥在这训戒堂说不定还能脱胎换骨，不再一天到晚都想着那劳什子的圣殿，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
***
于是便启程。
纪洛澜依在飞船栏杆上，感叹道：“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没想到我居然还能有一天真去修仙了。”
闻人尽斜了他一眼。
文才倒是不错，只是现在被关了几个月脑子没了？
纪洛澜长了一副好皮囊，闻人尽看着也舒心，只是修为太低，与朝生暮死的凡人无异。
闻人尽琢磨着再怎么样都得把纪洛澜修为提上去，不然太容易死了。
于是今晚纪洛澜准备睡觉的时候有人敲开了他的房门。
来人正是那位“护送”他去壁上千栋的才九卫。
几日不见其依旧风姿凌厉，银色面具下的双眸微眯：“纪公子。”
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穿着白色里衣的纪洛澜：“这是要准备睡觉吗？”
纪洛澜愣了一下：“什么？”
他道：“鄙人名执岁，奉小师叔之令为纪公子洗筋伐髓，还望纪公子能体谅鄙人一番。”
纪洛澜：“啊？”
他这才看见男人身后跟着的人手里抬着一个巨大的木箱子。
纪洛澜下意识的让开了路。
身后两人立马绕过执岁将箱子抬进屋里。
执岁也进门了。
纪洛澜关上门：“洗筋伐髓？”
是他想的洗筋伐髓？
执岁道：“正是。”
他斜了眼里屋铺着厚厚棉絮的床：“纪公子还真是闲情逸致。”
他已经有百年没看到过这玩意儿了。
真糟心，还居然要浪费时间去睡觉。
以前能送到他手里调教的都是十年、百年一遇的天才，现在居然要给一个凡人洗筋伐髓，还得“尽心尽力”。
执岁气笑了：“纪公子既然是小师叔的人了，居然也不知道自己的本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纪公子都得拎清了，好好掂量一番才是。”
执岁乜他一眼：“小师叔抬举你，纪公子也不能德不配位。如今世事难料，纪公子这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着，你还是得好好注意才是。”
纪公子：“……啊？”
纪公子觉得这位执岁真有几分嬷嬷的风采。
但纪公子不敢说。
纪公子是被长公主看花了眼才选中的贴身侍女，纪公子得谨言慎行才是，不然嬷嬷就更轻看纪公子了。
纪洛澜去看了眼那箱子，箱子没上锁，里面都是用木头盒子放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执岁嬷嬷掏出来几本秘籍，冷冷道：“明日日落之时我来检查，纪公子可不要懈怠了。”
纪公子唯唯诺诺的接过了。
嬷嬷又道：“还有那箱东西，虽然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但纪公子想走捷径的时候还是得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否则小心得不偿失。那时候纪公子可不要怪罪鄙人没提醒纪公子，鄙人受不起。”
纪洛澜连道晓得了。
嬷嬷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纪洛澜捧着那基本秘籍，唉声叹气：“怕是没时间睡觉了。”
他看了眼秘籍，无非都是基础心法，基础剑法什么的。
书页上居然还有虫蛀的痕迹。
纪洛澜用脚指头都想的出来原因。
能被无妄子选中去北境比比皆是天资过人的天才，天才怎么还会用基础秘籍？
也为难嬷嬷为他找或许他根本没用过的基础心法和基础剑法了。
委屈我嬷嬷了。
这十几日被执岁“处处刁难”，纪洛澜无时无刻都不肩酸背痛脚软手痛，光是练剑纪洛澜都叫苦不堪，更何况还要抽空来运转心法。
没过几天他就对着闻人尽叫苦连天。
闻人尽听后没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然后第二天就来了个加强版。
那才是真正的苦不堪言。
纪洛澜：：）
闻人尽百忙之中抽出了点时间来找纪洛澜，他道：“执岁虽对你急于求成了些，但他拎的清楚轻重，你大可放心去学。就算出了什么意外我还在呢。”
纪洛澜自然应了。
这事不知怎么的传到了江涷误耳朵里。
他穿着麻布粗袍，头挽木簪，正在沏茶，一举一动都是自然而然的端雅仙气。
听完，江涷误一掀眼皮，眸色冷淡，意味不明道：“阿渡倒是对他挺上心。”
“那人如何？”他问。
一位身材欣长的黑衣才九跪立在江涷误桌旁，如果不是江涷误问他，恐怕根本就不会注意到此人。
黑衣才九道：“心性纯善，才识过人。”顿了顿，又补充道：“刚冷果断，怜弱慕强。”
江涷误漫不经心：“不堪大用。”
“好好盯着。”他轻描淡写的说：“别让执岁把他弄死了。”
阿渡对他那么上心。
若是个识趣的倒是可以填补越罄的空缺。
末了，他忍不住想：还是太年轻了。为了个死人要死要活，这算什么事？
明明小时候也不是这个样子啊。
江涷误睫毛微垂，手中握着的茶白雾缭缭，他想起阿渡的以前。
阿渡以前……
那时年轻的还没成为无妄子的江涷误费尽心思找到的小江客渡（闻人尽）不过才六七岁，小小的一只，白白嫩嫩，又大又圆的眼睛黑溜溜的看着提剑俯视他的陌生舅舅，软软的问：“你是谁？”
江涷误瞳孔一缩，他看着神似他母亲的侄子居然生出了人生第一次的退缩之意。
小江客渡见他不答，又继续道:“你是来找父亲的吗？”
小孩子吧咋眼睛，疑惑的看着他道:“父亲不在，他去打架了。”
江涷误浑身一僵，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小江客渡：“什么叫没有母亲？”
小江客渡甜甜一笑，眼神里全是道不明的无邪：“如果你真是我舅舅的话，你难道不知道我母亲已经死了吗？”
江涷误傻怔的看着他。
小孩小声笑道：“她死啦。”
江涷误却快要落下泪来。
他第一次觉得慌缪，他缠声道：“阿渡……你，你怎么……”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江涷误看着极像姐姐的孩子，不解的快无措起来。
小孩似乎看出他的无措凄凉，道：“你怎么啦？”他眼睛又黑又亮，像一块千年寒冰含着的黑玉：“不就是死吗？”
江涷误问：“你知道死是什么吗？”
孩子微笑起来：“我知道啊。我知道很多你以为我不知道的东西。我知道死代表什么，我都知道的。”
江涷误嘴张了张，声音轻如叹息：“……这样吗。”
慧眼如江涷误一眼就看出姐姐的孩子生了一个无情道心。
以后必然，无情无义，漠视如斯。
可……
他的母亲又那么……
江涷误也轻轻笑起来：“原来是这样的吗，我知道了。”
小江客渡奇怪的看着他。
江涷误微笑起来：“这样，的确很好。”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是不可思议、震惊到失语，是难以言说的失望……又夹杂了那么一点点不为人知的庆幸。
他想，可惜不像他母亲。
可又幸好不像他母亲。
江涷误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小江客渡带回了江氏，那时候江涷误天天陪着小江客渡，干什么都不忘把小江客渡捎上。
他自然对小江客渡的性情摸的一清二楚。
说是无情无义，但更像无知无觉。
小孩明白死亡这个词的重量，但他好像感知不到死亡带来的痛苦。
他像是呆在一个透明的琉璃瓶子里，一声不吭的观察着周围所有人的喜怒哀乐，但他从来没有拥有过这喜怒哀乐。
江涷误发现这件事之后第一反应是觉得慌缪。
当时有人说，像阿渡这样的小孩，修无情道真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江涷误轻轻的摇了摇头：“不行。”
千万年来，修无情道之人数不胜数，可没死在无情道下的只有创立无情道的无情老祖。
江涷误怎么敢让江客渡去冒这个险？
可江客渡这样子，怎么又修的好其他道法呢？
当时江涷误是这样说的：“就算阿渡是个废材，我也供的了他一辈子到死。”
江涷误怎么忍的下心来让他去吃苦？
作者有话要说：等下还会更一章的捏！大家国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