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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夹竹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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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霖没抽过烟,转进街角那家烟行时,几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正凑在柜台边上头碰头地开着隐秘的玩笑。

话题围绕着一个女人展开,突然爆发的笑声间或夹杂着几句粗野的方言,欲望膨胀,不带丝毫遮掩。

他们说,这两天县里来了个很漂亮的女的,丰乳肥臀,裙子开衩开到腿根。

那女的估计还挺有些身价,也不知道是傍上了什么大款,座驾足有两辆奔驰那么长;一天到晚身后跟着一大帮人,扛着各种各样的机器,说是来拍电影,也不知道拍的是什么片子,用得着这么风情的尤物。

易霖脸上的血没擦干净,身上一股很重的血腥气,就这么悄没声地走进那家昏暗的小店。

几个男人一瞬噤了声,铁锈味混着冷风钻进他们的鼻腔,刚才还说得唾沫横飞,易霖走进来这档口,一下子谁也没敢说话。

“妹子,你、你这是干啥去了?”柜台里头的男人转头把手里的烟掐了,顺手拉亮店里的灯。

易霖眯眯眼睛,一群老男人吓得胆寒,一个个招呼着就要往门外跑。

她把手往裤袋边上一抹,随口回道:“杀了只疯狗。”

“哈哈,疯狗啊,”老板讪讪笑两声,估计也没相信易霖的胡扯,“杀得好,免得那畜牲以后再跑出来祸害人。”

他把指间燃了一半的烟点上,抽上一口,脸上的胆怯便尽数褪去了,仿佛又变得很有底气似的,“看看要点啥?”

易霖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什么情绪,惯常的警惕也变得几不可察。

她指了指玻璃柜里摆着的一盒白底金边的外国烟,封皮上立着一个精致的铁塔;上面写了什么她看不懂,但那座高耸而气派的铁塔,让她不免联想到接下来即将奔赴的死宴——

她拿着烟盒在手里把玩,觉得这也很算是一种纪念。

老板叼在嘴里的烟一直没灭,哑火忽明忽暗,烟草的气味干燥而苦涩。

她心里了然,那么多戒不掉烟的男人女人,也许只是借那零星的一点温热,像她一样逃避着这她从来没真正凝视过的寒夜。

易霖又向老板要了个火机,揣进裤兜里。走出店门的时候几只乌鸦扑簌簌地飞起来,金属招牌晃了一晃,她抬头望去,两三片雪花落在眼皮。

巷子外的路灯明亮着,路边有载着炉子的三轮车,炉子里烤着红薯板栗,香味温暖得不似人间,她本能地朝着那处走去。

腿已经冻得发僵了,她走起路来很不顺当,所幸这条街上就有家澡堂。

她几乎没进过公共浴室,往年只有大年夜会带妹妹来一次:家里的热水总是不够两个人洗的,在大澡堂里却可以洗得很尽兴,搓红了的皮肤、血管里仿佛正在跳动的血液,才能让她感到真切,原来自己仍是一个鲜活的人。

进去前,她特地用袖口沾着路边微微积起的雪擦了擦脸。

血痕化作血水浸湿了袖口,她决心要为自己买一件质地良好的毛衣,最好外头能再搭件蓬松保暖的羽绒服。

她曾经有过一件红色的,后来不合身了,就成了妹妹的东西……她并不舍得再给自己买一件,于是只好一整个冬天都穿着与她年纪不符的、素色或青色的棉衣,像是一个刚从上世纪穿越过来的人。

易霖沉默地挪动着身躯,在驻守前台的女人懒懒抬起的眼皮子底下支付押金,作为交换物的一枚钥匙在手心里格外冰凉,但很快被她的体温捂得发热。

当褪去浑身的衣物走进烟雾缭绕的浴场时,她仿佛再度融入了世俗,和诸多体态不同的、不着寸缕的、同样性别的躯体共处一室,她并没觉得有什么不适。

毕竟每个人都和她一样地识趣,人们只是共享着一个空间,却从不去多余地探究……

她闭着眼睛任由滚烫的水流落到自己的头顶,热水哗啦啦地自上而下浇遍她的全身,即便每一处经脉都被浸得生疼,她却恋痛般地感到熨贴。

冷硬的身体变得柔软,易霖脸上那种将死的神色随之也渐渐消去了。

热气熏得她的面颊红扑扑的,眉眼寡淡,一些微不可察的戾气挤在眉间,让她那张仍然稚嫩的面孔显得不那么清纯天真。

忽然间她听见警笛的鸣响,一阵红蓝的光从街上、从她眼前掠过。

漆上POLICE的桑塔纳,她恍然间觉得自己也坐过的——这警车是在追捕“潜逃的”疯子,还是杀了疯子的她?

易霖想,自己一定也疯了,她心中竟一点也不觉得慌张……

也许他们还没查到,仍以为罪犯趁夜色逃跑,从此一纸通缉令发出,就再没有回音。

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随他们忙去吧,查不查得到她于她已无所谓,因为她有更大的可能活不过今夜了。

法律审判一具尸体,又能审判出什么呢?

-

顺着街道一路走,很快易霖转到一家服装店的门口。

展示用的玻璃窗上贴着夸张的贴纸,上边的数字象征着力度很大的折扣。

她曾经从不会对这些刺激消费的营销手段感到动心,然而在卸下一切包袱以后,她终于像一个普通的十七岁女孩那样忍不住在橱窗前驻足停留。

钱还没怎么花,踌躇过后她推门而入,门帘下挂着的风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响,于是一排排衣架之间忽然冒出一张年轻的面孔。

那张脸先是热情地对她笑,而后注意到她的着装,才紧张地问候道:“冷不冷?赶紧进来呀。”

易霖愣愣地跟着店员,把并不算小的店面转完一圈。

这里全然不同于那家巷子里的烟行,温暖而明亮,没有堆了一屋的烟草,也没有男人下流的腔调。

“你觉得…我穿什么颜色比较合适?”她不自在地拨弄了一下发皱的衣领,和人类的言语交流于她来说已经变得有些陌生。

此时此刻,很明显她正在紧张,店员转过头来认真地打量她的身形,视线又游移到她苍白而洁净的面庞。

“白色吧,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适合,你长得又高又瘦,穿高领很显气质呢。”店员望望外面,雪仍是不紧不慢地下着,“今天正好又下雪了。”

易霖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那么,我现在换上吧。”

店员高兴地笑着,取下毛衣在她身上比了比,叫她先去试一试尺码,顺带问了一句:“看看羽绒服吗?外搭的长款,黑色是最不会出错的,穿在身上美观又保暖,就是低调了些。”

易霖觉得店员贴心,就让她帮着选一件。店员细细地比划着她的身高,往长了替她挑。

很简单的款式,纯黑,而左胸印着一个白色的小狗,四足立地,趾高气昂地扬着尾巴。

易霖不禁失笑。

她垂眼接过衣服,很轻地弯了下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店员说,谢谢。

那一瞬的情绪被店员捕捉到,使她觉得面前这个女孩的气质似乎一下子变得十分柔和,像是剥去了毛刺的栗子,内里尽是甜香。

店员脸微红,似是被热的,边推着易霖边说:“哎呀妹妹,有什么好谢的,快去换衣服吧。”

毛衣柔软,羽绒服的触感很神奇,不如她想象中的厚重,实际是很蓬松而轻快的。

易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不自在地把垂在耳边的长发拨到耳后,半晌又拨回来。

她不大知道如何打扮自己,现在才发现体面原来也并不难。

主要是样子长得好,这么一看她就不像一个吃尽了苦的可怜人,反倒有种小资家女儿的从容,很干净;狭长的眉眼又令她的轮廓微微的硬,薄唇玉骨,如同不堪折却带着毒的夹竹桃,使她的柔美并不单纯只是柔美。

付钱时,易霖下意识犹疑了一瞬。

五百多元买两件衣服,放在从前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事。

然而转念,她意识到自己没多久以后就将从九楼一跃而下,从此一切享乐或苦难都与她无关,钱对于她而言当然也不像曾经那样载满希望;对于另一些努力生活的人来说却是的,钱确实载满希望,也许,还不仅是他们个人的希望……

她看着耐心地点着纸币的店员,只好歉意地笑了笑,片刻接过剩余的钱,约莫四百来块。

一路慢慢地走着,易霖欣赏街景,然后回忆。

安平很小,而她这一生都没能走出过这条狭窄的隧道。即便是现在她也依旧被困在其中,只不过氧气已快耗尽,她所能做的只有在死亡的阴影里安详地等待窒息的那一刻降临。

“飞海理发”,她想自己一定要去一次的。

四十八元,叫飞海的染着黄毛的中年男人嘴里叼着梳子,手里的剪子比划着,咔嚓一刀把她及腰的长发剪到肩胛。

头发自然很轻,剪子下去的瞬间她觉得有什么紧绷的东西倏然断裂了。

头脑轻盈,烦恼随丝去,这很好。

随后只是一些简单的修剪,飞海嘴闲不住,聊聊他的家庭,转而又说起自己的工作。易霖就是这时第二次听人提起那个高调的女人。

他问,你听说过县里最近风靡的“明星”么?

前两天那女人走进店里的时候携来一阵香风,所有人手上的工作都停了,连客人们也抬起头来看。

几个小学徒的眼睛简直黏在了她身上,直到吹风机烫得客人痛得叫唤,他们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道歉,得空却还要偷摸地瞥她两眼。

女人来护理头发,顺便烫个卷,她强调“要弄得像香港三级片里的女主角”,直白的说法把飞海臊得挠头抓耳,但他手艺过硬,最后还真替她弄得像那么回事。

黑发,唇红得香艳,一身火色的连衣裙配高跟,走出店门的样子就像一朵盛开的夜昙,浑身的美丽都只给欣赏瞬间。

这种人就像天上的月亮,为了什么才光临我们长在土里的安平呢?飞海感慨一声,转而就陷入沉默,手里的剪子动得飞快。

剪完头他扶着易霖的脑袋打量着,很满意地嗯了声,使唤徒弟给她洗了个头,又亲自替她吹干。

他的手艺确实不错,易霖厚重的刘海被他修得轻薄,露出眉眼,不乖,但也不那么轻桀。

临走前,飞海有些忸怩地拍拍她的肩:“以后常来啊,我女儿和你差不多大。前妻不让我见她,我只记得她七八岁的样子……大概和你很像的,我记不清了。小姑娘这个年纪爱美是应该的,如果家里人不让来,你偷偷来,叔叔给你打对折。”

易霖没应,也没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的话,请给我收藏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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