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衫的确是掉下山崖了。

准确来讲，是被人拽下山崖的。

一阵天旋地转，顾衫手猛地抓住枯藤，下一刻，硬生生停在石壁上面。只是他是倒挂在藤条上面，顾衫经常练习倒立，所以倒也没有什么不适，正当他想如何攀爬上去时，藤条不堪重负，断了。

顾衫却感到自己的头发被人拽了一下，其缺德的力道与把自己拉下去时判为一人，顾衫暗自咒骂一句，结果半路改道，硬生生撞进石壁——

那里居然是一个洞穴。

顾衫拍拍额头，好让自己赶紧清醒过来，借着月色看到里面蜷缩着身子的赵大姐，还要两位男子，光太暗，看不清脸庞。

“万幸，救下来了。”左边的男子长舒一口气，半坐在洞穴中，也不怕脏了自己的衣袍。

顾衫拱手道：“多谢二位出手相救，可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江湖中人，不足为提，不足为提。”男子摆摆手，“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可以通到山脚下，这处洞穴还是之前我来何州游玩时发现的，没想到真派上用处了哈哈哈哈哈。”

顾衫稍稍回头看了一下，洞穴，在悬崖壁上，很适合话本里面妖精的栖身之地。

这位江湖中人真是……别具一格。

顾衫再次拱手道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二位事后可至长安，顾某定当好好道谢。”

右边的男子兀然发话道：“不必了，本来也不打算救你，只是要救她，顺带救一下你。”他看向赵大姐，“之前她舍给我过饭食，今晚见有火光便来看看，没想到碰上恩人罢了。”语气冷冰冰的，“公子请自便，这位女子我带走了。”

顾衫道:“她于我正查之事有关，我需带走赵大姐，望侠客们成全。”

“你现在连自保都做不到。”右侧的男子冷嘲热讽，“万一我的恩人被连累那怎么办？”左边的男子连忙圆场：“他是担心担心，您别往心里去，这赵大姐我们确实要带走的……”

“晓晓………”赵大姐缓缓说，“带我去找晓晓，我把他藏在了一个地方，你们带我去找……”

“公子，您看到了，小生建议您还是赶紧走吧。”男子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办吧。”

话不错，顾衫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与亲兵会合，联络朝廷，以及……赶紧救出苏言。

“在下有一事相求。”顾衫道，“二位可否帮我去山寨中救一个人？”

“不救。”右侧的男子斩钉截铁，“麻烦。”

“哎呀我们会去试试的，但是先帮恩人找到她的女儿。”左侧的男子扶起赵大姐，体贴道：“肯定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吧，我们会努力的会努力的。”

顾衫的时间来不及多说什么，只得点头道：“多谢，他……名为顾衫，白衣，有些瘦弱，拜托了，我先告辞。”说罢便飞快地向洞穴深处走去。

良久，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二人才点燃了火把。

左侧陈长生，右侧叶霁，赵大姐仍是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

“散云，你对顾衫的敌意也太大了点。”陈长生撇撇嘴，“你知道，这个人我们必须救的。”

“救他，苏言怎么办？”叶霁道，“我现在真的很担心苏言那张破嘴会让那群土匪提前把他杀了。”

“安心安心，我都不急你急什么。”陈长生借着火光在灵感本上又添一笔，《妖艳皇子纯情臣》第五卷的大纲都写完了，真是可喜可贺。

叶霁满脸问号：“你在写什么？”

“小话本啊，你都不知道书店老板催得有多紧……我靠叶散云你别抢我的话本！”

“你踏马没告诉过我你是一十二姐啊？”叶霁惊讶翻书，“我在江南的时候一十二姐的书满街都是……《玉上阑干》也是你写的？《逃婚九十九次娇弱皇兄》……陈长生你真不地道！”

赵绮看着二人，面无表情地说：“二位，我的女儿……还在山脚下等着呢。”

“你还能记起来你女儿？赵绮，你有女儿吗？”陈长生收了话本大纲，笑眯眯地看着她，言语中却浸满了寒渣。

赵绮神色有些迷茫，又似乎带了点固执，她有些神经质地敲打着自己的头部，喃喃道：“女儿？我没有女儿吗……晓晓…………”

“她怎么了？”叶霁收起玩笑，问陈长生。

“你不是千机司的人你不清楚，不过你也不必知道太多。”陈长生道，“她现在是晚期，已经快疯了，我闻到她手上有血腥味，说不定，那个晓晓已经被她给杀了。”

叶霁适当地闭上嘴不再谈论这件事，他与苏言，乃至整个千机司都算得上私交甚好，但是他也明白，有些事情，该闭嘴就闭嘴，否则苏言只能勉为其难地把他拉进千机司，来保证他的嘴封得够紧。

这是苏言和叶霁谁也不想看到的结果。

“一个背叛千机司的人罢了，叶兄你别想太多。”陈长生道，“我们还是赶紧出去看看默之他怎么样了吧。”

叶霁点头，刹那间，陈长生手起刀落，只留下一具无头的女尸倒在地上，旁边赵绮的头部咕噜咕噜滚到洞口，掉下山崖。

“会有千机司的人处理干净的。”陈长生笑眯眯道，慈悲像在血色间仿佛凭空生出一种恍惚，他收起刀剑，“走啦，散云。”

叶霁只是看了一眼那里，没有说什么，跟上陈长生。

顾衫扶着洞口，稍稍喘口气。

实在是太惊险了，他这一日的经历堪比打仗更惊心动魄，在摸黑赶路时，顾衫把他所知道的线索串联了一下，发现根本零零散散不成文章。顾衫回首看向黑黢黢的洞口，墨色的瞳孔仍是一潭死水般的，似乎更加阴沉了。

不对，感觉哪都不太对……特别是苏言，和初次见面的感觉简直是判若两人。如果是一开始是吊儿郎当，那么现在简直就像是力能扛鼎独当一面的有志之士……简直是太奇怪了。

顾衫摇摇头，或许只是他工作时会比较稳妥呢，不要太先入为主了。当务之急是和自己的亲卫对接，然后让朝廷速下兵马，现在的江北连皇子都敢杀，若没有兵力压制根本无法展开任何行动，而且最重要的是，王宪哲究竟去哪了？

各种各样的疑问在顾衫脑中炸开，比在西北处理蛮族入侵更加繁多，顾衫深深地吸口气，他不能停下来，停下来，谁来为江北的百姓伸冤，谁又来制裁那些横赋暴敛的贪官？

他不能停下来。

顾衫记得，他的亲兵应该是在这里向东北三里地，天亮之前应该就可以赶到，天亮之时，不知苏言又会怎样。顾衫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怎么都挥之不去。

这是无用功，折上山寨就是送死，倒不如信一下刚刚的江湖中人，说到江湖中人，顾衫不禁开始思索，他素日里见过江湖中人，顾齐爱交友，他对顾齐的那些江湖朋友也略有耳闻，不过大多也都是市井芸芸，多的也不过一个“义”字当头，像今日所见的，还有白三写信告诉他救了苏言的江湖中人，的确闻所未闻，武艺精湛程度让顾衫自愧不如。

但是这趟江北，出手的高人实在是太多了。

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正想着入迷，忽然有嘈杂的军队声传来，顾衫马上躲进杂草堆中，屏息凝神。

是何州的官兵，应该是方才上山的最后一批，现在正往回走，一路上除了脚步声，并没有听到其他声音，训练着实有素。

脚步声渐渐靠近，步伐虽说有些零散但整体上还算是一致，明显比匪兵有序不少。不过毕竟是深夜，总归是有些疲惫。

顾衫静静地等他们离开，直到声音渐渐稀疏。

“阿嚏——”

一位士兵的喷嚏声搅乱了宁静。

似乎是疲惫的精神需要放松，一行人哄笑起来，短暂的嘈杂之后，有人道：“赶紧回城吧，晚了大人会怪罪。”

“怪罪？今夜大人开心还来不及呢。干掉了来江北的官员，简直是高枕无忧。”

“话说，这真的能圆的回来吗？那是不是……三皇子啊？”

“到时候继承帝位的是太子殿下，他巴不得处理掉三皇子，要我说，这个三殿下也不会有什么人在意，谁会把自己的儿子送到西北啊……”

议论声渐渐远离，顾衫没有过多的犹豫就起身接着赶路了

关于顾衫去西北一事一直有人议论纷纷，在他与太子之间皇位一事愈发不可开交时，顾衫选择主动请缨去西北。

那夜，他记得父皇沉默了很久，最后问他：“衫儿，你真的很想去西北吗？”

顾衫身形修长，影子从琉璃瓦砖一路蜿蜒至墙上，他虽然刚刚及冠，眉宇间还有股青年人的锐气，但老皇帝太清楚自己的三儿子了——心思颇沉，所以留在京城处理事务也更为稳妥。

他不是不知道皇位之间的明争暗斗，但是他对于顾衫这种离开政治权力中心的行为十分不理解，说得过分一点，这甚至像是临阵脱逃。

顾衫仍是和最初一样，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波澜：“儿臣只是觉得，西北更适合儿臣，也更需要儿臣。”

匈奴动荡，小国频频骚扰西北边境，的确需要一位有力的将军去镇压西北之所。

顾衫的军事才能在他拜入孟良将军门下时已经锋芒毕露，孟良老将军也夸赞过顾衫的能力比他的孩子强上许多，来日可以胜任将军一职。

只是如今真到这一步，他却十分不舍。

但——

“衫儿既然执意如此，那朕就允了。”

至此，水深火热的对弈结束，京城的官员议论纷纷，都在猜测顾衫离京的真相，但最后都指向了，顾衫是弱势的一方，毫无悬念。

但是老皇帝心中的天平在此刻，也正倾向顾衫。

不过顾衫没有管太多，他本就无意与太子相争，西北边防之事迫在眉睫，他去西北也只是早晚的问题，倒不如离那个乌烟瘴气的京城远一些。

然后，他在半路上救了一个机灵过头以至于看起来脑子不太清醒的陈千山，又认识了西北大大小小的军官将领，打了几场漂亮的胜仗。

顾衫觉得，这就够了，管他人非议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顾衫你不用自愧不如，你会领兵打仗叶霁和陈长生只会一个人瞎打！（来自亲妈的鼓励）

存稿告急了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