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已经吐出嫩芽，京城外一片绿意盎然，有时风大还可以看见几只纸鸢在天上飞。顾衫从大理寺走出来，抬眼看了一眼天空。
从江北回到京城一路上舟车劳顿，顾衫来不及休息，他又急匆匆地写文书，处理后续事务，虽说皇帝让中书省门下省听从顾衫的调遣，但发行的赈灾卷轴总要让他过目，大理寺的审讯也需要顾衫去坐镇，一时间，顾衫居然成了全京城最忙碌的人。
马不停蹄地忙了七天啊……顾衫捏捏眉心，感觉精神有点恍惚，下午还需要去向母妃父皇请安，还要顾齐，回京之后，兄弟二人还没有好好说过话……还有太子明日的夜宴……
当然，还有苏言。
顾衫仔细回顾了此次江北之行，感觉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向苏言确认，特别是那批火药，还有王宪哲的事情……江北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他无法详尽地呈述，很大一部分在奏折中隐瞒，然后派亲卫暗中查看。
他需要去找苏言，好好聊一聊。
“苏侍郎告病了，自从江北回来之后就没来过兵部。”兵部的人道，“真是对不住啊三殿下，我们侍郎好像回来之后发起了高烧，安尚书去看过他了，是病得挺严重的。”
顾衫略一点头：“可否告知我苏侍郎的住址，我有要事。”
鉴于江北的事情闹得京都满城风雨，官员也不敢怠慢，把苏言的住址给了顾衫，最后还叮嘱道：“殿下，我们侍郎的身体不太好，不如改天吧……”
顾衫摇摇头道：“不必，若苏侍郎有恙，于情于理，我也应当去探望他。”
苏言生病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明明回京路上还好好的。
回京的途中，二人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
苏言当时裹着一身大氅，在夜色的颠簸中身形有点摇晃。神色显出一抹疲态：“殿下，虽然我知道江北一事十万火急，但是您能不能先让我歇息一下。”
顾衫态度坚定：“需要你的一些词呈，说完再睡。”
“………”苏言无奈地转过头，“据流民那里我搜集到的，官员存在贪污受贿的有………”
苏言说着，顾衫在一旁记录，马车并不算平稳，但是顾衫的字迹十分稳重，甚至还带了丝力度。
满满的一页纸写下来，苏言补充一句：“不过，他们的说辞也许会有一些不实，最好再好好审查一遍。”
顾衫点头，等到他再抬眼看苏言时，苏言已经睡着了。
素白的面容上有些许的疲惫，顾衫没有多想，下马车去和其他人商议了。
当时顾衫还没有注意到苏言的不妥，只是单纯地以为苏言体虚，没有想到他居然回京之后就病倒了。
顾衫停在苏言宅子前，抬手叩了下门。
苏言的宅子在京城西区，非常朴素的一栋宅子，跟其他官员气派的私宅完全不同，只有门上镌刻的一个“苏”字暗示着这家的主人是苏氏。
门很快被打开了，顾衫低头，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看着顾衫，满脸警惕：“找谁？”
顾衫倒也不介意，他微微后退：“兵部侍郎苏言，听闻他病了，特来看望。”
“找我家公子？”小姑娘慢慢地挪开，把门打开，“你先在堂屋等一下，我去看看公子。”
顾衫走进院中，发现庭院装饰虽然简单，但是别有风味，园中甚至有一方池塘，若是夏天，便可以看见满池的荷花，正对着亭台。
小姑娘麻利地给顾衫斟上一杯清茶，还未等顾衫开口询问，一溜烟就消失不见了，顾衫环视了一圈，确定苏言家中应该只有这一个小婢，其余朴素得很。
“公子！有人找你！”小玉一脚踹开门，看见苏言正裹着被子，非常应景地吸溜一下自己的鼻涕。
“谁？”苏言鼻音有点重，听起来闷闷不乐。
小玉一怔：“啊，我忘记问了……长得还行，就是，有点冷冰冰的。”
行了，是顾衫。
苏言把自己团成一团：“你真有种啊，把三殿下请到咱家了……”
小玉一听，面色瞬即严肃起来：“需要我把他打出去吗？”
“………不用，你就说我不便见客。”苏言躺下去，“有事改日再谈。”
“哦……”小玉把门关上，噌噌噌下楼，结果看到了一幅打死自己都想不到的场景——
南宫琅拎着一包药材，和顾衫其乐融融地喝着自己泡的茶。
“嗯？小玉来了？默之好点没？”南宫琅看向小玉，“我推了一下门，发现它自己开了，我还以为有什么事情，就着急忙慌地赶过来了。没承想，还能遇见三殿下。”
南宫琅是京城商贾的代表，年末时会进宫与皇帝商议来年的赋税等事宜，顾衫见过他几面，加之商人本就八面玲珑，二人交谈到还算是融洽。
“我家公子说他不便见客。”小玉抬头道，顺手把药材接过来，“而且他好像更严重了，搞不好会传染。”
小玉的本意是吓一下顾衫，南宫琅也知道苏言此刻不想见顾衫，但小玉一脸正气凛然，南宫琅也说不准是真有事还是打个幌子。
顾衫起身：“既然如此，那我就更应该去探望苏侍郎了。”
南宫琅：“？？？”
“不是殿下您等一下……”
“我家公子真的不便见客！！！”
南宫琅本来就不善武艺，平时就打算盘和记账，小玉打架倒是可以，但是南宫琅拼命朝小玉使眼色，打架也不能跟皇家人打啊！小玉有武使不出，想大喊大叫又被南宫琅扯袖子。
这要命的礼数！
顾衫起身上楼，南宫琅伸出手挡在他面前，言语间有些无奈：“殿下，既然默之身体欠佳，就不必探望了吧。”
“我来找苏侍郎，除了探望慰问，还有江北一事的询问。”顾衫道，仍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南宫先生，您有什么顾虑吗？”
“……”南宫琅抬眼，手慢慢放下去，“不敢妨碍殿下办事。”
江北的事情皆是大事，谁敢拦着顾衫，就是拦着皇命。
顾衫拿准了南宫琅不敢阻拦他。
明明只是探望个病人却生生整出了针锋相对的意味来。
推门，顾衫看见一团被子背对着他。
“小玉，晚上能不能吃麻辣干锅。”苏言发烧，脑子不清不楚，还有鼻塞，五感极其闭塞，他自顾自地说：“多加辣椒！对了，腊肉还有吗，我觉得……”
“你发烧，为什么吃麻辣干锅？”
平静沉厚的声音响起，生生让苏言清醒了一半。
顾衫背后，南宫琅无奈摇头，小玉跪在地上，认命地举起双手。
顾衫微微挑眉：“听闻苏侍郎病倒，我特地赶来慰问侍郎。没想到苏侍郎居然还有闲心吃麻辣干锅？”
苏言不言不语，重新钻回被子里，逐客的意思很明显了。
“三殿下说要来找你商讨江北的事宜，默之……我来给你送药。”南宫琅从门后跨进，越过顾衫走到苏言塌前：“生病就别闹脾气，好好喝药，楼里面还有事，改日再来探望你。”说罢拽着小玉下楼了。
他不能久留，让顾衫怀疑他没什么好事，况且，一开始不都说好了吗………
南宫琅的眸中闪过一丝阴沉，小玉欲哭无泪：“南宫楼主，我会不会被公子杀了吧。”
“不会不会，默之没有那么凶残。”南宫琅顿了顿，拍拍小玉的后背，“起码现在不会。”
小玉觉得自己可以哭得更大声。
“对了，你把这封开支单交给默之。”南宫琅从袖中取出一沓厚纸，“江南的开支单需要他过目。”
小玉闷闷地收好，把门关好之后就去做麻辣干锅了。
苏言和顾衫在楼上默默相对，苏言吸溜一下鼻涕，道：“三殿下肯来，真是令鄙舍蓬荜生辉啊………阿嚏————”
顾衫没来得及躲，被结结实实的唾沫喷一身。
“不好意思殿下，我给您找手帕。”苏言裹着被子蠕动着，然后悲观放弃，“您南边的柜子第二层有干净的帕子，恕在下行动不便。”
顾衫也不介意，拉开抽屉，在一片码得整整齐齐的手帕中随便拿了一个擦了擦，神色平静如常。
这一幕太过似曾相识，以至于苏言恍惚间感觉自己回到了当时去江北的路上，苏言拿顾衫的手帕擦口水那件铭刻在苏言耻辱柱上的没齿之痛。
苏言生无可恋，半是艰难地坐起来，面露假笑：“殿下想来做什么？”
“刚刚不是说了吗，来看望苏侍郎的病情，以及，江北一些事宜。”
苏言面无表情：“还是直接说事吧。”他又吸溜一下鼻涕，“我是发烧，不传染。”
“在江北没看出来。”
“江北那种环境，我也不敢生病啊。”苏言慢吞吞地喝一口茶汤，“我是回京之后突然放松下来，结果就发烧，还断断续续一直不退。”他看了一眼顾衫，眼中不满的意思快要溢出来了，“殿下在我晕晕乎乎的时候来，指不定会套我什么话呢。”
顾衫倒也不急：“苏侍郎哪里的话，本意是来探望你，怎么苏侍郎这么大的意见？”
“殿下息怒，卑职生病时脾气不好，请见谅。”苏言毫无敬意地低下头，“殿下慰问完了，可以走了。”
没有了江北生死攸关的局面，二人之间那种水火不容的氛围似乎更加强烈，倘若不是苏言裹着被子在床上的模样过于好笑，二人下一秒恐怕就能打起来。
“苏侍郎，我只是想问问你。”顾衫稍微靠近了苏言，墨色的眼睛深不可测，“你是否记得那日江北山寨处，赵大姐手中的火石去了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如何三天写完二十万字
江北卷写完之后请三天假屯一下江南卷的稿子。现在江北卷后期了，还有几章小情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